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听云饱受折磨的这个月圆之夜，也就是农历二月十五。流云客栈上层最好的一间客房里，两个浑身酒气的身影坐在窗边边喝边聊。

    “李兄，你怎么找了这么一间破房子，亏我还带了这么好的酒。”月色满窗，张泰安端着斟满酒的酒杯颤颤巍巍地敬了李步升一个，说话间口齿不清，已是醉了。

    “还记得前段时间跟着我的那个书呆子吗。这店啊，是他爹开的。他赌钱输给我，还不上，咱俩住这儿呀，不花钱。”李步升说着，从口袋里翻出来一张欠条。

    “就是那个考了五次都没中的宋名扬，呵，名扬个屁，我看他呀，一辈子都考不上。长得就不太聪明的样子。”张泰安嘲讽道。

    “哈哈，他啊，书都读不明白。还敢跟我赌钱。”李步升嗤笑。

    “赌场上谁不知道你赌技高超啊。从小你记忆力就好，咱俩一块儿念书的时候，夫子就经常夸你。”张泰安道。

    “话说好几天没见那呆子了，欠了钱不敢见人，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咱俩呀，就在这店里耗着，看他啥时候露面。”李步升碰了碰张泰安的杯子，往嘴里又倒了一杯酒。

    “有意思。”张泰安歪歪扭扭地靠在窗台上。“今天的月亮真是圆呐。”

    “这酒真是不禁喝。”李步升晃了晃酒坛子，张嘴接住最后的几滴。然后把酒坛子随手一扔。“我前几日在街上看到你夫人了，挺着个大肚子跟你妈去烧香。恭喜你要当爹啦，怀了几个月了？”

    “我怎么知道几个月了，可能已经生了吧。唉，我府上那些女人，没一个好看的。”张泰安说。

    “上回倒是碰着个好看的，都怪你不懂得怜香惜玉。我还没碰呢，就让你给掐死了。”李步升想起这件事就郁闷。

    张泰安激动起来，“这事情不怪我，我怎么知道她反抗的那么激烈。还朝我胳膊上咬了一口。老子长这么大没受过这委屈。哼，亏我之前还想娶了她。穿的那么穷酸，被我张少看上是她的福气。”

    李步升靠近张泰安，“我警告你啊，这事情绝对不能说出去。”

    “你就别担心了，你我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的嘴你还放心不过吗？”张泰安说。

    这时后院传来了一声马鸣。张泰安趴着窗户往外看去，月光下，他的那匹好马正在焦躁地转来转去，试图挣脱缰绳。围墙下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

    “可恶，我张少的马也有人敢偷。李兄，我今日醉了，双腿无力。可否请李兄帮我下去教训一下这贼人。”

    李步升扶着头倒在床榻上，“张兄啊，不是为兄不想帮你，只是我也醉的厉害。起不来呢。”

    张泰安白了他一眼，“就知道指望不上你。”然后晃晃悠悠地下楼去了。

    马棚里，无论他怎么安抚，那马还是不肯安静下来。月色明亮，照的所有事物都清晰可见。唯有围墙下的一角始终是一片黑暗。张泰安壮着胆子走过去，离得近了，却还是什么都看不清。一股冷风吹来，他打了一个哆嗦，酒醒了不少。他有些害怕，想转身回去。突然，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扫过他的脖颈。他僵硬地转身，只来得及看到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翌日，流云客栈的店小二早起在井中打水时发现了一具尸体。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报官。县令季逢春收到消息就马上到了，尸体被捞上来，围观的人中有人认出这正是富户张家的公子。季逢春询问客栈的人昨夜可有什么异常。

    “昨夜……，昨夜好像听到有人在院中喊，有鬼啊，救命……饶了我之类的话。”人群中有人支支吾吾地开口，“大人，会不会是鬼魂作祟啊。”

    “我怎么没听到啊，一群刁民，乱说话小心半夜鬼敲门。”李步升迈着步子走来。“县令大人，莫要听他们胡说。昨晚我与张兄弟饮酒。喝得多了，张兄外出解手，许是不小心掉下去了。也怪我，喝得多睡过去了。若是我早点发现张兄没回来，或许……”李步升说着哽咽起来。

    季逢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别过脸不再说话。这个李公子，和那个死去的张泰安一样，是镇上有名的纨绔子弟。平日横行乡里，无所顾忌。百姓深受其害。这时门外乌泱泱地来了一堆人，张老夫人扑到在张泰安的尸体上放声痛哭。

    “儿啊，儿你这是怎么了，你都没来得及看你刚出生的女儿一眼。你就这么走了，让为娘怎么活？”

    李步升猛地跪倒，左右狂抽自己耳光。“伯母，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看好泰安。如今，还是让泰安早点入土为安吧。”

    这时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从后方慢悠悠地走来，“是啊夫人，人死不能复生，您不要太伤心了，哭坏身子就不好了。”她摸着身边一个七岁左右的小男孩的脑袋，“大公子没了，还有二公子呢，等将来他继承了张家，一样给您养老送终。”

    “你，你这个贱人。”张老夫人爬起来和女子扭打起来，众人急忙劝架，现场乱作一团。

    “肃静。”季逢春见现场失控，急忙大吼了一声。“本官在此，不得放肆。张泰安的尸体需带回衙门，由仵作验过后再做决断，尔等闲人都散了。”衙役拿着武器驱散人群，众人只好不情不愿地散了。

    江听云在散开的人群中发现了一道青绿色的身影，那人站在马棚旁，若有所思的样子。

    春花拉了拉江听云的衣袖，“是那天的道长。”

    “嗯。”江听云拉着春花走过去，“想什么呢，道长。”

    路常明看着眼前的少女，一身淡紫色的衣裳，身后背着两把刀。跟初次相遇不太一样的是，她今日换了个俏皮的发型。两根缀了彩色珠子的辫子垂在身前。嘴角浅浅地笑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像是阳光下晶莹剔透的葡萄。只是面颊有些苍白。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跟在她的身侧，头发上也缀满了珠珠，不过看上去有些许潦草。两个人一高一低依偎在一起，像是一紫一黄靠在一起的两朵小花。

    “是你们。”路常明认出了眼前的人，“你的脸色不太好，紫星草不管用吗？”

    “多谢道长关心，旧疾难医，此生怕是都不会好了。”

    路常明垂下眼帘，沉默。

    “道长，我见你在此处伫立良久，可是有什么蹊跷。”

    路常明手上捏着几根白色的毛发，“许是我想多了，这像是从白毛僵尸身上掉下来的。”

    “那，张泰安是被僵尸咬死的吗？”江听云说，春花吓得抱住了她的胳膊。

    “我偷偷看过了，他的尸体不像是被僵尸咬过的样子。”路常明盯着手中的毛发，“希望是我看错了吧，今晚我会留意的。姑娘，天黑后就不要出门了。”

    “道长多加小心。我叫江听云，这是春花。蒙道长赐药，还不知道道长您的名字。”

    “我叫路常明。”

    季逢春换了身不起眼的打扮，又回到了客栈里。他是不信鬼神之说的，昨晚一定发生了些什么，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仔细问，就被李步升给打断了。

    刚进客栈，就碰到了客栈的掌柜。宋伯是个与人为善的老人，开了几十年的店，与邻里的关系都很好。季逢春询问昨晚是否听到些什么。宋伯见四下无人，便犹豫着开口了。他昨晚也听到了院内有人在说话。那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那声音不断说着，我错了，我没想杀你，求你放过我……宋伯说我听着害怕，想出去看看又不敢，后来那声音就慢慢没了。

    ‘我没想杀你。’季逢春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他简单地检查过了张泰安的尸体，在尸体的右胳膊上，有一个结痂不久的伤疤，能看出明显的齿痕。张泰安的死果然不是意外。这中间或许有某种联系。李步升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甚至他可能直接参与其中。可是以李步升的权势，他要想调查，势必会阻碍重重。

    “哟，你脸上被你儿子打的伤看来是好了啊。”季逢春一惊，李步升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对着宋伯说，“你儿子可真是个大孝子呢。”

    “你……”，宋伯气得手都抖了起来，“都是你挑唆的，是你带坏了他，我儿子从小到大只知道读书。如果不是你，他不会沾染上赌博，不会性情大变。都是你毁了他。”

    “呵，读书是吧。怎么考了五次都没有取得半点功名啊。我可是听他说。你为了逼他读书，动不动就拿棍子打他。他心里对你，只有仇恨。”

    “你胡说。”宋伯气极，整个人都微微发抖。

    “这几日没见他，该不会躲债去了吧。他可是欠我一大笔钱呢，要是还不上，你这破客栈可就归我了。”

    宋伯想起来，几天前他的儿子突然问他要了一笔钱，说是要去外地求学，他满心欢喜地凑了钱送他上路。却不想几日后，被人拿着欠条找上门来。

    李步升嘴角含笑，眼神讥讽，抱着胳膊悠然地看着这一切。

    季逢春看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步，正欲开口说话。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

    “今天早上死在井里的那个是你的好兄弟吧，我怎么看你一点儿都不伤心呢。你的好兄弟看到你这个样子，怕是会委屈得晚上出来找你。”江听云正好路过，她不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只不过这么多年来她和春花漂泊各地，居无定所。今天在这流云客栈，明天就不知道在哪了。所以得罪人就得罪了。

    李步升脸色突然就变了，他狠狠地瞪着江听云，抬手就要打下去。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江听云五指用力，牢牢地钳住他的胳膊，同时用挑衅的眼神看着他。李步升惊讶地发现自己打不过一个女人，顿时又气又恼。他的手打不下去也收不回来。就这样丢人地僵在半空。急得脸都红了。江听云见目的达成，收回了手。正好李步升往外拔胳膊，一下子没了钳制。他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我弄死你。”李步升恶狠狠地指着江听云。

    江听云满不在乎地看着他，她也不是谁都敢得罪的。如眼前这种色厉内荏的人，她是不怕的。为了能多活几个月，只要身体不疼的时候，她就会练功健体。像她这样身患重疾的人，竟也凭着百折不挠的精神练就了一身好刀法。

    江听云试探着握住了身后的刀柄。李步升见状，边放狠话边往外走，不一会儿离开了。

    “多谢姑娘。”季逢春说。

    “客气了大人。”江听云说。确认宋伯无事后，便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