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何少音举目凝视着他,眼波忽溢出动人的笑。

    “我明白你的,只是我不愿你自涉险境。”

    她转身打开食盒,取出精巧小点摆在桌案上,“沈嬷嬷特意做的,感谢你一路的照拂。这透花糍是她的拿手绝活,软糯香甜,可得多吃一些。”

    少音璀璨的眼眸深处氤氲起一片柔情,她转开衣箧上的云形铜锁,拿出一件准备多时的玄采绫罗袍,朱唇微弯。

    “这件长袍是我的心意,不是礼尚往来,还请笑纳。”

    窗纸上透过灿灿金光,步摇上垂着的珠玉晶莹辉耀,更添灼华。

    陆戈接过绫罗袍,摩挲着绫罗袍上细密的针脚,眉睫在斜照的日光中一点点舒展,像极了一寸寸消融的浮冰,最终沉溺在一汪春水里。

    “我很喜欢。”

    下一刻,凝重的神色浮上他俊朗的脸庞,“明日长公主就要解除宫禁了,千万记得与二公主同行。倘若有危险,阿雎会来找我。”

    长公主的存在就像一根未被拔出的尖刺,哪怕只是轻轻触及,也会引起钻心的疼痛。

    何少音心里沉沉,她瞧着陆戈微微蹙起的眉宇,故作轻松地点点头,“她不过爱争一时口舌之快,我晓得分寸的。”

    陆戈仍不放心,再三叮嘱,“只明日而已,后日我便回来了。”

    少音疑道:“明日你要去哪儿?”

    他淡淡一提,“京郊校场,与皇子有约。”

    说话间,外面响起一阵寒暄,粗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何进绕过屏风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谁让你进来的”

    陆戈平静的看着来人,语气十足的冰冷,像是刚从冰窖里提上来的一桶嫩冰,脆利利的带着冰锋。

    何进得了当头一问,直挺挺地立在原地。

    “听说妹妹在这里,我过来看看,少音必定也是想见我的。”

    他挤眉弄眼的朝一脸安闲的何少音使着眼色。

    她慢悠悠的翻着手边的公文,随意嗯了一声,心中竟隐隐地对何进的到来有些不快。

    何进爽朗一笑,紧挨着妹妹坐了下来,脱口言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和好的,也不早说,白白累得我担心一场。”

    直言快语之下,两束犀利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朝他袭来。

    “我们一向交好,哪有和好一说。”何少音不悦的回答着兄长的问话,不想听到关于那日窘事的只言片语。

    何进笑声更隆,“今日一早听见枝头喜鹊狂叫,果然是个良辰吉日。你们言归于好,我也得了份差事,这么多喜事凑在一起,咱该去丰乐楼庆祝一番。”

    想来一日之中总有令人心生欢喜的时刻,只是今日同乐的人实在太多。

    丰乐楼里,汹涌的人潮让人如同置身熙攘的闹市,其间还有不少相熟之人。

    萧睿自领了拟制军纪的差后,每每晚间与武将往来于酒肆间交际应酬,有文臣儒生相邀者,均来者不拒,游走在文臣武将之间如鱼得水。

    此刻他身边围着不少浅领窄袖、束冠佩刀的武将,骑都尉孔平也赫然在列,衬得一身长衫文雅翩翩的沈霁之在人群中愈发醒目。

    陆戈的身影一出现在正堂,掌柜潘通迈着急切而不杂乱的脚步迎上前来。

    “上将军是难得的稀客,能得赏光是小的荣幸之至。楼上有上好的厢房,请移步随小的来。”

    不等潘通在前方引路,萧睿已捧了酒盏上前邀请陆戈同席而坐,他口口声声只说上将军如何如何,对一旁的何进视若无睹,两个人连句照面的话都不肯说。

    不少武将也纷纷上前游说,力劝陆戈难得相聚,定要饮上几杯才痛快。

    陆戈侧身在少音耳畔说道:“在楼上等我,我随后便来”,又示意何进带少音先行。

    何进早看萧睿不顺眼,听了这话顿时脚下生风,急火火的朝楼上走去。

    风吹起降色帘帷,挡住了沈霁之看来的目光。少音没有回看,也不想知道那束长长的目光里蕴含着怎样的情意。

    该说的话都在信笺里说尽了,她一路从容地跟着潘通行走在丰乐楼铺天盖地的锦绣中。

    行至三楼踏道,一清瘦男子急急抢在少音身前,她因专心走路没有防备,被这突然而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待看清来人,才拘谨施了一礼,“多年不见,孔都尉别来无恙。”

    孔平恭谨回礼,“一切安好,不知能否有幸与何娘子小叙片刻。”

    既是昔年同窗,何进知趣的闪身先行,只悄声嘱咐少音长话短说,敷衍过去就罢了。

    眼见何进进了厢房,孔平缓缓说道:“虽说人往高处走,但娘子回京还不足一个月,就攀上了上将军的高枝,倒是叫人意外。”

    尖酸刻薄的话来得太快,好似无数冰雪匝身,何少音惊讶于孔平判若两人的态度,原想的同窗叙话,瞬间失了兴致。

    她敛起温和的眼眉,像是与萍水相逢之人交谈一般淡淡说道:“缘分深浅从不在时间长短,有些人一见如故,有些人形同陌路。都尉年少有为,来日更是不可限量,你我虽不是同路之人,但日后若有平步青云之时,我也会依礼恭贺,绝不怠慢。”

    何少音短短一礼辞别孔平,决然向厢房走去。

    孔平快步上前挡住她的去路,面色映着一片自责。

    “那日的事我很抱歉,御前侍卫原是我部下,只是那日并非我当值,竟误伤了你。”

    少音勉强笑道,“侍卫尽忠职守,更显得都尉训导有方,何必抱歉呢?都尉也不要难为那几个侍卫才是。”

    孔平猛然抬眸,僵硬的面颊不自觉地抽动几下,迷茫的神色里透着异样的复杂。

    “那日的侍卫已被陆戈贬斥出京,你难道不知情吗?”

    好似一记午后惊雷沉闷的响在耳畔,少音心中震动,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和,沉沉而言:“我知与不知,都不劳都尉费心。”

    她凛然的神色在踏入厢房的那一刻完全崩解。

    她的确不知,这些时日的风平浪静让她逐渐淡忘了刀锋下的恐惧,只是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后知后觉的甜蜜,夹杂着对陆戈行事雷厉风行的担忧,从未有哪一刻她会如此热切地想要见到陆戈。

    潘通呈上一瓮色泽鲜亮的果酿,得意说道:“这是途径北境的商贩运来的上等果酿,当地人叫石榴甜酪,整个京兆只有咱丰乐楼里能尝到。听说北地部族的女子常年饮用此酿,最能滋养容颜,还有怡情之效,娘子不妨一试。”

    甘冽的石榴香诱引着少音饮下一盏,唇齿间清香四溢,果然是难得的佳酿。

    她心扉舒开,忽然冲何进笑道:“陆戈是怎么救你的,倒是从没听你说过。”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关于陆戈的一切,除了轶闻秘辛,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更加让她好奇。

    “那年,我戍边巡逻时陷入流沙,半截身子都没入了沙海,他恰好路遇瞧见了我。若没有他,我早已葬身大漠了。”

    何进忆起往事,心中无限感概,扬头痛饮一盏。

    “他杀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方才萧睿身边那几个人都得过他的援手,要是挨个敬上一圈,一时三刻他是上不来了。”

    何进忽然狡黠一笑,“他酒量好得很,整个军营里,我只有找他喝酒才能喝尽兴,你不必担心他。”

    “流沙凶险,他怎会身处险地?”

    与担心酒量相比,何少音更愿意品味寥寥之语背后的凶险。

    “或许是勘探地势吧,他常常独自外出,整个北境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他很擅长长途奔袭,哥哥我自愧不如。”

    少音娇艳的朱唇勾出弯月的弧度,“确实擅长。”

    轻微一顿,似有心弦丝丝撩动,动容说道:“长途奔袭,他总能胜出。”

    “你倒是了解他”,何进笑着打趣,又正色道:“我资历尚浅还不能跻身北军,但跟着林校尉听用也算离北军进了一步。等慢慢累了军功,不愁不能庇护咱家。陆戈小我几岁尚能有这么大的功勋,连萧睿都开始寻了兵书摘抄军纪,我更要发奋才是。”

    何少音的眼神逐渐飘忽,“萧睿拟制的军纪是从兵书上摘得?”

    见何进连连点头,她的笑逐渐深邃。萧睿想一鸣惊人的心未免太过迫切,焉知不会步纸上谈兵的后尘。

    丰乐楼每间厢房的窗扇均是朝着楼内而开,为的是让宾客在赏味的同时,也能临窗观看到一楼正堂上演的华美舞姿。

    勾栏内,舞姬翘袖折腰,回旋窈窕,博得楼内众宾连连喝彩。

    少音迷醉在飘逸的舞姿中,亦有飘飘然之感。

    她眼睫低垂,一时露出为难之色,“我好像有些醉了。”

    何进惊疑出声,忙唤了潘通送上醒酒汤。

    潘通哭笑不得的近前解释:“甜酪里头只兑了几粒发酵后的梗米,为的是口感爽滑。这么久了,娘子你是头一个喝醉的,说起来也是件罕事了。”

    其实不是很醉,头脑昏沉之下,意识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奔涌而出的情意晃动的她眼波迷离,果然有怡情之效。

    陆戈几乎在推开房门的一瞬,便察觉到了她微妙的变化,径直向她冲了过来。

    他飞扬的墨色衣摆在少音面前低垂而下,身上浓烈的酒香也从衣襟上飘了出来。

    何少音难以抑制地伸了双臂揽向他的脖颈,心间的柔情蜜意化作一声呢喃,“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很久了。”

    何进惊讶于妹妹的大胆举动。

    更惊讶于陆戈毫不避讳地单手把妹妹紧拥在怀里,另端起案上的半盏甜酪饮下,品鉴的当头已有薄薄的怒意散出,“这是怎么回事?”

    潘通早没了踪影,何进只能硬着头皮如实相告。

    他越说,陆戈的脸也越阴沉,何进暗暗叫苦,来丰乐楼本是为了庆祝喜事,怎会料到生出这样的事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还要烦劳你把少音送回去,我也不瞒你,若我带她回去,我们两个都逃不了罚。”

    何进尴尬一笑,眼神闪躲着不敢看对面之人的脸色,脚步忙乱地出了厢房。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陆戈安定心神,轻抚着怀里人的发丝,低声安慰着,“我送你回家,何夫人不会责怪的。”

    他抱着她的手刚一抽离,又被少音强行拉了回来,她的面颊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上,“再待一会儿。”

    甜酪的甜香沁入五脏六腑,她抑制不住的情动起来,仿若置身在温热的汤泉里,周身都是暖洋洋的,那些止于唇齿的话也不由得倾泻而出。

    她柔声说着,“陆戈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能给何家带来庇护,也不是借着醉意的胡话。你是将军也好,是布衣也罢,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我只晓得我喜欢你这个人。”

    隔着薄薄的衣衫,陆戈剧烈的心跳声传入她的耳中。

    他用力地紧了紧抱她的手,像是要把她抱进骨血里,他的头深深地埋在她修长的脖颈间,连语气也沾着从未有过的温存。

    “这话我当真了,你此刻后悔也来不及了。”

    炽热的气息裹挟着她,何少音贴着他起伏不定的胸膛甜笑一声,忽然生出了些精怪的心思,醉意朦胧间轻轻说着,“不会后悔,只是担心明日醒来,我把这些全都忘了怎么办?”

    果然他身形一僵,连呼吸也变得有些微滞,片刻后宠溺的威胁重重落在她耳边,“你敢!”

    又扶着她坐回身来,迫使她微醺的眼眸对上他同样沾了酒意的眉睫,迟疑地问道:“真的没醉?知道我是谁吗?”

    少音还没到人事不省的地步,看着他煞有其事的样子,不觉失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方才的话我不会忘。”

    陆戈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复又将她拥入怀中,“忘了也不要紧,我日日说给你听,你总能记起来的。”

    虽是这么说,她的头昏沉的愈来愈厉害,初时不觉得的醉意,现下如潮水般接连袭来。

    甜酪的后劲着实厉害,她不得不靠在陆戈肩头,蹙起一副弯眉,“头痛的厉害,实在撑不住了,我想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人声鼎沸的丰乐楼里出来的,只隐隐约约记得在回去的车轿里陆戈又喂她喝了些醒酒汤。

    浓烈的醉意混合着连日奔波的疲乏,她睁不开好似灌了铅的眼皮,安心的倒在陆戈怀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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