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在整个大院里逛,就像是在逛开放式的博物馆。

    东西都褪了色,有几分文物的味道,只没有空调和冷光灯。

    摘一些野果尝鲜后,华浮生翻看起宅子书房里幸存的书籍。

    被虫蛀了的有不少,翻阅起来倒也能窥见百年前曲流觞认真做的那场戏。前两日阵法还在运转的时候有些书翻起来是空白的,想来就是这些损坏的。

    坏了的不管,她继续翻,当真给她找到几本话本,甚至还有孤本。

    屋子的主人离开了,应当不介意她借走几本去打发时间吧。

    时逾百余年,风俗变迁,文字倒是没怎么变,字里行间不难推测出上个世纪的习惯。

    不同背景下相似的人轮回着相似又不同的故事。

    有意思,也没意思。

    下个目的地定哪里好呢?

    之前答应了那位卢小公子,寻完“宝”后回去复述经过,到底还是回去一趟吧。

    “有想去的地方吗?”华浮生依着榻,懒散地问敲门进来的萧应檀。

    “听闻西边那个县的红茶是贡品,不若去那道看看?”他即刻回答道。

    “可。”

    萧应檀看她看书看得入神,顺带着也从书架上捞走一本,打开看到的是舆图。

    许多地方的名字变了,不过州与州的划分大多按照山险、河流,大多看得出原貌。

    他顺道也就感叹:“还不知道你是哪的人呢?”

    讲的是正宗的官话,面相是中原集大成的标准,性子也完全不像是哪里的人,倒像是山里头的精怪。

    “我么……”华浮生倒是思索起来这个问题,“文碟上的不算,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

    “远到哪里?”他有些好奇。

    “这么说吧,我们那整个国家的人口数量比这里多,但没有皇帝,你能想象吗?”

    萧应檀摇头,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地方。

    在这个时代,皇帝是天子,一直存在,一直统治着臣民,已经成为一种默认的事实。就算皇帝德不配位,推翻他的人也会成为新的皇帝,然后想方设法的巩固政权。

    她起了一点玩心,于是拿出纸笔,画了一个圆:“你们这普遍的说法是天圆地方,可对?可是这说法是错的,地是圆的,天不过是笼罩在地上面的一层气,你能理解吗?”

    萧应檀眨眨眼睛:“依据呢?”

    “这里不好证明,你得去海边仔细观察——远方的船只失去踪迹的时候必定是从下半开始消失,这就证明地是圆的……哦,看山也可以,最先看到的部分总是山顶。还有一种证明方式比较复杂,你得有点想象力。”

    于是华浮生在这个古老的书房里讲授了一堂地理课——至少将地球与太阳之间的关系解释清楚了。

    但是,讲着讲着,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地月系统的存在本身就具有极大的偶然性,地球作为行星围绕恒星旋转、刚好存在液态水和大气的情况也非常之偶然,更别说八大行星中还有木星产生强大引力吸引彗星之类的不要撞向地球……

    诞生生命的条件实在苛刻。

    所以人类文明有没有可能是被设计出来的呢?

    咳,扯远了。

    她发愣思索的时候,萧应檀问她:“你是在想回去吗?”

    “啊?不是。”华浮生蹙眉,“在哪都无所谓,没有什么牵挂的,我过去在的地方——也就比这里方便些。”

    可是这里也没有她牵挂的,哪里都没有。

    她还在找。

    京城已盘下一处宅子,但是冬天冷,她不想呆那里。

    余州过去还算富庶,但是天灾人祸波及,算不上安稳。

    霁州是她正在考察的地点,希望过得去吧。

    “我还在考虑哪里适合养老呢。”她道。

    要交通方便,要环境优美,要氛围轻松,要饮食方便……集大成的地方可不好找。

    养老?

    萧应檀看着她不过比自己大两三岁的皮囊,怀疑的眼神不加掩饰:“养老是老人家腿脚不便需要修身养性、颐养天年才需要考虑的事,我看你这手脚还挺灵活的啊?”

    “还是说……”他将她仔仔细细看了去,“你其实已经有上千岁了?”

    华浮生噗嗤一下笑出来:“想什么呢,那倒没有……我只是想活的轻松一些。不怕告诉你,现在我伪造户口样貌都很容易,只愁找不到好地方定居。”

    “若是始终找不到满意的地方,何不留在一处尽可能的改变它?”

    “改变的了什么啊……”她叹道,“在你们这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时代,说什么做什么都抵不过当权者的利益纠纷,沉疴痼疾错综复杂,历史哪有那么容易改变……”

    想想都很复杂,懒得动弹。

    “什么都不做,当然什么都改变不了。”萧应檀却道,见华浮生色变得有些不愉的神色又赶紧补充,“我是说,凭你的能力,应当不难实现抱负。”

    华浮生撇嘴,制止劝学行为:“知道了,这位大人,我会考虑的。”

    将把周围草皮啃秃的马匹牵走,他们还是头一次走回头路。

    路沿小河,流水汩汩,有飞鹤在沉积的浅水区捉鱼。

    散漫、安宁,她想,这就是她喜欢靠近大自然的原因吧。

    霁州算是不错的地方,在“士农工商”的等级观念之下,朝廷往往会对商人施以重税。霁州不然,一方面由官府粮仓开阖控制着粮、盐、铁,一方面其余的生活物资并不加以严控。如此一来百姓反而多上许多生产以及经营的积极性,令降低的赋税以另一种方式收集。

    要说这霁州的卢氏也是一大氏族,祖上封过安国公,世袭罔替,现今也有女郎入宫为妃。只是天下太平至今已有多年,卢氏世代相传的剑法没有用武之地——也许也是卢氏中的老人明白韬光养晦的道理,知足常乐好过风头太盛,到了这卢青云一代并不强求什么。

    卢青云的活法依旧是歌舞笙箫,且比起华浮生往日单纯的听曲要不正经的多。

    又一次宴请是在晚上。有好酒好菜,傀儡戏一班。

    悬丝傀儡戏一班六人,两人操纵,连说带唱,四人在后台伴奏,讲述的都是坊间流传的故事。

    人偶做得精美,布景道具小巧精致,方寸之地也能展现出诙谐幽默的短剧。

    华浮生看得入迷,连带着一旁的美人数次投怀送抱都没放在眼里,只觉得有人挡视线。

    她只是喜欢穿男装,不是喜欢女的——美到超越性别的美女除外。

    末了卢青云对着她一顿夸:“贤兄不仅武艺高超,还坐怀不乱,实乃吾辈之楷模也。不知家在何处,可有婚约?”

    堪堪回过神的华浮生:“嗯?”

    这人在说什么?

    充当背景板的跟班小檀晃晃手中的杯子,眼神开始变得不一样。

    真长见识。

    卢青云没有理解她的惊讶,自顾自地介绍起自己的庶妹:“是这样,我有一个庶妹,年十五,相貌甚佳,性情温婉,书画一绝。若贤兄能与我庶妹结亲……”

    华浮生当然不可能答应,还得就着他的习惯客气回绝:“我不过一浮浪人,何德何能结识令妹!”

    对方却非常热情:“贤兄不必着急拒绝,若是你能应我这桩事,功名不过投卷举荐即可得。”

    “我对功名没有兴趣……”

    “我观贤兄性情洒脱,不拘小节,胸有大志,如此抱负势必要谋个一官半职才好施展啊……”

    “不不不……”

    “贤兄不必推脱!”

    华浮生:“……”

    怎么就劝不动呢?

    她是忘了,喜欢含蓄的古人会把推脱视为不好意思,恨不得拉扯三四个回合再说着不拒绝。

    但是她很烦这些虚的。

    那行吧,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实不相瞒,我有难言之隐……”她佯装要说秘密一样地降低音调,将人拉近,神神秘秘的低语,“我断袖。”

    并自然地拉过一旁看戏的“小厮”萧应檀,当着卢青云的面在脸上亲上一口。

    被当做工具人的“小厮”脸倏地红了。

    卢青云瞪大了眼。

    华浮生回以“害羞”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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