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陆夫人微觉诧异,转瞬笑道:“我说得如何,到底是何娘子有能耐,能把他引到这来,在佛祖菩萨面前磕个头上柱香,恭敬的供奉上一回,比什么都强,日后要带他多来。”

    “母亲的话有理”,陆戈携了少音见礼,“何娘子日后要带我多来。”

    何少音莫名其妙揽了个活儿,还得好好接着。

    “夫人勤勉,我们也不敢怠慢,神佛的事是大事,能在佛前拜上一回就是造化。”

    她不是信神拜佛的人,如今逼到眼前,不得不说些冠冕的话,心虚之下瞄了眼陆戈。

    这话说到了陆夫人的心缝里,陆夫人笑得开怀,转头拉起陈映姝的手。

    “陈娘子也是礼佛之人,方才在殿里帮着挂了福袋,这两年也是她陪我礼佛。”

    陈映姝突闻褒奖,不敢生受,“随夫人出入是福气,何娘子绣艺出众,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少音不止绣艺出众”,陆戈霍然递过经文,“还抄了佛经,特意送来佛前供奉,这份心意最为难得。”

    陆夫人接过佛经一瞧,满意点头:“何娘子有心了。”

    陈映姝脸色变了几变,她向来在礼佛上亲历亲为,只是近来忙着绣中秋图,不得空去做这些,今日只在佛前施了灯油钱。得知福袋一事本就心有不甘,如今见着佛经,心中愈加不平,她终究少了份心意。

    陆戈送陆夫人下山,临走叮嘱何少音在正殿等他。

    何少音在殿前的台阶上踱步,一百零八道台阶,她独自走了两趟。

    没等到陆戈,远远地瞧见窦准在一僧人的引领下出了寺门。

    那僧人,正是应允替她供奉佛经的那位。

    “施主还有物件要供奉吗?”

    那僧人一身灰色长衫,手持佛珠,突然停步看向身后女子。

    何少音急停站定,“并无物件,我在寺中等候友人,师父请便。”

    那僧人施礼走远,不多时,又领了一群小沙弥去石头上晒经书。

    偶有经书被风吹翻在地,僧众纷纷俯身捡拾,何少音跟着上前帮忙,仔细拂去书页上的尘土,摊在石上晾晒。

    僧人一早注意到了她,原以为她一时兴起,收拾完也该撤手离去,没料到她从头到尾看顾着经书,颇有沉稳自持之象。

    那僧人略微沉思,上前示意她,“施主且跟我来。”

    何少音揣着疑惑,跟他走到廊庑下,“师父唤我来此,所为何事?”

    “这话该问施主才是,方才施主跟在贫僧身后许久,究竟是为何故。”僧人飘然无拘,很有轶闻中的得道风姿,“此处甚少有人来往,但讲无妨。”

    原来是为这事。

    见僧人说话爽直,何少音也不吞吐隐瞒,“我瞧见师父送一位故人出了寺门,我与那人有些许不好化解的过节,好奇他为何会来佛寺?”

    “来此都是有缘人,众人向佛,佛渡众生,善恶是非,自有公论,入我寺中,不言红尘,施主既进了佛寺,何必执着于和旁人的红尘纠葛。”

    何少音放不下心中疑惑,踱步上前。

    “佛门虽是清静之地,但散不尽人间嫉恶。窦将军进了佛寺立地成佛,出了佛寺,便抛弃妻子行不仁不义之举,我本是红尘中人,做不到宽宏慈悲,但晓得善恶因果,该有分辨。”

    僧人捻过一轮佛珠,双目微睁,“阿弥陀佛,窦将军在红尘中为人如何,贫僧不知,但在佛门中,堪称典范。出入佛寺多年,风霜无阻雨雪兼程,在佛前终年供奉一盏长明灯,进香添油亲历亲为,这番功德僧众都看在眼里,岂会偏颇。”

    她没有被僧人的话说动半分心肠,窦准不睦妻子,殴打官吏,心中毫无悲悯,不知敬的是什么菩萨!

    她踌躇问道:“师父可知那长明灯供奉的是何人?”

    僧人摇头,“那是先住持在时的事了,贫僧不知。”

    贸然去问他人供奉于寺规不合,何少音懂得分寸,再问既无结果,也失了妥当,当下施了一礼拜别。

    “施主且留步。”

    僧人从背后叫住她,手中噼啪捻起佛珠。

    “适才看了娘子面相,颇有夫婿显贵之兆,密云不雨,好事多磨,于空亡处另有天地。”

    僧人口中念佛,翩然行去。

    何少音听了遭哑谜,不解其意,跟在他身后问道:“师父怎地突然对我说这些?”

    “我唤你过来,本就是与你说这些。善心既起,善意必回,这便是捡起佛经的福报。”

    僧人早已走远,何少音仍在廊庑下立着,思量那话的关窍,等她回过神,哪里还能看见半个人影。

    此处偏僻少行,松树林立,她本想追上僧人问个明白,却东拐西绕迷了路,秋风打在身上,寒噤噤的有些害怕。

    算算时辰,陆戈也该回来了,可他这一去似乎去了很久。

    何少音想起坐在陆家马车里的陈映姝,莫名生出一股邪火。

    这么久了,她和陆戈从未拌过嘴红过脸,两家人也没有阻挠半分,僧人为何要说密云不雨,好事多磨。

    这密云因何而起,又为何陷入空亡,她琢磨不透。

    这当头,想到还有一个陈映姝,心里愈加烦闷。

    越烦闷,越走不出去。

    她失了耐性,在廊庑和几处贯通的院子中来回乱绕。

    “少音!”

    远处传来陆戈的声音,她循着话音匆忙转身。

    陆戈正站在两道月门之外,目色焦急,飞奔而来。

    想来他是真急了,鬓发沾湿,口中微喘,站定后不说话,直直用目光迫着她,等她给个说法。

    她嗅出了兴师问罪的味道,暗想僧人说得真准,密云在哪儿,不正堆在陆戈的脸上。

    她僵持着不肯开口,两个人默立片刻,陆戈伸手把她拉近身前,和缓问她。

    “佛经供奉好了?”

    她漫不经心的“嗯”了声,低头玩着腰间系的组玉佩。

    陆戈执起她的手,快步出了寺门,待解下马绳,才回身叮嘱:“日后不可乱跑,跑丢了,怎么办?”

    何少音委屈的转过脸,“你迟迟不归,殿前台阶我都行过两趟,若真是怕丢了,何不早点回来。”

    陆戈把她抱上马,揽在怀里低声哄慰。

    “下次一道走,不留你等了,行吗?来时的山路走不通,咱们得换条路下山。”

    “山路为何走不通?”她没止住心中的委屈,话说得有气无力。

    陆戈催紧缰绳,扬马驰行,“山路狭窄,有马受惊嘶鸣,冲撞了前面的车轿,惊下不少落土,路被堵死了。”

    山道落土不是小事,她立刻想到陆家的马车,急问:“陆夫人可安好?”

    “母亲无碍,倒是陈娘子为护母亲碰伤了手臂,须得去看医士。”

    陈映姝受伤了?

    马儿为避落土,慌不择路,车轿里头狭小,难免会磕着碰着。

    情理她都懂,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陈家马车若没坏,陈映姝也坐不上陆家的马车,若没坐上,也用不着她这般相护……陈家马车坏的可真是时候。

    幸好陆夫人没事。

    她记挂着僧人的话,放不下心中的执念,忍了忍又说:“上将军没给陈娘子瞧瞧伤?将军的药灵验的很,合该送一瓶给陈娘子。”

    酸溜溜的话顺口飘出来,关不住,根本关不住。

    秋风在耳边呼啸,摇得天地万物飘荡起来,枯叶旋飞,尘土阵阵,唯有陆戈的话稳稳当当立在那儿。

    “何娘子高看了,我不是医士,不会瞧伤。”

    他快马下山,朝城里奔行。

    大将军府前车马盈门,仪仗威仪,门房小厮一溜烟的跑上前来通报。

    “宫里来人宣旨,娘子快进去看看。”

    何少音生着闷气,头也不回的进了府门。

    内侍当着大将军夫妇的面宣过旨意,见她回来了,笑迎上前。

    “娘子的绣品拔得头筹,特请五日后入宫赴宴,旨意还热乎着呢,娘子快领旨谢恩吧。”

    何少音依着礼数谢过内侍。

    她呈递的是一幅双面异色中秋图,一面重用金线,一面重用银线,正反两面绣样相同,然颜色殊异,各有千秋。走完最后一针时,她就有十成入选的把握。

    内侍接过何家的赏钱,往袖中一藏,又笑着宣另一道旨意。

    “近来诸事不吉,宫里的意思是趁着中秋,做回祝祷。一应的冕服礼冠都得预备,忙的绣院里头鸡飞狗跳,舒贵妃指了娘子入宫帮忙,余下几日娘子得住进宫里了。”

    何少音心里害怕,不情愿的“啊?”了一声。

    宫里闹鬼的事,怀远没少给她讲,她太相信怀远的话,长这么大,从来不敢在宫里过夜。

    只那一次留宿宫中,没等她害怕,陆戈就来了。那人阳刚得很,招不来鬼怪,只是眼下刚和他翻脸,她觉得天塌了。

    何夫人上前谢过内侍,“娘娘宅心仁厚,看得起我这幼女,既然开了金口,就让她去宫里帮衬一二吧。”

    说着吩咐阿元收拾衣物,随她入宫。

    内侍满脸笑意,“请何娘子先行一步,给上将军的旨意还没宣,这差事就不算了,好在上将军就在这里。”

    她转过身,见陆戈正与父亲在庭中闲聊,目光倒是一直看着她。

    她方才把人丢下,现下再有歉疚,也抹不开脸去赔礼,更说不出口让人陪她去宫里过夜。于是伸手扯了把阿元,上了车轿进宫。

    等到了绣院,才明白为何要让她住在宫里。子时的梆子敲了两回,没有一个绣娘离席,敢情是不让人睡觉了。

    绣院里人多,成百上千根灯烛彻夜燃着,照的和白日一样。这么一来,倒也不用害怕了。她挑了个靠边的竹椅,拢上几个锈垫,撑不住困意昏睡过去。

    如此熬了四个大夜,总算赶制完了冕服。

    她叫人打了水沐浴,又在舒贵妃安排的宫室里睡觉。

    阿元蹑手蹑脚地溜进来,“姑娘,白日里人来人往,咱不能一直睡啊,叫宫里贵人们知道,该笑话了。”

    “四天没有合眼,睡上一觉有何不妥?”她翻个身,面朝里头继续睡,“谁爱笑话谁笑话,若少了这一觉,晚上的宫宴可熬不住。”

    睡意朦胧间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觉出阿元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来,没多久,人又悄无声息的走了。

    不对,阿元若走,一定会说一声,不声不响不是阿元的作派。

    想起宫中鬼怪的事,蹦出个极荒诞的念头,阿元被鬼勾走了?

    她惊醒,猛地坐起身来,一眼对上陆戈沉静的眼眸。

    “怎么是你?”

    何少音带着颤音,惊魂未定,顺手捞起被子裹紧自己。

    “不能是我吗?”

    陆戈瞧了她一会儿,俯身坐在榻边,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咱不闹了,成吗?”

    她余气未消,话说得不老实,“闹什么,我可不敢对上将军闹脾气。”

    他由着她胡诌,也不恼,开玩笑逗她。

    “何娘子有气,不冲我闹,冲谁闹?只是咱别闹这么久,这几日我在承露台脱不开身,你也不来瞧瞧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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