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起这一天走了太远的路,虽然也算被动合过两次眼,但压根不是睡觉。
终于躺上床了,她整个人又困又累,还有吃饱了之后的倦,完全不想去想别的,只想大睡特睡。
可是她刚闭上眼,以为自己能美美睡上一觉的时候,就被尖叫声吵醒。
睁开眼,发现窗外竟是大亮。
林起死鱼脸。
翻书也没有这么快的。
屋外鬼哭狼嚎,惊恐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林起爬起身,发现许愿还在她旁边。
视线落在屋内,顿住。
主人昨晚临时收拾出来的房间说不上多整洁,但也不乱。
不过在她眼一闭一睁的功夫,屋里就变得乱七八糟,桌子上柜子里地上,连床上的被褥都被翻起来了,像是遭了贼。
林起和许愿起身出门,门外情况更糟,不光是到处乱糟糟的,还有满地满墙的血。
饶是有心理准备,林起也怔住了。
大厅里是小宝的爷爷,昨晚精神矍铄的老头此刻倒躺在地上,头骨几乎被砍碎,身上也有很多见骨的刀口,血将光滑的泥地面浸得油亮。
情侣里的张越抖着身子努力把自己整张脸塞进张可可的怀里,两人抱着一起哆嗦。
林起环视一圈,徒步的一群人都还在,每个人面上俱是惊恐和害怕,里边那张脸也是。
是切切实实的恐惧。
“全死了…全都死了…”
里边是肌肉男的陈明州瞪大眼,双眼无神呢喃,大块的肌肉都在抽动。
全死了?小宝呢?
林起找了一圈,发现小宝奶奶死在灶台前,脖子几乎被割断,地上还有打碎的碗。
头发全白的老头还坐在电视机前的椅子上,昨天晚上小姑娘说太爷爷年纪大了耳背,还不怎么认人。这会他雪白的头发染上了斑驳的红,像雪地里盛放的花,眼睛大睁着,望向仍未关闭的电视。
小宝爸爸倒在水缸边,染红了一缸水,地上滚着个搪瓷杯子,洒了一地红枣。
她妈妈在床上,躺在层叠的蚊帐里,浑身血红,肚子上巨大的刀口像一张猩红的嘴。
林起最后小宝妈妈房间的柜子里找到了小宝,她整个小身子缩在衣柜里,睁着眼睛,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林起默了默,将她抱出来,给她合上眼。
赤裸裸直面死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们逃也似的奔向屋外,门外灿阳高照,鸟在唱歌花在盛放,绿叶繁茂,但所有人浑身发冷。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那对情侣哆哆嗦嗦发问。
刘红莲也好一会才恢复神智,抹了一把虚汗:“昨天晚上他们…说离这不算太远有个村子,我们可以去通知别人报警。”
附近没有人烟,他们的手机现在全是摆设,一点信号也没有。
众人对这个提议没意见,也巴不得赶紧离开,落在屋里的包都不敢拿,一行人沿着屋前羊肠小道匆匆离开。
他们沿着路一直走,太阳从山这头爬到了那头,他们仍没有看见人烟。
山中的景色大同小异,高高低低的草木,深浅不一的绿,永远走不到头的路。
那老头明明说村子距离不远,这个不远到底是有多少水分?
一群人又累又渴,但没有一个人说要走回头路。
终于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他们看见了一个沿河而建的小村庄。
在村人的指引下找到了村长,向村长描述了事情经过,让他们赶紧报警。
“山上的人家…那是王老根家…”
村长吓得不轻,哆嗦着拿出按键手机给镇上派出所打了电话报案,语无伦次说了好几遍才把事情讲清楚。
电话是打了,但天已经黑了,估计警察今晚不会来,来了也上不了山。
夜幕降临,山上去不了车,村长不敢轻举妄动,只说明天一早再带人上山。让林起几人暂时在他家住下,等警察来了再配合警察工作。
林起他们走了一天路,蹲在村长的院子里仍然心有余悸。
听到村子的话点头应好,但站的站,蹲的蹲,靠墙的靠墙,一个个表情放空,一时没一人动弹。
村长家的灯很亮,不是之前见到的灯光微弱的钨丝灯泡。白炽灯亮白的灯光像划破黑暗的利剑,如此光明让几人心下安定了几分。
过了会,忽然起了风,天空乌黑更甚。
看着要下雨了。
“你们先进来吧。”村长招呼他们进屋。
几人终于起身,但没等进去,似乎电路不稳,灯光开始疯狂闪烁,啪得一下黑了。等再出现光亮,众人被眼前的情景吓白了脸。
张越窝在男朋友怀里,牙齿都在打颤:“…怎么…怎么又回来了?”
刚才明明已经黑透的天仿佛回光返照,又亮了一点点,和昨天傍晚他们到达小宝家时的天色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不止天色,还有眼前这座冒着炊烟的瓦房。
他们此刻正站在门外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脚下是密密麻麻白中带红的花朵,它们被脚踩烂,变得黏黏糊糊。
早上浑身是血的小宝好好地坐在门口串着花绳,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
大门敞开着,昏黄的灯光十分温馨,小宝奶奶探出头来,笑得脸上每一条皱纹都飞扬起来,乐呵呵喊:“进来吧!”
昨晚看起来是热情好客的笑,这会全然变成毛骨悚然。
林起听见身边有咽口水的声音,还有齿关颤抖碰撞的声音,他们想往后退,发现退无可退。
像是有无形的墙,将他们死死困在房子外,能离开最远的距离就是这棵油桐树。
只能向前,无路可退。
小宝和她奶奶盯着她们看,脸上温暖的笑没变,似是在等他们进屋。
爷爷和爸爸扛着柴从左边的小道上回家,站在柴垛旁也笑望过来,说:“来了?快一起进来吧。”
八个人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下意识靠拢在一起。
天色渐暗,他们仿佛被装进了不透光的黑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炊烟袅袅的瓦房内有一点光,却照不亮他们脚下。
黑压压的屋外山林,没有人烟的连绵青山,不知道有没有在黑暗中蛰伏着什么。
气氛僵持,进退两难,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交错。
不知道是谁咽了口唾沫,一片沉寂中声音巨大。
相比黑咕隆咚没有遮蔽毫无安全感的室外,其实亮着灯且暂时看着没有什么危险的瓦房像是更好的选择。
林起心想。
但明明死去的人又复活,如此诡异,谁也不敢保证这座黑暗中的房子不是吞人的恶兽。
“他们有影子。”
许愿突然出声,闻言大家都往等下那几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人脚下看,确实都有影子虚虚地晃动。
不过没人动,林起听见他们浓重的呼吸声 。
四面八方的黑暗像是越来越拥挤,将几人裹在中间,让人喘不过气。
总感觉心里毛毛的,下一秒就有东西要从黑暗中冲出来。
山间凉快,夜晚更是阴凉,陈明洲却冒了一头的汗,他有些哆哆嗦嗦说:“…我受不了了,要不…咱们进去吧?”
一时无人说话,但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事,真要背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林起想应好,有人先她一步。
许愿平静又清甜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好,进去吧。”
她抬步就往屋里走,林起也迅速跟上,后面几人虽有迟疑,但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陆陆续续跟上。
张越和张可可两人刚才犹豫着不进屋,现在都动了她俩又挤过其他人冲到前边去,就像身后有东西在追他们一样。
林起被张越撞了一下,看着她俩的背影,没说话。
几人心惊胆战走进早上逃也似的离开的房子。
屋内竟然像昨天一般整洁,也没有任何血迹,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刚开始众人还很警惕,但进屋之后没有任何异样,他们好像真的就只是在招待客人。
提起的心慢慢放下。
依旧是满桌好酒好菜,但没有一个人有胃口,如同嚼蜡。
小姑娘也一如昨天可爱,还将串好的花串戴在林起的手腕上。
整个晚上正常得不可思议。
唯一的起伏便是陈明洲的一声尖叫。
他被悄无声息站到他身后的小宝妈妈冷不丁吓得吱哇乱叫。
林起他们也被他的尖叫吓了一大跳。
“哈哈哈哈哈哈。”
这家人整整齐齐笑起来,小宝也咯咯笑,连专心致志扒饭的太爷爷都捧着肚子嘿嘿乐,仿佛都被陈明洲吓到的大反应逗笑。
“……”
总觉得他们的笑没安好心。
虽然有些心惊胆战,但好在最后还是都相安无事。
饭后八人不约而同地全挤在林起他们昨晚睡的房间。
门一关,总算能放松一点,紧绷的弦松一松,这两天的疲惫能把人淹没。
想睡又不敢睡,八个人坐在床边睁着眼面面相觑。
从一开始就只想睡个好觉的林起放弃挣扎,往床上一趟,拉过被角打算睡觉。
其余人望着她连串把自己送进被子里的动作瞪大了眼。
情侣中的女朋友张越更是惊又气,在张可可怀里发脾气,这无比糟心的境遇,自己都想睡又不能睡,怎么这个没有男朋友护驾的女的倒是敢无惧无畏睡大觉呢。
疲惫是最好的助眠剂,林起闭着眼,睡意酥麻游遍全身,正要入睡,
耳边其他人惊呼:“天亮了!”
林起睁开眼,看着大亮的窗外,心里的怨气快要冲天。
许愿在一旁说:“一眨眼天就亮了,屋里东西也突然乱了,变成了早上…昨天早上的样子。”
像是给刚才闭着眼的林起解释。
刘红莲小心翼翼打开门,门外没有动静,出门看,昨晚生机勃勃的一家人又重新躺在了血泊里。
和昨天早上的情形一模一样,刀口和姿势也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明洲问。
但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找不到答案,天亮了也没人想继续待在屋内。
林起跟着出门,想离开这让人生理不适的凌乱血腥的地方,抬手间看见手上的桐花手串,每朵桐花都还是鲜嫩的样子,红红白白,带着香,热热闹闹地挤成一串。
犹豫几秒,她又掉头返回,寻着昨天的记忆,把小姑娘破烂的身体抱出来,安置在床上,放在她妈妈身边。
等她再出门,其他人都还在屋外平地上,除了他们,还有昨天见到的村长,和两位穿着制服的男警察。
两个警察,这个数字无论如何都无法体现对这种程度的命案的重视。
“昨天就是他们急匆匆跑来,让我报警,说王老根一家全被人杀死了,我给你们打完电话,想让他们在我那住一晚第二天好配合你们工作,可谁知道他们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跑了!”
村长正跟两位警察痛心疾首地描述林起等人的出逃。
两位警察一高一矮,但都是很壮实大骨架体型,尤其高的那个,估计逼近一米九,长得又凶,加上体型加持,压迫感极强。
矮的那个,肚皮滾圆,倒有几分脂肪堆出来的憨厚。
对于村长的控诉,矮个的点头回应村长表示了解,拿着本子在记录,高个的却没搭理,锐利的眼神扫向林起。
“你在里面干什么?”
林起看着他脸上抖动的横肉,和肉里边另一张足以让人尖叫的帅脸,没被他凶狠的长相和语气吓到,抬起手腕,晃动手上的手串,说:“我东西掉了,刚去找回来。”
高个警察没对林起说的话发表意见,只是无声瞥了她一眼,回头跟矮个的警察说:“你在这里看着,我进去看看情况。”
说完他独自进入房子内察看。
林起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人眉眼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