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去世

    妙妙吴捂嘴咯咯笑,和贼能侃大山的司机大叔挥手作别,林起跟着他下了车。

    八月份就没有不热的地儿,他们已经从祖国的南方往北飞了几千公里来出差,结果还是一样的酷暑难耐。

    太阳像个摊平的滋啦响的油煎蛋挂在天上,光烈得晃出重影。

    林起眯起眼,被太阳晒得头昏。她低着头推着行李箱往前走,轮子与地面接触发出咔哒咔哒响。

    地上的大理石板坑坑洼洼的,还脏得要死,这里一块乌那里一块黄,砖缝里全是泥,打眼望过去没一块干净的地儿。

    二十一世纪多少年了,好歹一个省会城市通了高铁的火车站,怎么会如此的破旧脏污?

    甚至没有下客的便捷通道,那网约车司机把他们扔在进站广场外远远的马路牙子上就跑了。

    两人好不容易磕磕绊绊走到门口,林起站在建筑短短的影子里,盯着这泉城火车站眯起了眼。

    建筑外墙也是大理石的,虽然没有地面上的脏,但也破,上面掉了好几块大理石,明晃晃露着缺口。

    锈透了的铁架子支撑着“泉城火车站”五个红字,这几个字竟然意外的没有缺胳膊少腿。真是万幸。

    门前排水板上长满苔藓,黑黑绿绿一片,这会要是从那下水道里钻出来一群猫样大的老鼠她都不会惊讶。

    整个火车站在烈日里显露出一种灰败腐朽的气息。

    “……你确定没走错地方?”

    林起看向一旁的妙妙吴。

    他们来的时候坐的飞机,并没有来过这个城市的火车站。本来回程也没打算坐高铁,当时都看好了飞机票,但中途被别的事被一打岔,等林起想起来再看票,合适的票已经卖没了。

    行吧,高铁就高铁。反正都是公司报销,天上飞地上跑,没差。

    妙妙吴一米八几的大个,缎面衬衫,西裤皮鞋,头发用发胶抹得一丝不苟,漆黑的墨镜闪着光,商务精英的派头十足。

    他一手拉着骚包的暗紫色行李箱,另一只手里的木质小折扇扇得起飞:“怎么可能会走错车站。”

    林起看着他不说话,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说辞。

    妙妙吴轻啧一声,看了一眼手腕上亮闪闪的机械表:“一点四十五发车,不到二十分钟了,起子,咱们得赶紧进去。”

    不知道是幻听还是怎么的,林起听见很轻微的滋啦声,落进她耳朵里都像打了码一样含混不清,像这个让人热昏头的夏天一样。

    怎么就不可能走错站?

    一个通了高铁的省会火车站广场上,看不见半个人影。她盯着那全是灰的指示牌,心里愈发迟疑。

    万一是在更优的位置新建规模更大的高铁站,这个火车站已经被废弃了呢?可网约车是按定位走的……

    林起怎么想都还是觉得不对,刚想找妙妙吴再确认一下地址对不对,天忽然间暗了下来。

    不知道是从哪飘出来一朵巨大的乌云飘在火车站正上方,将太阳笼罩得严严实实。

    没了阳光,四周的气温一下就凉下来。

    转瞬间又起了风,卷着塑料袋和宣传单在空气中起舞,空气都变得模糊,像把地上的尘土全卷了起来。

    “要下雨了,走走走!”妙妙吴提着行李箱大步往里逃窜。

    这天变脸快得离谱,乌漆麻黑的云沉甸甸包着水汽想往下坠,恨不得下一秒就要把她俩浇成落汤鸡。

    林起一摸背包侧兜,空荡荡的,原本应该在那的伞不知道哪里去了。

    迟疑两秒,她最终还是跟着妙妙吴进了站。

    按正常逻辑不至于走错车站。

    可刷完身份证进车站,林起内心奇怪的感觉更甚。

    安检处竟然也没有人,传送带倒是依旧转动着,但没有安检员。

    妙妙吴帮她把行李放上传送带,两人的行李箱被吞进黑色皮帘子里。

    他麻利地穿过了亮着灯的安检门,安检门短暂地闪了一下红灯,便恢复绿灯状态。

    “竟然是无人安检,这么智能化了嘛。”他边往下拿行李边嘟囔。

    林起:“……”

    智能化?你要不要看看这整个火车站,何止无人安检,这就是个无人火车站。这像话吗?

    心里感觉虽然怪得要死,林起犹豫片刻还是跟着穿过了安检门,马上该检票了,高铁可不会等人。

    出差忙成陀螺的这小半个月,她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早点回公司休假。

    这次出差主要是为了和客户谈手上的这个项目的细节,也有见个面多吃几顿饭套套近乎的意思。

    客户那边的对接人是个大帅哥,肩宽腿长脸帅,衬衫西裤,身材管理皮肤管理满分。这种品质的帅哥,别说在他们这行业内,在哪都罕见。

    妙妙吴打第一次和人见面就心生荡漾。按他的话说,这个男人身边的每一颗空气粒子都在尖叫着告诉他,他俩性取向一样。他要是块金属,能啪一下吸人身上,拽都拽不下来。

    谈项目的时候帅哥顶着那张脸一笑,妙妙吴就分不清东南西北,没有了任何应对客户的底线。

    林起无动于衷。

    再帅的帅哥,他也是个十足的甲方爸爸。何况他还不喜欢异性。

    这些日子他们被各种挑毛病,妙妙吴又色迷心窍偶尔拖后腿。他们在酒店班加了又加,方案改了又改,被公司的工程师们隔着网线骂得狗血淋头,终于是拿出了让帅哥甲方暂时满意的结果。

    林起人已经麻透了,万分想念她自己的小窝。她人在这里,灵魂早就躺在了自己家的床上。

    等她走过安检,妙妙吴杵着拿下来的行李,歪着身子斜眼觑她,问为什么同样带着金属过安检,那安检门只滴他不滴她?

    这林起上哪知道去,敷衍打发也没忘记损他:“可能你人品不好吧。”

    “哼,笑话。”

    这点攻击对他妙妙吴来说无痛不痒。

    林起懒得理他。

    较之火车站外,里边倒是干净不少,地面锃亮,都能倒映出人影,天花板也干净净,设施齐全,是个正经火车站的样子。

    但她没看见的是,身后巨大的候车显示屏在一瞬间扭曲成乱码,下一秒又恢复了正常。

    “让我看看咱们在哪个候车点,咦,没有网吗?啊,出来了,433候车室?”

    妙妙吴停在几步外查看订票信息,林起边走边抬头打量,试图说服自己心中的奇怪不适感。

    但她一抬眼看见了又乱成麻的红绿电子屏幕。

    林起蹙眉,快走几步靠近妙妙吴,拍他胳膊。

    而后者似乎看到了什么信息,从他后脑勺都能感觉到剧烈的情绪波动。

    没等林起开口说话,刚触碰到妙妙吴肩膀的指尖像触电般发麻,林起耳边瞬间炸开了尖锐的滋啦声,她短暂失去了视觉和听觉。

    与此同时,明明是平坦光滑的地面,她却突然一脚落进坑里,脚踝一扭,整个人朝前摔趴下去。

    失去意识前她听见妙妙吴的尖声惊呼。

    等林起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孤零零站在一条走廊里。

    灰扑扑的廊道,墙皮斑驳,能艰难分辨出它原本纯白的底色,两旁是一扇扇紧闭着的门,贴着两边的墙面各安着差不多及腰高的扶手,从走廊这头延伸,跃过一扇扇门,一直到那头。

    尽头貌似还摆着一盆灰扑扑的绿植。

    走廊两头有窗户,但不知道是不是晚上,一片漆黑,没有光线透进来,头顶上的灯也不太亮。这种照明环境,在近视眼眼里带着一种莫名的朦胧美。

    近视当事人林起可没法觉得美。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她只能听见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声。

    她谨慎地打量四周。在她右手边就是一道门,门上挂着个门牌,门牌上落满了灰,看不清字迹。

    她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压根不是灰,而是一团快速蠕动的灰色的雾,像是有生命一般。

    灰雾挡住了大部分的字,她没办法辨认,也不敢上手,只能等着这门上的灰雾蠕动间将字显露出来。

    “…科…号…精神…3、3、4…病房…”

    精神科433号病房。

    这装潢,果然是在医院没错。恐怖故事高发地。

    林起扫了一眼整个走廊,心想这要不是她在做梦,那估计是她脑子出现了什么问题,她该住进这间精神科的病房了。

    “砰!”

    林起面前433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门板砰的砸在墙上。

    这声门响仿佛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前一秒还死寂的走廊,像泛开了水波纹,搅动着四面八方开始窸窸窣窣作响。

    林起没防备,被吓了一跳,紧张环顾一圈,但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再小心地看向门内,里边是更浓的一大团灰雾,快速蠕动着,包裹在灰雾里的床、柜子若隐若现。

    她屏住呼吸,思考一瞬,便轻抬步走到门边,往里打量。

    忽略这些灰雾,这只是间中规中矩的病房,里边并没有人…

    等等!

    门后有东西!

    贴着墙往里开的门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扒上了四根苍白干燥的手指。

    “啪!”

    又一只手搭了上来。

    林起头皮发麻,快速往后退,与那扇门保持着安全距离。

    门明明贴着墙,门后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两只手还在把门用力往墙的方向拉。伴随着一声接一声清脆得让人骨头幻痛的咔咔响,门后慢动作露出一个黑压压的头顶。

    长头发,女的,浓眉毛,大眼睛,这眉眼有点眼熟……

    下一秒那颗头像突然开了倍速,瞬间伸出门外,以上半身扭曲的姿势将头杵在林起眼前。

    往常白净的鹅蛋脸现下棱角分明,下巴瘦得薄如纸,两颗眼尾微微上翘的眼睛缀在寡薄的脸上,显得圆溜溜的,浓密的一圈黑睫毛像开了大眼特效。平时血色不足的嘴唇倒是红润非常,在这灰败的环境里泛着健康的水光。

    这张熟悉到陌生的头睁着眼定定地看着林起,大大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疑惑,歪起脑袋,连着脑后扭曲的身子,竟然有些诡异的萌感。

    林起看着面前这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没了动作。

    她还真他妈就住这间病房?

    “你要进来吗?”

    这颗头眼睛弯成月牙,邀请林起,声音甜得发腻。

    林起这辈子没听过自己的嘴脸讲出这么甜美的音调。

    甜美得她想拔腿就跑。

    进去?那还是不了吧。不合适,一山不容二虎。

    林起边轻轻摇头边往后退,退了不到两步,大腿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心里一咯噔。

    刚才这条走廊上,可是什么都没有。

    林起咽了口唾沫,慢慢回头,身后是紧闭的另一扇门和空气,并没有人。

    门上的门牌号写着一堆乱码,跟对面的433可以说是毫无关系。但这不重要,没有再来一个扯着长脖子的她自己,她就松了一口气。

    “喂!我在这里!”

    林起一僵,嘴里那口气还没完全吐出去。

    后背发凉,她梗着脖子寻着声音的方向低头望去。

    入目竟然是一个小男孩,只到她大腿,小土豆似的,也难怪刚才没看见他。

    男孩顶多三四岁的样子,短胳膊短腿,穿着可爱的小熊背带裤,头发微卷,翘着几根呆毛,脸蛋肉肉的,白中透着粉,是最新鲜饱满的胶原蛋白。

    他扛着一把彩色的塑料水枪,睁着圆溜溜黑眼睛不满地看着林起。

    要是在平时看到这么可爱的小孩,林起还有心情逗弄两下,可惜在现在,她脑子打结,到底是什么情况都没弄明白。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林起突然敏锐地捕捉到身后传来愤怒的气音,高频的咔哒咔哒声越来越近,直逼后脑勺。

    她一把拉住小孩往旁边退,退开回头看,刚才还甜美可人的头脸上青筋涌动,眼睛通红,像两颗爆开的圣女果,皮下窜动的东西在从眼睛鼻子嘴巴里钻出来,消失在空气里。

    是灰雾。

    “你要进来吗?”顶着这样一张凶残的脸,还是一样甜美的声音询问林起。

    林起很坚定:“不。”

    “不进来那就…”

    那颗头愤怒了,正准备暴起,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枪打散,嗷一声散做一团灰雾,很快被屋内更大的那团灰雾吞噬。

    “……”

    林起一脸复杂。

    这水枪,这么牛?

    小男孩甚至还傲娇得吹了吹枪口。

    他扛着比他身高还长的枪,鼓着小肉脸蛋,看着有些瞠目结舌的林起,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全是得意。

    人类幼崽真的是……

    林起一把捏住小男孩的肉脸蛋,来回揉捏。

    绵乎乎的,弹软的,手感好极了。

    男孩愣住,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砰!”

    433对面那扇门也猛地闪开,门里面什么也看不清,涌动的灰雾溢出很快漫到林起脚边。

    整个走廊上的门开始吱嘎响,给人感觉整座房子都在晃动,不远处已经有好几只手和头在缓缓探出门外。

    搞什么鬼!

    林起来不及多想,一把抄起地上的小孩往反方向跑。

    动作间仓促一瞥,看见小孩脖子上紧贴着一圈泛着光的红线。是比烧红的仙女棒更细,更暗的红色,柔软攀缘在小脖子上一圈,离锁骨不远。

    她抄着男孩一路跑到尽头的楼道,一层一层往下跑,每一层都灰雾浓重。

    明明只在四楼,林起往下跑了好多层,依旧没有到一楼。

    林起实在跑不动了,在一层亮着灯,看起来相对比较干净的楼层停住。

    她扶着楼梯扶手气喘吁吁把小孩放下。

    这矮墩墩的小屁孩还怪重。

    小男孩面不改色,又在吹枪口,在他们身后的楼道里有丝丝灰雾散开。是刚被他用水枪打散的鬼东西。

    林起喘着气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真棒!”

    小孩脸色僵硬了一瞬,默默将枪扛在肩头,后退出去一步,奈何腿短,也没挪出去多远。

    水枪太大,杵在了林起大腿上。

    她好奇地抬手拨了拨,还真是塑料的。

    小男孩看着林起的动作,眼睛里闪起诡异兴奋的光。

    “把枪扛到另一边,它戳到我了。”

    男孩眼里的光啪一下灭了,转而是疑惑。

    明明在危急的情境里诱捕本质的人性之恶,是最无往不利的。

    林起没空注意小男孩的情绪波动,她站着缓了好一会才顺过来气。

    但男孩转了一圈眼珠,决定主动出击。

    “我的枪厉不厉害?”

    他甩着枪凑到林起眼前炫耀。枪里的水在无声的环境里哗啦哗啦响,林起这才发现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她注视着扬起枪给她看的傲娇小屁孩好半晌,笑开:“厉害!”

    又趁机捏了一把肉脸蛋,看小孩一脸防备往后躲,林起像个怪阿姨一样哈哈笑。

    “你叫…”林起想问问小孩的名字,毕竟也算同生共死一场,但话刚出口还是咽回去了。

    她要做的是先离开这里,不安全。

    这样的话,没有必要跟半路遇见的小孩牵扯太深。

    小孩鼓着包子脸,小大人样,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小孩她也没法带着。

    小孩有枪,看样子也熟悉这里,自保没问题。该担心的是她自己。这层楼目前看着也还安全,没有灰雾,连绿植的叶子都亮得发光。

    这一切真实得不可思议。

    林起静默片刻,抬起手用力拧起胳膊上一小块肉狠狠心掐下去。

    “嘶…”

    真疼啊。

    小孩仰着脸看她,微微蹙着小眉头,像是不解她为什么自己掐自己。林起扬唇,没忍住又摸他的呆毛。

    “小孩,我要走了,你自己小心点。”

    “遇到别的人要把枪拿好了,别被人抢走,知道吗?”

    这么久没看见第三个人,应该不用太担心,但她还是忍不住嘱咐。

    奇奇怪怪的世界,奇奇怪怪的可爱小孩,如果排除做梦的可能性,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拉进了奇怪的设定里。

    解谜游戏?还是惊悚恐怖故事?

    林起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这些问题,无所谓,要是死不了,不影响她打工赚钱还房贷就行。

    男孩小肉手软绵绵的,把林起的手从头上拿下来,眼里闪动着莫名的光,糯声糯气说:“知道了。”

    “知道就好,我走了。”

    林起潇洒走下楼梯,扬起手冲身后挥挥。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

    可林起怎么也没想到,她刚走下楼梯几步,身后给她来了一闷棍。

    “啧,这个搞错了。”

    是低沉的男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悦耳。

    失去意识前一秒的林起:“草!”

    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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