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公文果然立竿见影。

    不消几日,城中已有三五家携了郎君来何府求亲。只可惜,苗头通通被何进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婚姻大事,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尚在京中,妹妹的婚事,总要和父亲商议后再定夺。各位都请回吧。”

    上门之人惋惜不已,但并不气馁,只要何娘子一日未嫁,还有希望。

    夏日日长,何夫人的病终是有了起色,府中众人也自发张罗起回京的事。临行这日,天刚蒙蒙亮,沈嬷嬷便带着仆妇来少音房中抬箱笼。

    近几日,何少音每晚都在赶工,连熬几个大夜,总算把要交付的绸缎都绣好了。她哈欠连天的嘱咐阿元,“待会儿先把匣子放到后门,莫让连娘子等急了。”

    阿元一连应声,“姑娘,三箱银钱都搁在衣柜底下了,保险得很。”

    主仆说话的功夫,何进已在屋外不住地催促。

    “时辰不早了,再晚些日头毒辣,不好行路。”

    见屋里的人迟迟不出来,又大声威胁:“陆戈在门口等半天了,别磨磨蹭蹭了。”

    “知道了。”

    少音拖着长长的尾音,和阿元哼哧哼哧的抬着箜篌走出来。

    “带箜篌干什么,你又不会弹。”何进嘴上倔强,还是过来搭把手。“我叫小厮来抬,你快上车吧。”

    “夫人说请郎君先去正堂,有事商议。”一仆妇急行过来带话。

    见何进离去,少音独自站在原地琢磨起来。

    这箜篌是郑家祖辈一代代传下来的,价高难估。奈何她不善音律,这辈子恐怕不会再和管弦有牵扯了。箜篌带回京兆也是吃灰,万一路上磕着碰着,罪过可就更大了。

    “想什么呢?”陆戈踏过梧桐树荫,越走越近,俯身贴近她多看两眼,“昨夜没睡好?”

    少音顶着俩大大的黑眼圈,摆手道:“睡得极好。劳烦帮个小忙,把这个抬回去吧。”

    方才腾挪之际,陆戈无意触到了箜篌的底座,“这是机关?”常年舞刀弄枪,他对机关暗器相当敏锐。

    何少音立马意会,“是机括。这架箜篌的秘密,你也知道啦。”她飞快的用细长的食指嘘了一声。

    陆戈略带玩味地看向她,“里面真有秘密?”

    闺房实在太乱,不堪入目,少音边推搡他出去,边矢口否认,“当然没有!”

    何府门口停着两架宽敞的马车,算上装箱笼的车架,回京的车队很壮观。何夫人和何进不知在这当头忙活什么,一时半刻还没有要离府的迹象。

    陆戈在何府门口背身而立,身影高大挺拔,少音站在他身后百无聊赖的大打哈欠。

    盛夏日光灼人,不消片刻,何府门口的阴凉就被片片蚕食。

    “啪”的一声,正对门口的车架上,一个长长的匣子滚落下来。这声响把她涌上来的又一个哈欠立时止住了。

    她闻声去捡,却有人先她一步。

    高大的身影远去,热辣的日光尽数倾洒在少音身上。

    原来她站的地方,本不阴凉。

    匣子上的锁扣被摔了个七零八落,躺在里面的卷轴破匣而出。

    “这是什么?”陆戈手持卷轴,近前端详。

    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么多箱笼匣柜,她分不清,只瞧着卷轴上的八宝丝带眼熟得很。

    不消一瞬,天生好记性的她立马回想起了匣子的由来。

    小女娘藏不住心思,万事先脸红,她急急伸手去抢卷轴,口中结结巴巴,“我想起来了,别人送的生辰贺礼。”

    见她反应这么大,陆戈身形一晃,绕开她的手反问:“既是生辰贺礼,心虚什么?”

    他扯了丝带,展开卷轴,沈霁之的画像徐徐出现在眼前,连带着落款的几行小字也尽收眼底。

    陆戈过于冷静的神色,让她心底滋生出一种异样的心虚。不过,沈霁之都好意思送,她为何要羞赧。

    “我让阿元挑些礼物,等到了京兆摆在屋里当装饰,没想到这里头会有沈大人的画像。”懊恼的情绪只一瞬就涌了上来。怎么听都像在解释,解释画像不是她有意捎带。

    “沈霁之为何送画像给你,你们相熟吗?”

    闻声而来的何进凑到画像前,张口诘问。

    关你何事!少音心中呐喊,嘴上也不留情,“不熟!生辰贺礼而已,还能有什么缘故。”

    “少音妹妹,幸而你们还没启程。要不是世嬿起晚了,我早就过来了。”

    葛家的马车还离得很远,葛世南已经先声夺人。

    何进一见葛世南脸黑了一半,“他能有点正事吗?又来献殷勤。”连葛世南的拱手礼也不回,径直去车队前方找陆戈攀谈。

    少音打眼瞧着,不知何时陆戈立在了车队前方,是特意留她和友人单独道别吗?

    “你平日爱吃的我都带来了,这几个小玩意儿你拿着路上解闷玩。等到了京兆,一定要给我写信。”葛世南言之凿凿,跟着的小厮也手脚麻利,大箱小箱的往何家车架上装。

    一旁的葛世嬿哭红了眼,“这一路山高路远,到京兆后记得来信报平安。”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唯有一路珍重。

    少音点头回应,“你和世兄的婚期定好后,一定要知会我。”三人脸上都挂着泪,相顾无言,哭得惨兮兮。

    启程时,兄妹俩跟着马车跑了好远。少音焦急的探头大喊:“别追了,再追我就不回信了。”

    俩兄妹这才止步,樊州盛夏里一场难忘的送别,终于落幕。

    离别的悲伤在何少音身上蔓延了一整天,直到晚间,一碗桃汤下肚,小脸才又挂了笑。

    对何少音来说,没有什么烦恼,是桃汤解决不了的。

    “驿站的桃汤味道甚好,可以媲美府中的庖厨了。”何少音笑吟吟的冲阿元赞道。

    阿元不怀好意的笑道,“驿站哪有这好东西,这是上将军去附近市集上买的,听说连晚饭都没吃哦。”

    晚饭没见着他,原以为他在忙军务……

    少音脸上升了红晕,“他怎么知道我爱喝桃汤?”

    阿元一拍胸脯,慌忙认领,“姑娘醉酒那晚,符离送我回府时我随口提过,可能他告诉上将军了吧。”

    何少音恍惚记得那夜乌篷船上,也有一壶桃汤,当时并未留意。

    “不愧是行伍之人,晚间多少嫩鸡鲜鱼下肚,这会子又嚷嚷着要几盘肉吃。”沈嬷嬷端着一碟小点进屋,对随行校刀手的饭量一顿点评。

    何进碰巧经过少音房间,笑着接话,“嬷嬷少见多怪,你可知军营里一顿饭要多少猪羊?”

    沈嬷嬷毫不势弱,“军营里饭食粗糙,你们操练一天,敞开肚子管饱吃就行。即便猪羊无数,做得也不精细。”

    “那不见得,有人吃得就相当好。”何进自傲的看向沈嬷嬷,“嬷嬷,你当陛下给陆戈配的那四个庖厨是吃干饭的。”

    提到陆戈,沈嬷嬷转头欣慰的看向少音,“能得陛下眷顾,这是天大的福气,日后我也不愁了。”

    何进顺着嬷嬷的话茬朝妹妹努嘴,“阿音,从小我就看好你,果然,何家这一辈就你最有出息。”

    这俩人明明上一刻还在打嘴架,此刻已经统一战线了。

    少音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你们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不了,我再老眼昏花,也瞧得出上将军的心思。”沈嬷嬷笑眯了眼,心满意足的走出门去。

    何进一掌重重的拍上了少音柔弱无骨的香肩上,“这有什么难为情的,今日我和符离同行一路,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能有这心气,也不枉哥哥这几年戍边受的苦楚。”

    少音一把推开何进的手,“并非你们想的那样,我与他无关。”

    “绝对无关!”

    何进鲜有正义之色,一口断定,“背你回家,刑场救你,送你金子,今天又干什么了?给你买桃汤……确实无关啊。”何进自信的晃着步子走了。

    难得出趟远门,既没有宿荒林,也没有登险道。夜宿晓行逐渐变得枯燥无味,后来她连窗扇都懒得开了。

    一路行来,根本没有轶闻中所提的逢山遇劫、逢庙遇贼。别说山匪鼠寇,平坦的官道上,连个商队也看不见。

    晌午,听驿丞谈起,“南越如今动乱的很,往南去的几条官道被截断了,故而商贾的车马不敢随意出行。“

    南越?这地名对少音太遥远了,不如想想现在。还有两日就到京兆了,紧张、害怕、兴奋……复杂的思绪环绕着她,此起彼伏。

    天色渐晚,夜幕笼罩下的驿站格外静谧。

    在马车里颠了一天,少音揉着酸困的肩膀,仰躺在榻上。

    月光透过窗棱,洒在榻边,银辉清亮。

    她起身打开窗扇赏月,却瞥见了长廊外一抹高大的身影,孤寂的站在那里。

    “大半夜的怎么不睡觉?”她悄声转到他身后搭话。

    四目相对时,少音看到了他眉宇间来不及藏起的愁绪。

    “月色如醉,良辰美景难得。”看清来人后,陆戈疏离的眼眸含了笑。

    常年征战在外,他有别于诸多行伍之人。一张俊脸看不出风吹日晒的痕迹,反倒比常人更加光洁温润。

    在这么柔和的月色下贪看美男,是很容易失去定力的。

    何少音自认没有定力,有什么招什么。“昨日你看了阿雎送的信后,就一直闷闷不乐,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我看过不少奇闻异事,说不定能帮上忙。”

    显然,她在马车上偷看他的事,不打自招。

    果然,他很会顺竿爬,“这么关心我?”

    “你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对你好,这一路上全靠你庇护,投桃报李这事我太熟了。”少音真诚地说着她的道理。

    他脸上的笑意凝固了,语气也僵硬了几分,“只是礼尚往来?”

    “也不是,如果你接受只投桃不报李的话,我绝对赞成。”

    陆戈眉头微蹙,轻声叹道:“你何时能开窍?或许我应该换个作战方略。”

    盛夏时节,夜里余热仍未消。和陆戈并肩而立没多久,少音就感觉燥热口渴。开不开窍的无所谓,回去开壶桃汤最重要。

    “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她提起莹白的襦裙转身而退。

    陆戈大步紧跟,欺身上前拦住她的去路。他温热的双手握住她柔嫩的肩臂,垂眸紧盯着她。

    “我原想来日方长,慢慢等你,你总有看清的时候。可你在我身边,我总会方寸大乱,不想再筹谋计划。我想不必堂审,我可以直接招供了。”

    什么方寸大乱,筹谋计划,何少音此刻没心思细想。她被牢牢地箍在他身前,逃避不得,任由男性雄浑的气息将她吞噬。

    “我从未对人动心,可我对你情难自抑。哪怕你提早一刻知道,我也是欢喜的。”

    陆戈凝望着她,目之所急,皆是深情,“少音,你可心悦我?”

    他的话温柔缠绵,温热感在二人周身萦绕,何少音被汹涌而来的深情所撼。他的情意,她在刑场那日就已感知,只是他的婚事想来他不能自作主张,要她怎么回应呢?

    长廊上随时都有人来,可她被陆戈死死的拦在身前,动也动不得。他灼热的目光看得她面颊发烫,她的声音也变得微不可闻。

    “要不然,等你和长公主的事理清了,我们在商议?”

    “我和长公主有什么事?”他剑眉一挑,双手不由得环住了她的袅娜纤腰。

    “轶闻说了,长公主对你情有独钟,痴心恨嫁。我幼时对长公主多有不敬,只怕她现在还记恨着我。天子爱女,得罪不起,我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了。”

    何少音很有自知之明,垂眸去看落在廊上的银辉。

    陆戈俯身贴近她,直到她不得不回看那深情的眼眸,“出征北桓前,陛下许诺过我,不会赐婚。我的婚事我能做主,我只倾慕你。”

    环着她的手倏地收紧,强烈的占有欲充斥在他身上。

    “你当真和她清清楚楚?”

    “我当真和她清清楚楚。”

    “可我看话册上说,她对你穷追不舍,你怎么遭得住死缠烂打。”

    “读书还是读正史比较好。”

    见她蛾眉紧蹙,粉面低垂,他于心不忍,低声浅笑,“你可以拒绝我,也可以拒绝回答,都不要紧。我孤身作战,一向很有耐心,最擅长长途奔袭。”

    她艰难地点头,感激他的体贴,“可惜我不懂兵法。”

    他哑然失笑。

    “我等你,等你心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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