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李审吧,这两天张家明都没来上课,你先坐他那个位置吧。”
班长把各科练习册放到他怀里,厚厚一摞书压的他肩膀一沉,李审把书往怀里掂了掂,用下巴指向右上角靠窗的位置,疑惑道:“那不是有两个空位吗?”
现在是下课时间,两个人站在走廊过道里说话,李审怕挡着别人过路,打算往右上角走,没走两步,就突然被人给一把拽住了手臂。
“哎,你先等等。”
班长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下意识用的力气大了些,一边又小声提醒道:“你别去,坐在那个位置的人有病。”
李审被扯的有些懵圈,他眨巴眨巴眼睛,伸着脖子问了句:“什么病?”
“精神病。”
如果不是因为他表情太过沉重,李审肯定会怀疑这句话是不是骂人的。
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些唐突,林远僵硬的松开手,欲言又止:“不过她也不常来上课,你这两天先凑合一下应该也没事。”
今年秋天比往年都要冷上许多,学校里的梧桐树都已经快被冻秃了,西风一吹,那叶子就成沓的落;李审注意到,靠近窗户那个位置的书桌上,半边桌子都被树叶盖上了。
他将书整整齐齐的摆进桌子里,期间往隔壁瞥了好几眼,和普通人的课桌没什么区别,甚至比大多数男生的要干净些。
正在他出神间,突然被人猛地一拍肩膀,给李审吓的一激灵。
“勇士啊!宋平安隔壁你也敢坐。”
李审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衣服,“你是说我边儿上坐的这个吗?同学,你能跟我讲讲吗?刚才班长说了一半就跑了。”
说话的人是一刺头,高李审半个脑袋。对方双手插在校服外侧的兜里,眉头一挑:“班长给你说到哪里了?”
“没说什么,就说了句她有病。”
刺头来了劲儿:“哦,也正常。说的多了影响他在新同学心里的印象。”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宋平安有精神病,这个人尽皆知。就是精神分裂,你知道不?精神分裂,可以传染的那种……”
刺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桌子上继续讲:“据说她脑子坏了,能看见各种各样的幻觉。她还经常自言自语,跟她玩久了说不定也会变得像她一样疯疯癫癫……”
李审讶异地捂着嘴:“怎么可能,这也可以传染吗?”
刺头一听,有点生气他质疑自己,音调扬了些:“我骗你干什么?你不信你自己试试……听说是因为她爸和副市长有关系,”说罢,又唉声叹气了一声:“不过她确实长得好看的……”
“说到这个,隔壁班体委李同刚开学那阵子还追过她呢,不过后来他去表白的时候,看见宋平安握着小刀,一动不动的站在树底下,问也不说话。只是阴涔涔转头看他,可给李同吓得够呛……”
“最重要的是,”他大概觉得晦气,先是往周围看了两眼,然后故意压着声音凑到李审耳边:“宋平安的妈早死了,但是她有时候表现的就像是她妈还在她身边似的。”
“你说怪不怪?”他脸色也难看的很,在看见李审的肩膀不可控的抖了一下后,安抚性地拍了拍李审的肩,劝道:“她说什么你别信也别听就行了。放学让老师给你调个位置,她肯定不会拒绝你的。”
李审呵呵干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谣言一般就是一传十十传百,人们通常也无法准确定义“正常人”的标准范围。总之,除非眼见为实,他是谁的话也不会轻易信的。
等刺头走后,他便坐下来看书,这一行为引来了不少人的注视和讨论。但是又过了一会儿,班里的气氛逐渐安静下来
就在他以为是老师来了的原因,便抬头瞧见他侧后方站着一位五官精致,气质清冷的女生;她鼻梁高挺,头发前短后长,身着男式校服,一手插在兜里,一手挎着书包,模样干净帅气。那双压抑的双眼在看见他时充满了惊讶,但是很快,眼底的情绪就消失了
直到她走到自己隔壁那张盖着树叶的桌子前,李审才反应过来,
这人是他的同桌。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打个招呼,于是僵硬道:“你好,我是李审,介意坐这里吗?”
宋平安在捡桌子上的树叶,闻言,便只是点了点头;她神色淡然,细看能看到眼底微微有些发青。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她的侧脸,让她清冷疏离的气质显得更加温柔了些。总之,这人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不符合“精神病”的味道。
“我去,精神病怎么突然来上课了?”
“谁知道呢,她都有半个月没来了吧。”
“话说,那个新同学怎么还坐她旁边,方志不是跟他讲了半天吗。”
“……自求多福吧。”
李审听着班里充满恶意的讨论声,侧头再看宋平安,她一副浑然不觉的表情,正专注地擦拭桌子上的灰尘。他心里一咯噔,强调似的说了一遍:“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
就在李审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宋平安幽幽吐出了一句:“我有精神病,”
“别和我坐。”
她的语气冷淡又疏离,说话间也没有看向他。
但李审却对此深有体会
他从小身体不好,不能跑也不能喘,而且天气稍冷些便会从家乡转到南方的城市读书。以至于他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也融入不进群体,
“没事,我也有病。”
晚上放学,李审意外的又和宋平安同路。在巷口里,野猫在树底下打滚,宋平安在盯着它打滚。
李审买了两根烤肠,一根递给宋平安:“给你,刚爆好的。热的。”
宋平安没有犹豫,接过烤肠直接掰了一半,轻轻吹了吹递到小猫嘴边。
“谢谢。”她说。
两个人一起蹲在路边看猫吃烤肠,这是一只脾气不太好的猫咪,四只爪子抱着烤肠胡乱地滚来滚去,时不时发出嘶哑的呜咽;宋平安刚看到它的时候,它就这样了。
宋平安就这样盯着它,在小猫终于吃到烤肠时,她转头问道:“你还是听他们的好,离我远一点吧。”
李审打哈欠的表情滞住,他没想到宋平安这么直接。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还没有回答,便又听到对方说:“我确实有精神分裂,他们没骗你。”
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冷风,冻的李审缩了缩脖子,他试图在脑海里组织好语言,但是双眼在对上少女平静又漆黑的瞳孔时,突兀的话脱口而出:
“这又不是你的错,只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它需要一部分特殊的人,这样人类社会看上去才不至于像是流水线上生产一样。”
“他们没有权利去规定‘正常人’的范围是什么,而你只是生病了。既没有杀人也没有影响别人的生活。所以我并不觉得你有……”
“你怎么知道我没杀过人?”宋平安打断了他。
沉默间,她的目光有焦距的望着他的身侧。
“走了,”她说。李审站起来看了看无人的巷口,仍然觉得最后两个字不像是对着他说的。
——
“宋平安,你每次发呆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转眼间已是深秋,放眼望去整个世界已然白茫茫的一片,每晚八点都在播报着今年来势汹涌的大雪而死了多少人。李审现在虽然和宋平安称不上很好的朋友,但是已经敢大着胆子问宋平安关于她的问题。
她一只手托举着脸,此时正盯着窗外被冻死的梧桐看。隔了半响才回答他:“死亡、末日、和……”
如果是刚开始听到这种回答,李审可能会有些不适应,但是如今他已经习惯宋平安的语出惊人了,
“和什么?”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嗓音淡淡:“和妈妈。”
李审呵了口气,试探性地询问:“你父亲呢?”
她的目光顿时茫然起来了,对于“父亲”一词。
宋平安很快就陷入了沉思,她歪着脑袋,表情有些破裂和挣扎,似乎是在颇为痛苦的思考着关于“父亲”的答案。最终,只是以一种极具生涩艰难的口吻反问道:“父亲,是什么?”
李审的目光有些呆滞,他确认宋平安的表情无比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然后便听到对方再次询问道:“父亲是什么?”
“就是……就是和你妈妈在一起的人,他们一起生下了你。”李审认真解释道。
隐约间,气氛变得有些压抑。宋平安仍然保持着那个动作,只是目光不再看向梧桐,她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半眯着眼轻声开口:“是这样吗?妈妈。”
空气停滞了半刻,李审的大脑一片空白。
窗外冻死的那排梧桐仍然挺立在校园的土地中,斑驳粗壮的枝干此时干枯难看,大雪压断了一半树枝,掉落的树叶早已被埋葬在厚重的大雪中。外面残白一片,什么颜色都没有。
可是李审有一瞬间好像看见了,宋平安的母亲就在那里站着,她穿过透明玻璃走进班里,宋平安的目光也跟随着她一起。但是下一瞬,那个身着青色旗袍的女人变成了一个足有五米高的黑色怪物,祂的周身是浓稠深沉的黑雾,弯曲的白色脊骨抵着天花板,从黑雾中,伸出几条怪异的黏腻的黑色触手,紧紧缠紧宋平安的腰身,
“啊……妈妈的,你是妈妈一个人的,妈妈一个生下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尖锐又枯哑的双重声音传入李审的脑中
“砰”的一声,他猛地站了起来,脸色残白着望向一脸茫然的宋平安。
大脑中轰鸣声不断,再眨眼,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等回过神后,李审才注意到所有人此时都在看着他,他连忙道歉:“对不起,昨晚没有睡好。”
台上的班主任知道他的身体情况不好,于是抬起手示意他坐下,“天气越来越不正常,大家注意保暖,再坚持几天,等这周上完,学校就给你们放假了。”
坐回位置上,李审一直在思考那个恐怖诡异的场景。思绪又回到刚转学那阵子,方志是怎么给他讲宋平安的,
会传染的精神病吗?怎么听都实在匪夷所思。
“你怎么了?”
清亮的女声将李审从思绪里拉了出来,宋平安眼神淡漠,语气带着关怀:“不舒服吗?”
李审连忙摇头,眼神飘忽不定,“没,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