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海城,又是一年平安夜。

    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遮盖城市的光影,视线所及是川流不息的车队与人群,雪夜加圣诞正适合年轻人狂欢。

    牧星辰站在窗边,眼前厚厚的摩登大楼玻璃似乎也挡不住外边的喧嚣,她望着对面江岸夜色初降亮起的灯火,心底忽然涌上一阵没来由的落寞。

    “牧星辰,我爱你。”

    说不清为什么,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久违的少年的脸,他被冻红鼻子却依旧笑着,眼底欢喜仿若有星星坠落。

    牧星辰注视着他漆黑如墨的瞳孔,瞧不出其他,只有自己的倒影。

    满眼都是她。

    ……

    “姐,我们该出发了。”

    一道清脆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将牧星辰蓦地从神思恍惚中拉出来,她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看着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倒影,轻轻吁出一口气,自嘲地笑笑。

    分手三年,怎么还是这么不争气。

    房间外的人见她迟迟不答话,已经自作主张推开门,酒店走廊的空调显然没有屋内那样暖和,一丝冷风顺着门缝溜进来,让牧星辰小小打了个哆嗦。

    “我就来。”

    她轻提裙摆转身,忽地撞上一人的视线。

    “蔚姐。”她愣了半秒,出声打招呼。

    她怎么来了?刚刚明明是助理小芋在门外说话,牧星辰心跳漏了半拍,有些吃惊。

    蔚蓝是牧星辰的经纪人,自从牧星辰签入傅定弦工作室,便一直被她带在手下。

    蔚蓝大她近二十岁,也已经跟着名导傅定弦工作快二十年。

    傅导工作室里除牧星辰之外仅有的另三位艺人,有两位都是她亲手带出来的,现如今其中一位已经功成名就退居幕后,另一位师姐前辈活跃在电影圈,地位无人可轻易撼动。

    牧星辰听说蔚蓝年轻时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但后来她那作践的前夫和她手底下一不知名的小艺人搞在一起,她盛怒之下果断离婚,从前经纪公司辞职,圈内浮浮沉沉兜兜转转好几年,蔚蓝这匹千里马才终于遇见正想成立工作室的伯乐傅定弦,被他赏识签了下来。

    牧星辰与蔚蓝共事三年,一直挺怕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位女强人雷厉风行的性格气场叠起来两米八,又或者是因为,她见过太多太多自己不为人知的脆弱时候。

    第一次拍电影找不到镜头被傅导骂,中场休息时躲在杂物间里偷偷抹眼泪;拍《影子》里挨打的戏却真的混到满身是伤,忍痛把戏拍完回酒店自己给自己上药;《影子》杀青后差点出不了戏自个儿在屋里买醉。

    还有,她因为刚分手浑浑噩噩的那几个月。

    其实初见蔚蓝时,牧星辰也不过二十三岁。

    被她遇见过失恋、撞见过失意、被她手把手教导圈中规则,也在她的鼓励与适时打压下飞速成长。

    并肩三年,牧星辰已经将她视作亲人。

    但正应如此,她此时并不太想看见眼前人。

    亲人总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对方的不对劲,而牧星辰觉得现下的自己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不仅是不好,简直是糟透了。

    她真的不喜欢平安夜。

    -

    蔚蓝走进房间,看见屋内妆发齐整、收拾完毕的牧星辰,心里才松下气。

    庆幸自家这对艺人及助理,虽然都是慢吞吞的性子,但分寸还是有的,大事不耽误。

    “我如果不亲自来催,也不知道大小姐今天什么时候才能迈出酒店这道门?”蔚蓝没好气地瞟了眼牧星辰,尔后冷飕飕的目光又落在一旁的小芋身上,“还有你,在门外畏畏缩缩半天不敢敲门,再晚些要不将你俩一起打包直接送去明年的晚会?”

    “我风风火火半辈子,怎么就栽在你们两只慢乌龟手里。”她按按眉心,随即双手插起腰,噼里啪啦话密得如连珠串,“这次海城的跨年晚会你的节目虽然靠后,但咱们在海城电视台面前诚意还是得做足了,即便是录播也必须早点去现场蹲着。”

    “别以为得了奖往后便是一路坦途,圈子里每年多少新人争抢着想上位,有点危机意识行不行?”

    “……”

    “我马上通知司机。”

    门旁杵着的小芋在一边怯怯答话,拎起手机火速往外走,果断求得脱身之法。

    牧星辰吐吐舌头,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神情耷拉下来,心拔凉。

    没义气的姐们,竟然将她独自扔下面对眼前这尊大佛。

    随后,凭着演员的自我修养牧星辰飞快整理表情,她对蔚蓝眨眨眼,语气绵绵,风轻云淡作出保证:“蔚姐,准备完毕随时出发。”

    “你心情不好?”

    蔚蓝冷不丁问。

    果真还是被她一眼看穿。

    牧星辰心猛地往上一提,她勉强挤出几丝笑试图遮掩过去,没来得及张嘴,却听跟前气势凌人的女人轻飘飘地带过:“不管有什么情绪等到了现场都收一收,千万别挂脸。海城电视台这种国内数一数二的主流媒体的亮相机会实在难得,新晋影后首次舞台别落人笑话。”

    “好。”牧星辰蔫蔫地回答。

    想到今晚还有歌唱表演,她已经给自己在心里现挖出一座坟,此刻连装装样子的心情也没了,惨淡的小脸皱成一团。

    让她唱歌,不如给她几刀让她了断。

    听她唱歌,快乐到让人忘记任何烦恼,出自小芋。

    牧星辰实在是不想丢这人,但是耐不住经纪人姑奶奶苦口婆心的一道“圣旨”。

    真真万恶的资本家。

    霎时间她心中愁上加愁,脸色愈加苍白。

    趁牧星辰还在胡思乱想,蔚蓝的视线认真扫过眼前的姑娘。

    她一身粉色抹胸高定,小露香肩,礼服贴身的设计勾勒出她全身玲珑曼妙的曲线,配上相映相合的玫瑰样式的耳坠与项链,仿如跌落凡尘的精灵,又似坠入人间的富贵花。

    少女的裙摆配上韵味十足的裙身设计,俏皮与性感被完美糅合,再搭上牧星辰这张与大荧幕满分适配的精致脸蛋,饶是蔚蓝与她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此刻却依旧被惊艳。

    “大明星请好好用脸。”蔚蓝见她仍神色恹恹打不起劲,忍不住出声提醒。

    二十六岁的牧星辰,比二十三岁的牧星辰拥有更多的可能性。

    蔚蓝看着落地窗前这朵融入海城夜色光影里的魅惑玫瑰,突然没来由地想。

    自己真是捡到了宝。

    又想到小芋那头联系司机还没准信,蔚蓝收住脚急匆匆开始往外走,嘴边不忘嘱咐牧星辰:“我去看看司机到了没,你再等等。”

    “还有——”

    蔚蓝停下步子回头,意味深长撇了她一眼,“如果你是因为感情那档子破事心烦,晚会结束必须向我老实全盘交代。”

    “……”

    牧星辰被堵得哑口无言。

    如果告诉蔚蓝今天这破烂的心情是因为想到他,她会不会气到吐血?

    毕竟蔚姐如今乃修成心中无爱已成神的女王,倘若女王知晓得她庇护的小崽子还念念不忘心中旧情,牧星辰已经能预料会因这事遭她多少白眼。

    就挺窝囊。

    毕竟连她自己也这样觉得。

    蔚蓝的身影飞速消失在酒店走廊,牧星辰提起裙摆侧身将视线重新转回楼外,她的目光掠过大雪纷飞的海城江滩与隔岸的万家灯火,思绪滚烫——

    应该是不必同蔚姐讲了。

    他与她,早已是姻缘桥上擦肩而过的路人,再无可能。

    -

    海城电视台在决定跨年晚会的录制日期时显然没算过会遇上海城百年罕见的极端天气,今天这场雪从白天便开始下,一直到晚上都没有丝毫要停的迹象。

    听说主办方为避免发生意外临时多添了两个室内的分会场,改用完全录播方案,没有现场观众,所有分会场艺人现排现录,牧星辰躺在保姆车里暗自舒了口气。

    争取再多加几个场地吧,多彩排几次她都无所谓。

    将工作人员与同行统统分流,这样起码自己在他们面前还能保住些颜面。

    “姐,我们改道去星海演播厅。”

    蔚蓝先她们一步出发,将日程安排通知全权托付给小芋,现下车上只有她与小芋和司机。

    听到不用穿小礼服披大棉褂在室外表演的消息,牧星辰低迷的心情终于有点起伏。

    “小型室内演播厅那想来人不会太多。”她稍稍提起几分兴致,浅笑问道,“还有哪些嘉宾在星海?”

    “目前我们前面还有七位老师要录,姐你排在小场倒数第三个。”小芋坐在副驾翻翻手机,如实回答,“压轴的是秦镜老师,最后以老艺术家芳清老师独唱闭……”

    “等等,你说谁?”牧星辰的心忽然咯噔地跳,来不及思考便出声打断。

    “芳清老师……闭幕。”小芋疑惑,回过头看她,见牧星辰面无波澜,停顿几秒才接着说,“你是指秦镜?”

    小芋见她像丢了魂,半晌不敢说话,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

    小芋压下心中惊讶,也想不出怎么安慰她,好一会儿才憋出半句:“秦老师如今在歌坛的人气一般人难以追赶。“

    她抬起手机,指着亮起来的屏幕,讪讪地对牧星辰开口安慰:“姐,谁在他前边唱,左右横竖都会被他比下去,咱一点不丢人。”

    安静昏暗的车里,牧星辰只听得见自己浅浅的呼吸,落入眼中亮度百分百的手机屏幕上,是秦镜两个月前新发专辑的那首主打歌照片——

    歌曲:《牧羊人》

    演唱:秦镜、叶潇

    词:秦镜

    曲:秦镜

    放大的海报照片上相视而笑的男女,也不知刺痛了谁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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