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卷最近变得很奇怪。
第一，对视的时候总是闪躲。第二，一起玩的时候总是保持距离。第三，有好吃的总是单独给我一袋。
朋友叹了口气，说：“前两条就算了，第三条，给你一袋有什么不好的吗？”
我委屈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可是以前他都会直接把手里的分我一半！”
说到头发，因为网游里精灵角色的建模实在非常美丽，强烈激发了我的向往之心，于是我也漂成了相似的白金色。
之后就连向来严谨的朋友都夸过一句新发色很漂亮，但花卷见到我以后除了报以真诚的走神和明显心不在焉的夸奖，竟然什么也没说，甚至表露出一点疏远的意思……
所以说我染了头发为什么变异的是他啊？！
朋友咳了一声：“说不定他看到你这么漂亮，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你一见倾心。”
我沮丧地趴下：“可是他不喜欢我这个类型。”
“你怎么知道？”
“他喜欢杂志上那种，衣服穿的少少的，身材前凸后翘的。”
虽然我觉得自己也不错吧，我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但在见多识广的花卷眼里可能完全不是一个level。
然而朋友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我点一下头就要冲出去杀了对方：“这小子带你看这种东西！他竟然带你看这种东西！”
我和花卷是在玩游戏的时候认识的，我的父母因为工作原因常常出差不在家，但是给了我多多的零花钱，所以我是绝对的氪金玩家。那天跑图的花卷只是路过，看到我一身金光闪闪，随口感叹了一句“请包养我”。
没想到被我当真了。
好吧，其实我也没送过花卷什么东西，他有需要的装备，通常也是“借”的形式，他带着新武器过了关卡，过两天就会还给我，每次还会多送点过关的战利品。
有一次我和花卷一起做任务，碰到一群看不上氪金党的人对我出言不逊说了几句酸话。不过有钱能使人心胸开阔，我一般都不会计较。
但花卷显然没有我开阔，所以开着语音一边骂一边递了挑战书，对面推了一个ID叫“胜者”的家伙出来，“胜者”刚刚一直没说话，疑似漫画里话少的高手，我想劝花卷算了，但花卷说不行，他在这里还能让我挨骂，想都别想。
花卷挑战失败了，但他坚称自己至少骂赢了。于是我问他想不想要新武器。
他说不要，但我要是想送也不是不行。
总之我和花卷在游戏里建立了坚固且纯粹的战线友谊，得知对方不仅在本地并且都考入了青叶城西以后，我们决定在开学典礼上面基。
开学前一天我格外紧张，试了很多衣服，然后想起典礼当天无论如何都要穿校服，只好退而求其次翻找家里的发卡，想在配饰上努力一下。
最后我带了新买的蝴蝶结，样式低调可以微妙地代替校服领结，但是实打实的高奢定制款。
我在礼堂的侧门见到花卷，粉色头发加上出众的身高在人群中很好辨认，他捧着一小盒奶油泡芙，说整个街道就数这家最好吃，快点吃完我们进去，一会教导主任要来催了。
自来熟打消了我的紧张，但好像也打消了我藏在蝴蝶结之下的小小心思。我只好从盒子里捏了一只泡芙出来，慢慢尝了一口。
他消灭泡芙的动作相当娴熟，速度又快又有技巧，相比之下我就十分笨拙，因为着急还不小心把奶油滴在蝴蝶结上，花卷火速抽出几张纸递给我，说：
“这个太贵了，千万别弄脏。”
我惊喜又失落，心想原来他能看出来。
后来我们在青城也建立了坚固且纯粹的战线友谊——互相借鉴对方的作业，以及在作业太多的时候一人写一半科目，另一半等第二天参考对方的答案。
二年级分班以后我们依然在同一个班级，我注意到花卷和排球部的队友打过招呼走进教室，眼神一直追着他跑，以往他进门后看到我都会朝我眨眨眼睛，可是现在每次他看向我，总是飞速低下头避开我的视线，而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我感觉别扭又难受。
“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不要这样想。”朋友安慰我，“可能他最近心情不好，前两天青城不是输了吗？过一阵就好了吧。”
“花卷不是消沉的类型，”我小声说，“输了比赛肯定难受，但不会这么久的。”
“……我确实没有你了解他。要不然主动去问一下？”
“可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想和我说话。”我把脸埋进手臂。
“因为你才是消沉的类型啊，”朋友又叹了口气，“要把话说开才好。”
因为可靠的朋友的建议，放学以后我特意排队去买了花卷最喜欢的烤饼干。在第二天成功把刚下课就准备从座位上起飞的花卷摁在原地。
“怎么了？”他惊讶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我很少动作这么急，他似乎担心我遇到了什么事。由此可见花卷还是很关心我，我暗自高兴起来，好像之前的疏远都不存在了。
“给你买的饼干，”我笑着说，“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没有啊，”可是花卷忽然又不敢看我了，他的眼睛落在可爱的Hello Kitty包装纸上，咽了咽口水，又在桌洞里翻了半天，找出两盒甜牛乳。
“谢谢，这个给你。”
我愣愣地接过他递来的东西，暗自高兴变成藏不住的委屈，心想完了，现在他不仅对我说谢谢还当场回礼，花卷贵大竟然对我这么客气！
相比之下回完礼的花卷却像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要离开，我下意识拉住他。
于是更糟的事情发生了。
他竟然像触电一样整个人弹跳后退，动作大到差点撞翻桌子——他对和我有肢体接触这么抗拒吗？要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在礼堂分泡芙就碰过彼此的手指，每次交换作业也会不小心贴到对方的手背，出去玩的时候在人挤人的地方手臂挨着手臂，虽然只有一次但他还特意扶过我的肩膀。
但是现在，我无措地看着花卷，他也错愕地看着我。
“所以你说了对不起以后就跑了？”朋友怒道，“你有什么错？”
“太难受了，”我说，“我不想傻站在那里。”
如果这件事里的另一方不是花卷，换成任何人我都可以一笑而过，但偏偏是花卷，我难免变得计较起来，甚至还有点小心眼。
我比划了一下，又觉得不对，补充说也没有那么小。我躲在教学楼的花园里，抱着膝盖坐在长廊的石阶上。朋友陪着我，手里还拿着一本英语词典。
“那你回去在游戏里打他一顿？”朋友问。
“我打不过他，”我说，“而且我现在不想和他玩游戏了。”
何止不想和他一起玩游戏，甚至连游戏都不想玩了。
原本只是觉得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太冷清，所以选择去游戏里和很多人相遇，一起去看很多风景，好像这样就没有那么寂寞了。
认识花卷以后，生活变得很热闹，白天和他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晚上回家打开游戏还能继续聊天，他开语音说得话和不开语音打得字一样多，在耳边碎碎念，在屏幕上滚动，仅仅是听着或者看着就让人觉得很开心。
现在我一个人坐在客厅，开着电视，心想世界原本就是安静的。
我和花卷开始冷战——不太算冷战，只是现在放学后不再玩游戏，白天也很少有机会和他说话——也不是完全不说，如果碰巧分到一个作业小组，两个人也都尴尴尬尬，总之每次气氛都相当紧绷。
朋友很快发现我们之间情况不对，她说花卷总是偷看我，而且昨天我夸过好吃的那块牛轧糖其实是花卷趁乱放的。
我打不起精神，听到也只是恹恹地点头。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晚上实在受不了客厅的空旷，我终于重新打开了很久没登陆的游戏，花卷的头像是黑的。我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决定氪金找个陪玩，在偶然遇到花卷之前，其实我也找过几个人，不过超出固定的时间就再也没有联系，此刻问到之前的介绍人，对面很快推了一个账号过来。
眼熟的ID，名字叫“胜者”。
“胜者”很快发消息过来：[是你啊。]
我想起那天的事情，有点想换人。
在我开口前，“胜者”率先解释：[对不起。我这段时间确实比较缺钱，那天和几个朋友聊天，把糟糕的情绪转移到你们身上了，非常抱歉。]
“胜者”：[我陪你练级，不收费，就算赔礼道歉，好吗？]
这时我的心胸又开阔起来，说：[没关系。这次的费用我会照付的。]
对面沉默了一会，最后回了一句谢谢。
“胜者”的技术确实很强，他陪着我玩了一会，可能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大方分享了很多技巧，在他的指导下，我也有了几分进步，至少不再犯低级错误。
几天下来，我越发觉得他就是漫画里话少的高手，专注游戏，从不多问，完全没好奇过那天挑战他的家伙怎么没有出现。
不过就算问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想到这我又有些低落，他的消息突然弹出来：
“胜者”：[要不要绑个情侣号？]
“胜者”：[不要误会，绑定的话会方便很多，经验值也涨得更快一点。我知道你有钱，但是有福利也不能白白错过。]
好像很有道理。我思考了一会，点了“同意”。
花卷觉得自己最近变得很奇怪。
他坐在排球部更衣室的椅子上沉痛反思。完全是因为心动事发突然！他愤愤地想，早就料想到她去染发以后会很可爱（毕竟发色选择他也有帮忙参谋）但没想到这么可爱！
如今坚固且纯粹的战线友谊即将变质，而且对方一旦靠近他甚至会出现应激反应！心率加快呼吸加速，万一需要当场吸氧未免太过丢人——他们平时竟然有这么近吗？他们平时竟然有这么近！
“这种状况多久了？”岩泉担忧地问。
“一周多了。”松川回答。
“为情所困吧……等下！这不是哥斯拉小岩能解决的问题，”及川拉住一身正气准备前来开导部员的岩泉，“等他自己想明白就好啦。”
顶着王牌的灼灼目光，及川立刻坦白从宽：“他喜欢上了精灵小姐。”
岩泉：“……和他同班的那个？”
“对，前几天刚染了金发，我们班的男生都注意到了。”松川补充。
“他们关系不是挺好的吗？”岩泉回忆了一下，“花卷不是完全没机会吧？”
“截止到几天前是关系挺好的。”松川说。
“可怜的小卷，”及川做作地叹了口气，“他再努力一下可能就要和对方绝交了。”
“我只是坐在这，不是死了，”花卷从反思中疲惫地抬起头，“你们一定要当着我的面说吗……”
“怎么回事？”岩泉压低声音问。
“问题不大。就是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面就让对方把奶油沾到价格不菲的领结上，玩游戏毫无风度攻击敌方选手，还和她一起欣赏过清凉美女杂志。”松川冷静地说。
“谢谢你的总结，”花卷突然觉得自己虽然坐在这但确实已经走了一会了，“等下分组的时候你到网对面去，我要和你拼了。”
“没问题！”及川高高兴兴地坐下，“快说说，又发生什么了？”
“她在游戏里多了个绑定情侣。”花卷绝望地拿出手机，“我觉得自己已经出局了。”
更糟糕的情况出现了，花卷垂头丧气。莫非刚心动就失恋的剧情也要降临在自己身上，恋爱这种事为什么会越努力越不幸？
但完全不可靠的主将掐着自己的肩膀说“小卷振作一点”，根据他指导的“胡搅蛮缠”的行动作风，以及松川提供的“在石头上坐三年*”的坚持方针，岩泉再三强调的“如果是真的不要破坏他们的感情”的道德嘱托，花卷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再努力一下——
他数着秒等待放学。
今天是排球部的休息日，花卷计划和她聊一聊，当然最好的情况是能一起逛街。可是自从意识到自己喜欢她，他就很难再像之前那样和对方相处，甚至很久没有和她好好说过话了！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坐立不安，偷偷拿出手机打开游戏，忽然发现绑定情侣的ID格外眼熟——胜者？是那个胜者吗？他递了挑战书但是没打赢的那个胜者？
花卷贵大闭上眼，听见老师忽然点他的名字：
“花卷同学，对一道填空题来说你的表情也太丰富了吧。”
班里的同学笑成一片，他偷偷回头观察心动应激源，迫切渴望能发现一些什么，以往类似这种时候她也会笑着看他，有时他们还会交换一个眼神。
但现在她垂着脑袋，白金色的头发轻盈又漂亮，花卷看不清她的表情。
下课铃响起，他默默完成一轮深呼吸，走到熟悉的课桌前。
“怎么啦？”她困惑地问。
花卷把蔓越莓酥饼放在桌子上，最后确认一遍她平时最喜欢的就是这家没有买错，犹豫了一会才问：“最近心情不好吗？”
场景重演只是把彼此的台词对换，这太蠢了，花卷想，但眼睛却老实地落在她身上，生怕对方露出一点不高兴的意思。
但她又垂下脑袋了。
“挺好的。”她说。
“去逛一逛吗？”花卷赶紧问。座位上的女孩仰起脸看他，似乎有些困惑，但并没有拒绝。他松了口气，手臂撑着桌角，继续说：“我记得有一家可以自己手工做布偶的店，去看看吧？”
好消息，人约出来了。
坏消息，气氛仍然有些尴尬。
在花卷有意识的努力下，两个人并肩走路的距离忽远忽近，他想牵住她的手却又不敢，手心发痒脑子里还想着别的事，简直可以说是脚步虚浮。
好在用思考填空题的时间考虑过绑定情侣这回事之后，尤其知道了对方还是“胜者”，虽说挑战失败这回事现在想起来确实有点丢脸，但正因为是这个人，她和对方是真情侣的可能性反倒垂直降低了。
她虽然心胸开阔，但也不会轻易给对方这个机会。
应该不会吧……？
直到在手作店里坐下，店员面带笑容元气满满地介绍做玩偶的步骤，从填棉花到缝线再到挑选可爱配饰，注意力得到极大转移，花卷才觉得自己松了口气。
“玩偶做完以后，不管做的怎么样，就送给对方吧。”他提议道。
“可以啊。”她很快点头，“你想要什么？”
“墨镜小狗。”花卷飞快回答，“你呢？”
“戴红围巾的企鹅。”她说。
花卷默默点头，心想怎么能这么般配。
——这么般配的两个人同时伸手去拿同一把剪刀也不奇怪吧？
“对不起。”花卷光速道歉。
“没关系。你为什么道歉？”他看着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忍了半天似乎是忍无可忍，有点委屈又有点生气地问，“你最近真的很奇怪，我以为你不想和我玩了。”
因为我喜欢你。但是第一次见面就让你把奶油沾到领结上，玩游戏输了还骂人，而且还和你一起看清凉美女杂志。花卷面无表情地想。
但他又想起出发前制定的计划，努力让自己说话时注视着她的眼睛不要因为害羞移开。
“那你能原谅我吗？”没等她开口花卷就继续说道，“你原谅我吧。”
——“胡搅蛮缠”的行动作风。
“我想和你玩。最好能一直一起玩。”脸正在升温但脸也不是非要不可。
——“在石头上坐三年”的坚持方针。
“我发现你在游戏里绑定了情侣，你恋爱了吗？”不想面对但还是很有必要问一下的问题。
——“如果是真的不要破坏他们的感情”的道德嘱托。
“当然没有！”此刻那令他心动的可爱应激源看起来也十分慌张，差点把刚填满柔软棉花的小狗扔出去，花卷不知道为什么难以压平自己的嘴角。
“那和我恋爱吧，”明明是乘胜追击，他却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不然我会变得更奇怪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