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器亮着橘色光芒散发热量，室内的氛围却降至冰点。
“今天除夕，值班阿姨回家过年了，我替她的。”喝了口保温杯的热水，陶俐央启齿解释，弱弱地补了句，“身后的一排房子都是我的。”
说罢，抬手指向窗外的建筑，一副主人翁的架势。
“嗯。”
眼皮轻撩一下，经赭颔首，“不过我听说宿舍是你家里安排的。”
陶俐央纠正，“这并不是宿舍，是高级公寓。”
“嗯，但年轻人还是自己创业比较好，这样才不浪费你的硕士学历。”
“。”
要不是看在高中时对他做过亏心事，陶俐央敢肯定，此刻眼前这人一定像网上很火的柠檬茶一样。
被她狠狠爆打。
无声地牵动嘴角以示回应，陶俐央盖上保温杯，坐回值班椅。
“有人吗？”别于经姓柠檬茶的声音划破天际，陶俐央撇过眼望向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的老奶奶。
来者拄着拐杖，面相慈善。
飞雪在她身后，都充当了背景板。
忽略掉坏脾气，陶俐央从臆想中醒神。
不理会某柠檬茶后，她乖巧询问来人，“奶奶，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老奶奶微微一笑，一双眼弯弯如月，“孩子，我是小赭的外婆，姓秦，你可以暂时叫我秦奶奶。”
哦，原来是柠檬茶的家长。
抿了抿唇，陶俐央赶忙开口，“秦奶奶，您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这回老年人没回答，一旁的柠檬茶启了齿：“办理入住。”
“什么？”陶俐央反问，凝向说话人，“你要住老年公寓吗？年轻人还是努力工作买房比较好。”
“。”
经赭微顿，“不是，是我外婆住。”
“嗯嗯。”陶俐央答，“那就好。”
忽略掉其中的回击意味，经赭开口，“已经和慕渎签过合同了，你帮忙安排一下，做个手续即可。”
慕渎是陶俐央爸爸的房地产公司，也是老年公寓的总代理。
通常办入住是不需要向总公司报备的，直接来公寓签协议即可。
但陶俐央不清楚为什么这个内部消息，他个外人会知道。
点开慕渎的官网，陶俐央进入到老年公寓的登记页面。
找到新入住的记录信息后，她拿出手续单。
随手握起桌面的黑笔，她问，“秦奶奶，这边我登记您外孙的名字，可以吗？”
经赭抢答，“可以，写吧。”
“好的。”
“是在8-612？”经赭问。
陶俐央：“是的。”
“在六楼？”经赭又问。
“没错。”陶俐央答。
“一共八栋楼？”
“对。”
……
两人你问我答，秦皖萍在一边想插嘴也够不上。
即便没有表现出什么，可她却看的出来。
她家这个外孙她不是不了解性格，平日沉默寡言，遇事不喜形于色，偏偏遇到这姑娘就和换了个人似的，话多无比。
俗话说得好，“打是亲骂是爱。”
一来就指责人家姑娘没有创业浪费学历，这不就是温柔地“骂”吗？
秦皖萍是明眼人，自然是知道这些道理。
拄拐杖的手点了点地，她将目光集中在搀扶自己的外孙身上，苦口婆心说，“小赭啊，你健身不会是要打人吧。”
“？”经赭偏眸。
“外婆劝你一句啊，和小姑娘嘴上磨几句就行了，不能真动手，不然肯定会把人家吓跑的。”
“……好。”
当事人陶俐央完全不知情身后婆孙俩的密谈，因为就在刚刚不久，她收到了一通电话，是搬家公司打来的。
说有一批运动器械要运到公寓来，还有五分钟就到值班室门口了。
昨晚值班阿姨确实有告诉过她今早有批货会来，结果她给忘了。
也没忙什么还把这重要的事给遗漏。
真是比上学那会儿笨了不少。
顶着被某人再次贬低的风险，陶俐央转过头，打马虎道，“奶奶，不好意思啊，您还得等我一下，有一批货突然到公寓了，我要去给搬运人员开门。”
秦皖萍当即，“没问题，需要小赭帮忙吗？”
她外孙本人：“不用，她自己可以，我相信他。”语气突然温柔。
？
不止于此，说完这句话，经赭还给陶俐央加油鼓劲。
“谢谢。”陶俐央礼貌接纳，身上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
公寓大门口。
“诶？今天怎么是个姑娘来啊，之前那个大姐呢？”拉货车驾驶员问。
“她回家过年，”陶俐央赶忙进屋找遥控锁，解开门禁后答，“我替她值班。”
“这样子啊，那辛苦你了。”驾驶员将车开进老年公寓内，找块空地停下后，喊副座的伙计下车。
“老刘，这几台机子在哪栋楼。”他说。
被叫老刘的人答，“八栋，除了一楼，每层各一台。”
“行。”
陶俐央听着两位伙伴交流，视线不住地朝货车上瞄。
又一次见到这个不知名的板子，她禁不住好奇。
“师傅，这个运动器械叫什么，我以前好像没见过。”她问。
老刘回：“冲浪机，也叫室内冲浪板，模拟海洋冲浪的，锻炼核心肌群，下肢力量还有心肺耐力，功能比较综合。”
“哦哦。”陶俐央听得一脸懵。
本科硕士都是康复保健专业，她竟然对相关健身器材这么不了解。
摆烂到现在，陶俐央貌似真被经赭说中了。
整片公寓，她只充当了宿管的作用。
她落寞地扯起围巾流苏，驾驶员出口打消了她的消极。
他冲陶俐央说，“姑娘，八栋在哪里，你带路吧。”作势要走。
陶俐央：“离这挺远的呢，师傅直接把车开过去好了。”
“行勒。”
货车只有两个座，给人指明了方向，陶俐央便慢悠悠地在后边走。
路上还遇到了一直等她的婆孙俩。
“秦奶奶，您是在等我吗？”陶俐央瞳孔微扩，“我还以为您先去了呢。”
也不管是不是对自己讲，一边的经赭插嘴，“你没说地址。”
“抱歉。”又被捡到了把柄，陶俐央明显感受到对方呼之欲出的指点，宛若在说，“冒冒失失的，妄为硕士。”
不过她不在意，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冲浪机”，以及即将被冲浪机占用的电梯。
撇上秦皖萍拄的拐杖，她蒙上一丝担忧。
略过经赭，她点对点，附上秦皖萍的手背，“是这样的奶奶，您可能暂时不能坐电梯了。”然后将搬运的事详细说了一通。
“没关系的呀，”秦皖萍乐观，解围道，“不能坐，那奶奶就走嘛。”
“但是，您可以吗？”陶俐央担心。
秦皖萍：“我可以的呀。”
陶俐央依旧担心。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完全多余。
待到她爬上六楼的最后一个台阶，秦皖萍和经赭早已淡定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静等她的到来了。
心脏在胸口猛烈跳动，楼外的白雪飘渺，陶俐央眉头冷不丁紧皱。
这就是拄拐杖老人的素质吗。
她自愧不如。
“小姑娘你误会了，”感受到陶俐央的迷惑，秦皖萍解释道，“这拐杖不是我的，是小赭外公的。”
说着，她笑出声，“老头子走得早，没什么东西留下，我就把他生前用的拐杖拿着，这样我和他就永远在一起了。”
“原来是这样，”陶俐央惊羡夸赞，“您和爷爷真恩爱呀。”
“是啊，”秦皖萍欣然接受，瞧上面前丫头的脸，问，“小姑娘，我该怎么称呼你？”
陶俐央应下，“我姓陶，叫俐央。”停了停，她又启齿，“奶奶可以叫我小陶。”
“嗯，”秦皖萍陡然话锋一转，“小陶有男朋友吗？”
“嗯？”问题来得突然，陶俐央呛住。
瞥了眼身侧静若木头的家伙，她组织起语言，“没有啊奶奶，经赭有吗？”
“他没有的。”
“哦哦，那女朋友呢？”
“也没有。”这句是经某本人说的。
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利剑，陶俐央估计自己此刻已经被千刀万剐了吧。
然而，现实是不可以。
心情莫名好了不少，陶俐央扬笑看向楼外的雪。
还在下，但是似乎突然变温暖了呢。
诚心笑出了声，陶俐央脸庞漾起甜甜的酒窝。
谁让柠檬茶刚才惹她不爽，她要不经意地刺激他，让他无处还嘴。
默默得意了一阵，陶俐央恢复平常，搀上秦皖萍的手，她就要把人往房间带。
被拉的人纹丝不动，对刚才的话题颇有兴趣，甚至郑重承诺，“小陶啊，是不是小赭在值班室门口的表现让你对他有什么误解了？”
“嗯？”酒窝仍旧浅浅。
“小赭没有女朋友，男朋友更不会有，你放心好了。”秦皖萍承诺。
“嗯，”陶俐央附和，坚信不疑道，“我相信他。”
睨着对方窃喜的表情，经赭轻嗤：“我也相信你没有男朋友。”
“彼此彼此。”
“半斤八两。”
……
怎么又“骂”起来了呢。
秦皖萍略显惆怅地睨上自家好外孙。
瞧他一副冰山容颜，她默默拍了下他的背。
“怎么了，外婆？”经赭不解。
秦皖萍蹙眉，碍于陶俐央在场，只得眼神传话：你说呢？这个态度，能追到人家姑娘就怪了。
经赭海拔较高，瞅着外婆难得挤眉弄眼的模样，以为是她眼睛不舒服。
趁陶俐央离开，他带秦皖萍重新坐回长椅。
他蹲下身准备给秦皖萍吹眼睛时，后者又做出一副怄气的姿态，不争气地又拍了下他的肩。
……
“外婆，您到底怎么——”
经赭话还没问完，就被不远处陶俐央的叫唤阻断。
“师傅，这个角度能出来吗，会不会嫌挤？”
“诶？好像真卡住了，你换个方向推吧。”
“对，这个位置刚刚好。”
再见到陶俐央时，经赭已然在她手侧看到了一台庞然大物。
被无故丢下，经赭开口问责，“陶俐央，你应该先带我们去房间，而不是……”
啪！
话没说完，经赭后背又是响亮亮的一巴掌。
不顾外孙，秦皖萍握起拐杖起身走向陶俐央。
凑近时她问，“小陶，这是什么呀，那么大。”一脸惊讶。
陶俐央悉心介绍，“这是冲浪机哦，模拟海上冲浪的器械。”
“是嘛~奶奶还没见过呢。”
“是吧，这是个很稀罕的，健身房都不一定有呢。”介绍着，陶俐央看向一侧裹着土黄大衣的男人。
经赭轻哼。
这家伙估计还不晓得这运动器械是我提供的吧。
沉默的反应让陶俐央误以为他真没见过。
有点嚣张，她开口询问秦皖萍，“奶奶，所以您觉得我们家公寓怎么样啊？还是挺先进的吧。”
“是啊，难得有私企办理这么良心的宿舍，”秦皖萍理所当然地附和，“像我这把年纪真的需要同龄人聚在一起，这样才不会无聊。”
嘿嘿，开心。
得寸进尺，陶俐央握着秦皖萍胳膊追问，“那奶奶觉得我是给社会做贡献了吗？”
“当然是呀，”秦皖萍夸赞道，“解决了一大部分孤寡老人寂寞问题呢。”
“嗯嗯。”微笑愈显张扬，陶俐央悄咪咪瞄了眼说她不好的某人。
看吧，你外婆说了，我很好。
你讲的不对。
经赭挑眉，撩起眼皮落下句，“你没听到我外婆说的是宿舍吗，宿管带班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