历劫身成后，我凡间的爱人变回了完美无瑕的天界上神。
我与他，是命中注定，是佳偶天成。
那些死别与生离，百年的仇恨与思念，不过是为这桩美谈平添几分跌宕意趣的小小波折。
他人津津乐道的故事最后，爱人得相守，苦难终得赎。
可故事，终究只是故事。
我渐渐明白，原来从未有什么失而复得，我深爱的那个人，早已死在了百年前的利益权衡中。
魂飞魄散，不复重逢。
一．
百年前，我所爱的凡人白煦枉死于神族之人苜楚手中。
百年后，我带着部众冲上神界，本欲寻仇，却在苜楚身后见到了那个与白煦生得一模一样的道麟帝君。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自己那个早已魂飞魄散的爱人，竟原是下凡历劫的天界上神。
我是蛟族王君的独女，是蛟族万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道麟是天界地位尊贵的上神，道法高深，遗世独立。
我和他，是三生石上刻下的金玉良缘，是命中注定的神仙眷侣。
二．
天帝知晓我二人的过往种种后，极力撮合，很快便遣了人去北冥海与我父王议婚。
而我，则暂时被安排住进了道麟所居的重华宫。
在知晓道麟就是白煦之后，我以为他面上这副淡漠冷清的模样，只是一张用以示人的面具罢了，大概是活了太多万年，所以需要作出一副孤高的前辈姿态。
但在重华宫住下的数月，无论是有他人在场，还是我二人独处，道麟都从未露出过半分笑容。
他清冷得就像是一尊寒玉雕铸的神像。
如此完美无暇不露喜悲，也如此高高在上难以触及。
我心中那种与挚爱久别重逢的欣喜若狂，被他一次次淡漠的神色所稀释，渐渐的，不到半年，便不剩下了许多。
我越发郁郁，决定在婚前回北冥海暂住一些时日。
本来打算独自一人回去，可临行前，道麟却忽然出现了。
“天族与蛟族已疏远了数万年，如今公主与我定下婚约，不论是为了两族交好，还是出于个人考量，我都该陪公主走这一趟的。”
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我听见了那句“个人考量”，心中还是生出了欣喜。
他也许是怕我路上孤单，又或许是担忧我遭遇险情……但不论是哪一种思虑，都证明他心里至少还是有我几分位置的。
即便如今他与我记忆中的那人性格大相径庭，但只要他愿意往我所在走一步，我便愿意多行百里奔向他。
我压下嘴角的笑，试探着去拉他的手，他也没有回避。
我终于放下心来，将他的手紧紧握紧，随后带着他化作两道灵光，往天界大门方向离开了。
一路兼程，赶到北冥海时，星夜才出。
我和道麟被我父王带着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迎进了王宫，而后又是盛宴款待又是醉意叮咛，闹到后半夜才散了筵席，放我和道麟离开。
父王说是让侍女带着道麟去给他安排的住处，带着带着却直接带到了我寝殿里。
侍女推门而入时，我正泡在水池里沐浴，下半身现了真身，半边黑色蛟尾还在水面上乱晃。
她抬手指了指寝殿另一侧我的床榻，朝道麟说了一句这就是他在王宫中的歇息之处后，便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蛟族并不讲究这些男女之防，况且你我二人在人界时便已成了婚，我父王许是觉得我与你久别重逢，定是如胶似漆难以分离，这才如此安排的。”
我用法术变了身衣服穿上，从水池里走了出来。
“夜已深了，你对王宫布局并不熟悉，今夜便在此歇下，明日我再找人帮你安排住处。”
我除去衣上水渍，走到门口，说完便准备推门离开。
“不必了。”
道麟出言阻拦了我。
他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
“我二人在人界时确已成婚，不久后也要结为仙侣，确实没什么可避嫌的。只要公主不嫌弃，我便住在这里吧，不必再另寻他处了。”
他语调平常，仿佛今夜不过是个寻常的夜晚。
我站在殿门口转头看着他，却被他轻飘飘的这一句弄得心猿意马，心脏狂跳。
我扭捏地定在原地，半天不知该不该主动走向他。
“我记得你喜欢睡在外侧。”
道麟除去外袍，穿着里衣睡进了床榻里侧。
他说，他记得。
我眼睛一酸，抬手将殿内烛火尽数灭掉，缓缓走到了床榻旁，跪坐到了道麟身侧。
“你还记得别的吗？”
“人界的事情，我都记得。”
“那我呢？”
我压下嗓音中的酸涩，注视着渺微月色下道麟的那张脸。
那张和白煦一模一样的脸。
“你记得我吗？”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沉默了片刻，淡淡地应了一声。
“白煦……”
我伸手触及他的脸，是这一百多年来的第一次。
百年里，夜夜梦魇时，这张脸上那样温柔缱绻的笑总是会化为苍白和惊恐，最后在萤火般的烟尘中消散不见。
日复一日地梦到他的死状，是啃噬人心的毒药，却也是我唯一的解药。
我用噩梦来麻痹自己沉沦在一段停滞的时光，用对苜楚的仇恨来抽离自己的思念与深爱。
我厌倦，也恐惧，可却割舍不下。
我从未接受过白煦已经魂飞魄散的事实。
幸而，如今，我不必强迫自己去接受那样的事实了。
“你还在，真好。”
我低头轻轻吻上道麟的唇，颤抖着身体，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