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是前世，在城中灾民避难处的某个小角落，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抱着垂死的母亲，手里拿着块带有图腾的帕子，口中念念有词，身边几个顽劣的孩童围着她吵闹。
“你娘都快死了，还念你们的神有用吗？”一个男孩哈哈大笑。
“就是就是，她不都念了好几天了吗？也没见到她娘好转啊？”
“对啊，这西山神女要是真的，就不该让我家被淹！我看，说不定这洪水就是你们那神女弄出来的。”
女孩低着头，双眼浸满泪水，但她却对周遭视若无睹，完全不理会他们的嘲弄。
“喂！”为首的小胖墩踢了她一脚，“你娘都要死了，等会儿领粥的时候，就把那份给我，听到没！”
忽然，女孩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抬起眼，两眼愣愣地望向前世魏泠所在的地方，泪水顿时涌出，展开帕子重重磕头，“西山神女，求您救救我母亲...”
梦里，魏泠身体很轻，此时的她仿佛是死后的游魂，随着梦中视野的转移，魏泠看清了那条帕子上的图案，正是白日在西山台阶上见到的图案！
接着下一瞬，魏泠便猛然从中惊醒。
望着眼前陌生的床帐，魏泠感觉自己脑袋里白茫茫的，兴许是屋内烧着炭火，身上又盖有棉被，魏泠身后已经冒了层汗，里衣黏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她撑着胳膊起身，太阳穴突突直跳，两端像是穿了根无形的线。魏泠停下动作，喘息片刻便走下床。
官府的刘夫人很细心，事先已经在衣桁上给魏泠准备好了便装，还吩咐丫鬟要仔细照看。因此魏泠一起来，偏室候着的丫鬟就跑过来了。
“小公子不可起来，您身子还发着热呢。”小丫鬟劝阻，“夫人让我看着您，不让您多走动。”
“不碍事，只是低烧。”
小丫鬟不太放心，“低烧也不能大意。”
魏泠笑了下，说：“那当然。”顿了顿，她又道，“对了，这里就你一个人看着？”
小丫鬟回答：“对啊，公子可别瞧就奴婢一个人，但奴婢可机灵着呢，肯定能照顾好您。”
魏泠点点头，“你跟我的贴身侍女很像。”
兴许是睡了一觉的缘故，又经过刚刚空茫的缓和，这会，她感觉自己的头脑很清醒，倒是发汗后身上黏糊糊的不太舒服，问：“对了，不知府上可有热水？身上有些黏糊糊的。”
“小公子放心，夫人已经安排好了，奴婢这就去准备。”小丫鬟笑着说，“若公子是低烧，那泡个澡来活活血也是顶好的。”
小丫鬟走后，魏泠在门口停留片刻，待人走远后才开门出去。
魏泠出了官府，往西山脚下赶去，一个信奉神女的家庭，必然会住在神女脚下，这种传说只在小部分人口中流传，魏泠就从未听说过西山神女，所以她相信在西山下的家庭中一定可以找到相关线索。
魏泠猜测，小女孩一家要么是嬷嬷口中祭祀人的后代，那么她相信西山神女的传说也就有了解释；要么这个神女的故事是祖上流传杜撰出来的，不然城北的西山，每年春日都要很多游人前来祭拜了。
避免猜测错误，魏泠在途中还询问了个老人家，她佯装是外地来的，“老伯，您可知道这西山有个神女的传说？我听说这城北西山有位神女，据说很显灵，所以特地前来祭拜，不料竟下了好大的雨，我一时摸迷了方向，不知该怎么走了。”
那老伯也戴着蓑衣，身下鼓鼓囊囊的，里面似是还拢着个孩子，老伯奇怪地看了魏泠一眼，有些不愿多谈，摆摆手道：“唉呀哪里说的哟，西山哪有什么神女的传说，这么大的雨，走了走了。”
魏泠道谢，看来西山的传说连当地人都不知道。
“哎哟公子，劝你也赶快离开吧，这城北怕是要完了。”老伯走几步又回过头，沧桑的脸上满是愁苦和不愿，“我在这儿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见这样的光景，连旱两年收成不好，好不容易等来了回春，结果又出这档子事儿。”
“老天爷不让人活啊。”
他衣服下的小孩挑开一片蓑角，黑瘦的小脸露出半边，一双漆黑的大眼带着些无辜和不解，似是不能理解爷爷的话。
老伯说着摇摇头，也不在意魏泠回不回答，接着便带小孩离开，仿佛只是找个时机吐露心声。魏泠低下头，将身上的一点碎银塞给老伯。老伯说的没错，这几年达州的状况，确实极其不好，不是收成就是暴雨。
魏泠深吸口气，转身向西山走去。朦胧白雾间，西山不远处的脚下有着几户人家。魏泠走近，发现却都破烂不堪，家徒四壁，空无人烟。
“有人在吗？”
魏泠往一户人家走去，院子中什么都没有，只剩下紧密的竹竿篱笆围在满是虫洞的腐木门旁，中间还挂着个结满蛛网的损坏插销，头顶经年失修而破烂的屋檐正缕缕漏水，溅湿魏泠的小腿。
她推开大门，正要迈脚进去，忽然发觉脚下积水多得过分，已经浑浊到看不清有多深。
魏泠蹲下，随手用小木枝试了下高度，足足半扎长，幸亏没直接下脚，否则脚踝以下都要湿了。
魏泠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泥水在院中绕着竹竿在流转，似乎没有要流出趋势。
魏泠往房屋那边瞅了眼，没再进去，看来是没人住了。就是不知道是刚走不久，还是早就没了人烟。她选择继续前往下一户，最后发现这边鲜有的几户人家最后竟然只剩了两处。
魏泠走到没有院子的那户人家，她敲敲门，“有人在吗？”
没有回应？
魏泠从黑咕隆咚的窗口往里望了眼，这里看着并不像是没人住的地方。
“母奶奶死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细弱的声音，但是语气却带着生硬的坚韧。
魏泠回头，讶然一瞬。
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小女孩，灰色的眼眸平静无神，此时她正单手扶着墙壁，站在檐下静静地看着魏泠。
魏泠眉心一跳，这不正是梦里的那个小女孩吗？
“母奶奶？”听着像是一位比较有威望的好心老人家。
小女孩点点头，那双平静的眼睛里这才露出一丝戒备，“你是来找母奶奶要口粮的吗？”
魏泠摇摇头：“不是，我只是想找母奶奶问一些事情。”
“哦，母奶奶死了。”女孩转过身去，“如果想要吃的，可以跟我来。”
魏泠跟上，她不缺吃的，但她想要一些西山的线索。
魏泠跟着小女孩进了屋子，发现是一样的清冷，房中只有简单的生活摆设，一张床、一张木桌，几个板凳还有角落里的农具等。
“母奶奶是个好人，她会给没有饭吃的人一口干粮。”小女孩从床下拉出一个箱子，紧接着一股子霉味从中散发出来，“但是母奶奶死了，所以我会代替她，给，你要吃吗？”
女孩拿出半块邦邦硬的糠饼，一双洞洞的眼睛看着魏泠。
魏泠接过，掰了小块填进嘴里，她说不清此时自己是什么滋味，低声道：“多谢。”
“不谢。”
“家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娘亲去埋母奶奶了。”女孩到门外，靠着墙根坐在地上。
魏泠静默两秒，也跟着坐下。
“你知道西山神女吗？”
女孩转过头，“你想知道什么？”
魏泠又咬了小口干饼，随后把它塞进怀里，拍了拍手，指尖朝向西山，“你能告诉我那上面有什么吗？”
两人对视片刻，女孩蓦地起身，回屋拿上蓑衣：“跟我来。”
魏泠和女孩绕过大片林子，来到一处空地。
“你不怕我是坏人吗？”魏泠问道。
女孩似是有些奇怪，上下打量她一眼，摇摇头：“我不怕你。”
“而且...”女孩垂下眼眸，声音也小了很多。
魏泠有些疑惑，“而且什么。”
女孩走在她的身边，抬起眼，灰雾色眸子似是很深，看着魏泠的脸，道：“你是女人。”
魏泠一下顿住，张了张口，问道：“很明显吗？”
女孩摇头，“这里很少有人来，男人是盗匪，女人从不来。”
这话说的有些雾里雾气，什么是‘女人从不来’，魏泠没太理解，但从女孩前一句得知，她似乎见过盗匪。
魏泠无意地瞥她一眼，这个女孩似乎跟寻常人家的姑娘不太一样。
“到了。”女孩说。
魏泠回头神，只见眼前出现许多坟墓，这些只有木板当作立牌的坟，排排之间相互交错，看起来杂乱无章，但又似乎遵循着某种秩序。
女孩打断她的思绪，“就在后面，你还要去看吗？”
冒着大雨，四周无人，林子深处时不时传来空寂的鹧鸪声。
魏泠停下脚步，转过头，“你去看过吗？”
“没有，母奶奶在的时候，我不必去看。”女孩继续往前走，“但是现在要去了...”
女孩说着低下头，向来平静的眼睛流露出丝失落的神情。
魏泠没有说话，只是跟上女孩向上攀爬的脚步。身前身后根本没路，树木高大遮挡，明明跟着女孩一直前行，魏泠却觉得像是在原地打转。
过了片刻，两人来到一处枯枝覆盖的洞穴处，若不仔细，还真不能发现这里居然有块石板门。女孩让魏泠帮忙移开长满青苔的板门，发现里面洞穴的空间极小，一次只能通过一人，而且还得是弯腰爬行。
若不是女孩笃定地率先进去，魏泠都要以为这是什么兽的穴窝了。
一进入狭窄的洞穴，魏泠就感觉呼吸不畅，身下的衣服也被浸湿，冰冷地贴在身上，更加难受。
魏泠抬眼，面前出现一只小手，“我下来了，你比我高，不好走吧，我拉你。”
“没事。”魏泠也迅速从中出来，女孩不知从哪里点了个火苗，在漆黑的洞穴内跳跃燃烧。两人又穿过几道狭窄的墙壁，来到一处相对空旷的穴室。
借着微弱火光，魏泠观察四周，看清了洞内布局。她和女孩现在所在的入口正是穴室的五个入口之一，每个口都有通向中央巨大石台的道路，并且每个入口的上方都“画”着两种不同颜色、不同图形的图案。
其中蓝色的那个，正是魏泠先前在西山掉落下来的青石台阶见过的图形，虽然那块石板上的图案雕刻粗糙，但是所两者表达的物体却很是形似。
魏泠问：“这是什么地方？”
“祖辈记载有关神女的地方。”女孩往前走去。
魏泠跟着一起，等女孩把中央石头台的烛火点燃，魏泠便看到石头上刻写的有关记载。下方还有块图，朱红的大字写着“西山图”三个字。
魏泠赶忙蹲下，西山的图便映入眼帘，魏泠盯着那抽象的图看了片刻，紧接着感到一阵心悸。
西山上——这个像一张巨形嘴巴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