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祥瑞

    朝鼓深沉,犹如凤吟,悠扬在晨曦中。百官们身着锦衣华服,头戴玉冠,手持象笏,鱼贯而入朝堂。

    钟声响起,昭明帝自殿后走近,坐上龙椅。

    咳咳,隔着层层幕帘,御座之上,传来细微的咳嗽声。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殿前女官长长地拖着音调,高声宣布。

    旁边的暖炉上,咕噜咕噜的烧着滚水,幕帘内水汽弥漫,渗得轻纱都湿了,影影乎乎得透着阶下举着玉笏的朝臣。

    昭明帝的嗓子却依旧痒的难受,她一身繁复的帝王冕服。总算得偿所愿,执掌天下,权势已极,精神却不济,斜靠在那高位上,也不过觉得冰凉。

    昭明帝摄政二十一载,为郑家天下延命二十一载,天下乱世抑不住,可至今仍太平,剪除羽翼,清理世家,兴兵治水,改造民生,平衡朝政。直至今日,国朝仍有太平之象,仍呈海偃河清之态。

    边关虽乱,中原腹地,秩序井然,京城之中,酒醉金迷,歌舞升平。

    皇权照射之地,鹊卫遍布,天下于昭明帝,不过掌中之物。殿中宫员敬之畏之,如野兔畏豺狼虎豹,如奴仆敬豪横之主。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今天没有任何人敢对任何事,提出任何质疑,帝王身体如此不适,谁敢烦忧?

    或许昭明帝确实老了,圣躬孱弱,未必有半年之期,可近五年的严刑峻法,扒皮揎草,早已使朝臣战战兢兢,如临深渊,纵有心思,谁敢妄动?

    可事与愿违,二十年间一直如一尊泥菩萨般的人,陈生,陈文帝(昭明帝夫君)的门生,历经三朝而不倒的左相,文帝恩赐以国名为姓的贤臣。

    出列躬身质询道:“臣斗胆,敢问陛下,齐王今日为何不曾上朝?”

    陈生,陈生,不算如今已成齐王的郑景阳,先皇曾言,陈生若在,我郑氏王朝不灭,陈国不灭。

    被昭明帝留来睹物思人的一个谁也动不得的吉祥物,真正的文帝心腹。

    “咳咳”,昭明帝弯了眉眼,

    “陈生,朕还以为你这些年修了闭口禅!你说呢?朕未有丝毫阻拦,朕的皇儿,今日为何不来上朝,是他胆小如鼠,不肖亲族,不敢上朝,还是你们,早有勾连,胆大包天,籍此发难!”

    陈生面色未动,“陛下圣德威严,或许震摄齐王,塞其行,难其路,恐有负先皇所托。”

    咳,昭明帝笑了,“呵,朕倒想问问,还有那位卿家和陈爱卿有共同的想法?”

    人群簇动之下,有三位大人被身边同僚,按住手腕,制止了。

    “没有吗?”昭明帝声音威重。

    她曾经一手提拔,如今甚为器重的女宫,实权执掌工部的造物司司使,尤靖站出平稳到:

    “臣以为,这不过是小事,除了陈相,诸位大人可能连发觉都还没有呢?是吧?”

    昭明帝拂开帷幕,眼神扫过众人,正看到尤靖和自己相同的动作,心中又是一股股回忆冲刷,五味杂陈。

    “是啊是啊,臣没…”

    “臣等都没…”

    “都并没发觉,呵呵,左相太忧虑了吧”。

    众人纷纷附和。

    “那看来的确是一件小事了,”昭明帝勾勾嘴角,“陈生,从前朕想给你指亲,却总怕你沉默寡言,耽误姑娘。”

    她从侧面取了杯茶喝,润了润嗓子。

    “今日你别总绷着脸,这么严肃,给朕笑一个,喜欢那家姑娘,朕赐给你,已经而立了,再不成亲,先皇也记挂你啊。”

    “…臣不劳陛下关怀。”

    “诶,陛下别偏心,臣给陛下笑一个,陛下赐臣个公子吧!”

    尤靖挑衅的瞟着陈生,高声说道,

    “陛下别说臣无理,臣恰有喜讯,本准备朝后邀功的。”

    “哦,说来听听,若教朕满意,赐你谁都行!”

    尤靖扬了眉,恭敬的行礼,

    “陛下注意心绪,臣尤靖敬禀,不负陛下重托,那年咱们工造处的笼箱,造成了!"

    “当真?”

    尤靖笃定,“当真!”

    “好!好好!咳!,确实也该成了!快告诉朕,是你造得的吗?原理呢?图纸可有绘下?”

    …真该让齐风月上朝今日好好看看,他也并非总是对的!如今我当了皇帝,可笼箱,还是造成了!…

    “陛下莫急,一切准备妥当!非臣一人之功,陛下圣泽之下,造物司近年奇人异士频出,群策群力,方有笼箱。”

    肖惊雀神色喜悦,

    “对,画儿,拟旨,造物司全司赏一年俸禄,工造处,加赏三倍!咳,今日下朝…不,本月旬假,朕亲自去往细观!”

    “尤爱卿,你要何封赏,那家公子?”

    尤靖笑得灿烂,“陛下,哪家都可以吗?”

    “自然,朕一言九鼎,只要是还未娶妻的都可以!”

    “臣要嫁…不,臣想娶,陈生,陈左相,左相容貌俊秀,人品贵重,克己慎礼,臣心慕已久!”

    “娶?!”

    满堂哔然,朝上言官的脑子都快转冒烟了,也没反应过来到底是谁的意思。

    某些人的脚步都迈出了,斟酌两分又往回收。

    …尤靖,沈生,对,他们曾经…尤靖曾是尤家卖给沈家的童养媳啊!…

    …佛曰不可说…

    …孟子曰,挟泰山以超北海,我不能…

    这下肖惊雀是真精神了,走下龙椅,坐到御阶上,来回把这两位的表情观察了半晌。

    “当然,当然也行,依朕看,你们两个也是有缘,你要娶他?

    “是啊,”尤靖笑得欣喜,“您还记得昨日同臣商议男女同礼之事吗?您开女官,辟言路,赐吏考,同教化,如今朝上女官已超半数,军政又有尤月和李二虎把持…”

    “陛下,今晨上朝之时,臣似乎见凤游于天,不知陛下您看见了吗?”

    “哦,是呀,刚才朕还说今晨做梦看见祥瑞了呢,原来竟是真的!诸位臣工,可曾相见?”

    …这两个女人,有话直说不行吗?干嘛一唱一和的!想要吓死谁!老狐狸带小狐狸捕猎,我们难道是兔子吗?…

    “自然,臣等亦见祥瑞。”

    其它大臣见着反应迅速的一批女官和帝王拥趸,如今皇党,那能不心知肚明呢?

    众人心照不宣的抹了把汗,

    “自…自然,臣等亦见祥瑞!”

    尤月笑得开怀,“如今您既已登基,本该女子本位,天下景从,不过千年积习难改,如今教化民生…”

    她跪下行大礼,三次稽首。

    “臣一请,彻底查抄民间流传的《女德》《女诫》等书,严刑执法,永绝其害!

    其二,臣奏请陛下,立法平权!家祭同礼,不消绝户!

    其三,臣请陛下赐婚,嫁娶同礼,或天子恩赏或位尊者嗣,自今日始,自此而传!”

    …原来这就是你昨日向朕承诺的惊喜…

    “爱卿先起来。”

    昭明帝甚为欣慰,连连点头,连面色都看着健康了些许。

    愉悦的声音响彻大殿,“第一件应当应分,着金吾卫彻查,如有发现,焚书刑囚,不得姑息。”

    “第二件,朕先应了,苏成,率刑部吏部连同谏议院,再修部法典来,下旬,朕要看见细则。”

    她又思索了会儿,背后的帷幕轻动,“第三件,陈生,你怎么想?”

    陈生自尤靖站出来后,便一直仿佛凝滞一般。

    被问到时,他正抿着唇抬头看着尤靖的红色官服,从前粉衣留鬓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重合着,逼近着,少女清脆的声音,“陈生,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

    “不,不够安全,还不够安全,还是不够安全……靖儿,等等我…再等等…还不够…我想给你更好的…再忍忍…”

    “够了!我等不了了,我若是男人,绝不会如你一般没有担当!你明明有能力,你只是不够看重我!你我之间,有如此衣,有如此案,再无未来!”

    …书房满地狼籍,香炉袅袅,印着断裂翻飞的衣袂,照着破碎的桌案…

    …少年时,尤靖常常撑着留云髻,从头上取下一束发丝,拨弄他的脸,精致的面容在他眼前放大…

    …他在克制,他总在克制,温润的鼻息扑在他脸上时,他凝神盯着书,茉莉的香气萦绕着他时,他拨开肩上的少女,定神写着字…

    …他也曾环着少女的腰,牵着少女细白的手,为她写下名字,他也曾摸着少女乌黑的头发,一字字的教她句读。…

    …那张案台,他伏在案前为她制过字贴,他坐在案后,为她描过眉,他深夜写过情诗,他午后刻过木雕…

    …少女伏在案前裁过衣,她坐在案后制过香囊,她为他研过墨,为他剪过纸,为他奉过茶。她坐在他身边,数过他的眉毛,数过自己的发丝,困倦的闭眼小憩过,他们一同笑闹过,阳光照射相互依偎遣倦过…

    …他们甚至在这方书案吃过糕点,缪论《离骚》,指点圣贤,嬉笑名篇,她是他所有的离经叛道,那方书案,那片衣袂,那缕青丝…

    …除了没有圆礼,他们什么都做过,长大前,她睡在角房照顾过他,长大后,他坐在隔榻看顾过她。

    …她随他踏过青,他牵她逛过街,陈生父母遭难后,是尤靖令他振作,衣不解带的陪伴着,抚慰着他的心。仆从尽散后,是尤靖一力扶持,操办丧仪,变卖家产,浣衣洒扫,亲做羹汤。…

    …她穿针引线为他维持来往,她汲汲营营为他算计筹谋,甚至抛头露面,做工经商,他们当然相互指责过,可尤靖待他那么好,他们曾经那样甜蜜。

    最难的时候,她没有离开他,陈生因一笔好字被先皇赏识,点了探花,做了起居郎,又直升侍读时,她离开了他,尤靖说:“切莫再相见”。

    当时双帝共冶,昭明天后引尤靖入朝时,陈生已是三品,他破了粮税案,插手银引司,主持以纸代币,搅动女真纷乱,一计安了天下!文帝赐他以陈生之名,无上荣耀,不死金身。那时群星,他是最为耀明恒久的一颗。

    而尤靖也从精巧娇媚变得明艳大方,一本正经的向他行礼问安。

    看着绿色的宫服,陈生说:“你不喜工巧技艺,靖儿,我终于能给你最好的。

    尤靖,嫁给我。”

    尤靖说:“陈大人,切莫纠缠。”

    “可没有你,我无以至今日,我找不到来路,寻不到归途…”

    “大人自重。”

    后来使他活着的,除了志向,唯有看着她,文帝身死后,陈生如泥人一般活在朝堂,看着尤靖步步高升,看着她愈发盛开,看着她愈发张扬。

    ——陈生,你怎么想?

    ——臣想娶陈左相……心慕已久……

    ——我若是男子,绝不会如你一般没有担当!

    ——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

    陈生回过神,落跪于地,他说:“天子恩赏,臣唯听命而已。”

    他凛然道:

    “臣附议尤大人,嫁娶同礼,承嗣之事,入籍之忧,以族别分,以贵贱论。”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