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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蝉(1)

    夜色无边,朔气破开层层竹叶扑打在宋知脸上。

    密林深处鬼影幢幢,女子跌跌撞撞地疾跑,身后竹影仿佛索命的鬼爪。

    “不要!”

    床上的女子猛地惊醒,颤抖着手提了一下裙摆。裙下双脚粗糙泛黄,深浅不一的暗色疤痕附着其上。

    宋知却是松了一口气。

    是梦,但又不是梦。

    宋知掀开被褥,顾不上梳洗就开始慌慌张张地收拾行囊。

    她要逃跑!逃开这儿!

    远远地用雨伞推了一下大门,门缝中终于透出屋外的天光。

    这已经是这位新来的姑娘第三次逃跑了,守卫懈怠地靠在门上昏昏欲睡。反正主君都会把她抓回来。

    屋外春雨连天,青瓷色的天空阴阴沉沉,雨雾朦胧粉白的院墙,屋瓦上浮漾一片流光。

    宋知谨慎地用伞敲晕了还在吧唧嘴的两个守卫,蹑手蹑脚地跨过门槛。

    她被抓过很多回,宋家的布局早已刻在脑中。雨珠斜飞入连廊,打得石板地湿漉漉一片。

    她住的小院没有丫鬟婆子,毕竟只是主君可有可无的女儿,谁会在意?

    走几步便是曲折回廊,一边白墙黛瓦,一边雨中雾柳,宋知却无暇欣赏。

    想必今日府上有客,后院此时才空无一人,百年难得机会。

    宋知把包袱背在肩上,撑了伞就急急忙忙往廊外冲。正门走不得,但她知道宋家东厢房后面藏着一扇小门。

    小门连着一片竹林,上回入夜宋景堂未眠,她刚跑没多久他就带人杀了出来。

    此时宋景堂在前厅接待客人想必是没空管她了。

    出了院子婆子丫鬟开始多起来,绣鞋被泡湿走起来啪嗒啪嗒响,引得那些洒扫频频侧目。

    宋知被盯得发毛,干脆赤脚走在水里,新伤旧痕在料峭寒风中隐隐泛疼。

    “谢小公子请,这是东厢房。”宋景堂的声音宋知再熟悉不过,她下意识佝偻着身形,走得更快了。

    石子漫成小径,枯枝败叶零落其上,扎得脚底生疼。

    雨渐止,雷声轰鸣。

    “姑娘?”清泠男声伴随着雷声在耳边炸响,宋知一惊连忙躬身后退。

    “我,我就是出来转转。”

    雨水顺着伞骨下坠,沾了她满头满身。乱糟的头发,黑黄的脸色,一身算不得干净的春衫,双脚陷在污泥里,胆小又畏缩地偷偷看了他一眼。偏生这样的人脖子里戴着一枚成色上好的玉蝉。

    谢怀英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却是解下裘衣小心地上前几步。

    “谢小公子在同谁说话?”

    宋景堂笑了一声,这笑声却让宋知汗毛炸起。他往常会用这样的笑声嘲讽她出身卑贱,警告她安生窝在后院不要闹事。

    泪意突然涌上眼眶,姑娘曲着双膝,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谢怀英,一手撑伞,一手虚握其上,做了一个滑稽的双手合十。

    眼前人长身玉立,衣袍洁净,像是歌楼里那些富家公子会穿的布料。

    宋知猛地低头不敢再看。

    谢怀英解裘衣的动作一顿。澄澈的双眼盯着宋知的玉蝉看了一会儿,从容开口:“宋大人,我想跟你要个侍女,不知大人可否割爱?”

    宋景堂站在远处的回廊里,天色阴沉的雨后,他只看得见谢怀英身前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影。

    宋知是个很自卑的人,因此格外体面,前几次逃跑前好歹梳洗了一番。

    宋知不敢抬头,逼仄的眼眶却兜不住滚烫的泪水。

    啪嗒一声泪珠与雨水融合。

    宋家池边烟柳下,鹅黄的新芽抽枝成行。

    至此,凛冬方去。

    抬头看窗外,夜色或深或浅地笼着。明日兴许是个晴天,清冷的月华铺在疏帘上。

    手边一盏油灯忽明忽暗。昏黄灯光下,谢怀英一点点辨别着一只玉蝉。

    小巧精致的一抹翠色,蝉翼轻薄,蝉身通透,烛光中映射出暖融融的金色。

    “青岑你看看呢?”谢怀英偏了一个角度,叫身后的小厮能看见。

    “是!这就是我姑母的葬玉!”话音刚落,青岑突然默了一瞬,接着说道,“我母亲说小公子的母亲那时还小,见玉蝉好看就央着我祖父又打了一模一样的一只。”

    “眼下,葬玉被我兄长收着。这只,是我母亲的那只?”谢怀英若有所思。

    谢家与廖家是世交,母亲只说与闺中密友以玉蝉为信,为兄长定下了一门亲事。

    谢怀英问起女方样貌才情时双方都支支吾吾不肯言语,却没想到才貌双绝的廖姨竟有这样的女儿。

    不识字没读过书,在歌楼受娼妓接济长大,做过吹手卖过糖。摸爬滚打数十年,近几月才被宋景堂接回宋家。

    月色清浅,客栈与灯笼铺只隔着一条长街。推开窗棂宋知便能瞧见对面的铺子灯火通明,烛光暖融融的,光是看着就觉得骨头酥酥麻麻的。

    身上已换了新的衣裙,是素净的梅子青,她爱怜地将褶皱抚平,房门却被适时敲响。

    “宋姑娘。”隔着一道门,谢怀英为自己的不信任窘迫地组织了一下措辞,“这只玉蝉是你母亲的遗物?”

    宋知当即了然:“是。我母亲怀着我流落江宁,被歌楼的女子偷偷收留,产下我后为客人斟茶勉强度日,我五岁时病逝于城东。”

    “这只玉蝉,想必对小公子也很重要。”在宋家时,宋知就注意到谢怀英对玉蝉的关注,他可能因为玉蝉救下她,但也可能就是单纯的好心。

    目光落在搭在椅子上那件湿漉的裘衣上,宋知眸光闪烁。

    门外的身影像是愣住了,斟酌许久才道:“我母亲为我阿兄定下了一门亲事……与你母亲以这只玉蝉为信。姑娘知道吗?”

    谢怀英想,如果宋知不知道这件事,那他就做主没有这件事。

    嘈杂的客栈里谢怀英听见宋知轻轻应了一声。

    长久的沉默之后,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件事。宋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谢怀英就等了她三天。

    他的兄长谢景是谢家这一辈里最出众的一个。十九岁进士加身,官拜翰林学士,无品秩,负责草拟诏令,是天子近臣。

    谢家以他为荣,谢怀英以他为榜样。他幼时以为兄长这样的优秀,为人更是谦逊知礼,温和宽厚,未来的妻子大概也是个温婉聪慧,腹有诗书的大家闺秀。

    没想到。

    “公子!冀州来信了!”

    门外忽而传来青岑兴奋的声音。

    冀州,谢景奉命调查冀州寒门举子失踪案已有三年杳无音讯。

    谢怀英猛地起身,夺门而出。青岑拿着信笺站在前面,宋知落一脚跟在后头。

    “宋姑娘取的信!铁定是大公子想着婚期要到了!”

    青岑这话说得逻辑不通,若是婚期将近,来得就不只是信了。

    宋知垂着眼,她虽然不识字,但自己名字还是知道的,那封信上确实没写她的名字。

    若是寄给她的,封面上也不会只有她不认识的四个字了。

    谢怀英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取过信笺,陌生的字迹让谢怀英不住皱眉,小心抖开信纸落款却又让人一愣。

    粗略地扫了一眼内容谢怀英厉声问道:“青川知道吗?”

    谢氏宗族位于青川。

    青岑猛地抬头猝不及防对上谢怀英泪湿的双眼,感觉身体都冷了一半,只木木地答:“知,知道。”又猛地摇头,“不,不知道。”

    “这封信,何处取来?”谢怀英强压着声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失控,但宋知还是听出了哽咽。

    模糊的视线中,穿着梅子青春衫的女子瘦小又娇弱,像是春日新生的草芽。

    “以前卖糖时认识的一个孩子,他说是一个戴斗笠的大叔交给他的,让他直接交给我。”

    宋知的声音有些哑。

    谢怀英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道:“宋姑娘,我阿兄,离世了。”

    暮色降临,天空却是飘起了雨。细细密密的雨丝打在窗棂上,洇湿一片窗纱。

    心里闷闷的,像是泡了水的棉花。

    宋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没了婚约还是算寡妇。她趴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早晨取信的时候小孩的那几句话。

    “宋家阿姐,有人让我给你一封信。”

    “什么人?”

    “一个戴斗笠的大叔。”

    “那个大叔呢?”

    “好像去螺口巷了,我看着是那个方向。”

    谢怀英的信,直接给她。

    还挑的是自己几年前卖糖认识的小孩儿。

    大叔。螺口巷。

    宋知立刻披衣起床,顺手抓过谢怀英的那件裘衣就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雨幕中,一道玄色身影撑着伞在街道上晃荡,厚实的裘衣从肩头一直裹到脚跟。

    夜间风寒,宋知畏缩在裘衣的绒毛领里,心里盘算着究竟是回客栈还是继续往前走。

    螺口巷是江宁府出名的乱,那里聚集着吃不饱的乞丐和还没被官府抓到的罪犯。

    宋知当吹手时去给一户人家送葬,偷懒抄近路走了螺口巷还差点被捅刀子。

    她这一路下来越想越后怕,想不通自己怎么一冲动就出来了。现在回去对不起已经走了这么多路,不回去吧又妥妥送死。

    雨雾未歇,谢怀英反复翻看着这封信。

    落款是冀州知州燕回青。

    谢景在两年前就失了踪,直到去年年底才传出谢景坠崖身死的消息。

    燕回青在信中写到谢景追着线索去了冀州边境的凉山古道,随行跟有知州府的护卫。

    到达凉山古道时遭遇伏杀,燕回青跟随信号前来时崖口边一片狼藉,一位护卫示意谢景坠崖后当场断气。

    从燕回青这封信上看,其实没有证据直接说明谢景已经身死。谢怀英起初还能这样安慰自己。可宋知那一番话却让他不得不细想。

    兄长遭遇的会是一场普通的伏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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