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身粗布麻衣在阿如村是再寻常不过的打扮，但在须弥城就像是一柜子令人眼花缭乱的华美服饰中混进来一条粗制滥造的半成品布料，反倒十分惹人注意。

    为了不成为众矢之的，最重要的是为了不被教令院那个讨厌的书记官认出来，荧忍痛买了两套宽松舒适的须弥衣服，刺绣印花都是最简单的款式，但也算是完美的融入进了周围环境。

    城里不时兴戴头巾，她只好又斥资购入了一顶黑色假发，从头到脚换装完毕后才去了呼玛依家找迪希娅。

    “弗洛伦萨，买衣服怎么不叫上我？大巴扎的购物街我最熟了，还能帮你参考参考。”

    迪希雅还是一如既往的旷达爽朗，一看见荧便豪迈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亲热。好在荧早就适应了雨林的气候，不再因为暑热而头重脚轻，笑呵呵的接下了她独特的招呼方式。

    “我担心你在迪娜泽黛小姐身边走不开，买衣服也不是什么大事，就随便挑了两件。”

    迪希雅不在意地摆摆手，“这有什么，我和小姐说一声就行。有时候坎蒂斯来城里买东西，也是我们一起上街。”

    她端详了一番荧的新装束，有些为难的评价道，“你这身衣服……还挺有文学气息的。”

    荧知道迪希雅是嫌自己选的衣服落了俗套不够亮眼，但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枪打出头鸟，她在这里无权无势无依无靠，还是谨慎行事为妙。

    “反正入职之后都会统一发放制服，也没什么机会穿，能看得过去就行了。”

    迪希雅勉为其难的点头认同，“也对。我昨天听阿芬迪说，你要去应聘代理贤者的秘书？”

    虽然上一任贤者阿扎尔倒台后，新的掌权人下令整顿院内教条闭塞的凋敝风气，但长期处于高压环境下的学者们习惯了被捏着鼻子走，一时很难彻底改变。

    教令院大多数人不愿意与沙漠子弟交流，并且小心翼翼地避讳着与上位者有关的话题，市井居民无从得知内部消息，只能等待教令官在公告板上更新政策变动的情况。

    荧打听了一圈也没有什么收获，只能转而求助迪希雅，“代理贤者的身份背景连阿芬迪也三缄其口，你在城里有没有听说过他？”

    “你说艾尔海森呐……”

    迪希雅皱了皱眉似在犹豫，荧心里咯噔一下，她说话一向开门见山，提及这位大人居然也有些迟疑，看来还真是碰上了个不好相与的人物。

    “阿扎尔还在位时，他去过阿如村调查禁忌知识，还碰上了正在休假的赛诺，要不是坎蒂斯及时赶到，他俩能把房顶都掀了。”

    “那也太过分了吧！在沙漠里修建一座房子有多么不容易，还真是不知道体恤联劳动人民的辛苦。”

    荧愤恨地攥紧了拳头，要不是为了让更多的沙漠孩子得到教育和医疗资源，她才不会向权势低头，放着云游四海的冒险家不当，跑来教令院做牛做马。

    “我就是用个比喻，他们是在户外打起来的，没故意搞破坏。再说如果真的造成了财务损坏，艾尔海森或许懒得管，赛诺一定不会拖欠赔款的。”

    荧一听更是恼火，“什么？他还仗势欺人不予赔付？”

    迪希雅一时语塞，没想到她会这么义愤填膺。

    “我一定要通过考核，卧底在他身边，向世人揭穿他的真面目！”

    荧原本只是想尽力争取，这下不得到这个职位誓不罢休了。

    迪希雅用手给她扇了扇风消气，“我看赛诺现在和他关系不错，这人除了有时候说话刻薄一点，应当是没什么大毛病。解救小草王他功不可没，所以才会被推举为新的贤者。”

    荧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还私下勾搭大风纪官！怪不得能当上贤者，原来是走上了阿扎尔的老路。”

    迪希雅倒抽一口凉气，“你这个理解能力，恐怕很难被他选上啊……”

    荧和迪希雅匆匆道别。一路小跑回到了旅舍，抓紧时间复习须弥的历史和教令院的规矩。

    虚空终端关停后许多学者都不适应传统的学习模式，须弥面临着百年之大变革，正是求贤若渴的时期。

    如果能借此机会打入教令院内部，她有信心凭借自己在提瓦特积累的知识平步青云。届时什么大风纪官，大贤者，都休想在她眼皮子底下行不义之事。

    荧越想越有干劲，一整晚挑灯夜战硬是背下了大半的文案，第二日天刚亮她就换好衣服精神抖擞地出门了。

    旅店位置偏远，到智慧宫要走上小半个时辰，等她气喘吁吁的赶到等候区时面试流程已经开始了。

    荧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而，看见有几个面试者垂头丧气的推开门走了出来，像打了霜的茄子一般蔫巴巴的，一脸的懊悔沮丧。

    刚刚还斗志昂扬的荧心里一紧，体内积压的疲惫一股脑涌了出来。这代理贤者似乎比她想象得还要可怕，只是十分钟不到的面试而已，就把人打击成这样了？

    “弗洛伦萨，下一个到你了。”

    前面的座位全都空了，没有时间再胡思乱想，荧捏紧拳头给自己加油壮胆，鼓起勇气推开了房门。

    “您……您好。”

    诺大的房间鸦雀无声，只有一位书记官书写记录的微响。荧不敢左顾右盼，忐忑的迈向讲台上的高脚凳，脚步虚浮的像是在飘。

    “请坐。”

    荧的动作突兀地停了下来，不敢置信的转过头看向台下。

    除了位置靠近门口的书记官外，为首三人坐在前排，两端的齐米娅和风纪官阿拉夫正襟危坐，中间一人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鹅毛笔。

    这这这！他怎么也在？

    荧震惊的瞪大了眼睛，虽然换上了一身中规中矩的教令院制服，但他的容貌就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这个疯子会不会当场向风纪官举报她冒充代理贤者秘书的事啊？

    一瞬间她想到了遁地而逃，但此刻退却也只会在罪名上加上一项畏罪潜逃。

    荧深吸一口气回过身，手脚并用的爬上凳子，因为太紧张忘记了可以踩着横档借力。好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也没有人敢出声嘲笑，她把头低了又低，鸵鸟似的埋进胸口里。

    “正式介绍一下，我是艾尔海森。”

    那一刻荧清晰的听见脑子里剧烈的爆炸声，沙漠里神出鬼没的沙虫吃人都没这么恐怖。

    他就是艾尔海森？新上任的代理贤者大人？

    没想到造谣舞到了正主面前，荧大脑宕机重心不稳，差点从高脚凳上摔了下来。

    偏偏艾尔海森并不打算放过她，该死的问了一句，“弗洛伦萨先生，身体协调能力很差？”

    玩她大概比玩笔有意思的多，艾尔海森将摆弄了许久的羽毛插回墨瓶里，倾身靠在桌前，双手交叉支起下巴，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

    荧只能安慰自己，还好有秉公执法的风纪官在场，否则他定会公报私仇刁难她。先撑过这十分钟敷衍了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荧从进门后就表现得痴痴傻傻的，大人问话也不回答，齐米娅不爽的催促道，“怎么傻站着，没话说就下一个。”

    “无妨，这位是语言的矮子行动的巨人，口齿迟钝些也正常。”

    艾尔海森居然好心的替她解围，和之前咄咄逼人的态度截然不同。荧觉得自己那已如风中残烛一般的心又受到了一阵冲击，呆呆的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齐米娅将艾尔海森的反常尽收眼底，暗暗揣测着，莫非大人对这个沙漠来的小子很满意？方才几个优秀的毕业生他都不假辞色，现在居然面上带着点笑容。

    虽然不是什么好意的笑容就是了。

    一旁的阿拉夫也觉得有些奇怪，面试开始有一会儿了，艾尔海森大人却迟迟没有进入正题。赛诺大人似乎也和这个人认识，提前就给教令官打过招呼让其他风纪官代替他到场，说是为了避嫌。

    齐米娅心念一转，立刻换了一副和蔼的面孔，“熟记教令院的新规是最基本的要求，我先问你几个简单问题。”

    齐米娅随便问了几个关于新出条例和派系分化的问题，趁着记忆还很鲜活，荧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投入到这场问答中来。

    她的声音有些紊乱，但渐渐放松后便能对答如流，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就是和前面的几个须弥学者比也不差。齐米娅有些意外的翻了翻她的档案，这真的是常年在外奔波的佣兵吗？

    “代理贤者大人平日会处理不同国家的使节递交的公文，身为秘书你需要替他整理归类，除了熟悉各国文化外，最好还能熟练运用七国的官方语言。你能胜任吗？”

    “我……我只会一种。”

    其实蒙德、璃月、稻妻三国的语言荧都说得很流利，但沙漠子民不可能有机会学到这么多知识，她也不敢表现得太突出。

    齐米娅和阿拉夫的表情有些失望，艾尔海森湖绿色的眼眸未见波澜，似乎早已笃定这样的结局。

    荧刚刚重拾的一点希望眼看就要破灭，她咬咬牙跳下了凳子站在面试官面前，右手颤抖却坚定地抚上心口。

    “虽然我现在的学识和代理贤者大人尚不匹配，但我愿意以职业发展为导向学习。我保证，我一定能快速成长为一个满足您期待的秘书。”

    齐米娅无语的摇了摇头，见过上司给员工画饼的，没见过面试者给贤者画饼的。

    艾尔海森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两手垂落在桌面上，微微抬了抬头，漠然的眼神中多了一分认真的审视。

    “我想知道，你怎么看待《花语》系列的书籍？”

    他话题一转，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荧在心里酝酿的向他表忠心献诚意的话无处施展，只能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说他是故意把《坎瑞亚花语》放在了角落，应当是看不上这样幼稚的绘本书。可那天荧如痴如醉地捧着书读了许久，他也都看在眼里。

    代理贤者的智谋无疑比她高了好几个档次，若是为了奉承他而贬低这本书的价值，且不说自己心里那关过不去，还可能会起到反作用，不如照实回答。

    “我曾有幸翻阅过其中一本，作者并没有刻意引经据典，使用专业词汇科普，而是用图文合一的方式将每朵花的故事徐徐道来。看似是哄孩子入睡的童话，却是给大人的寓言。”

    对面似是嗤笑了一声，“这样的书出现在教令院，你觉得合适吗？”

    荧顶着压力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包容与创新是知识发展的必要条件。就好像智慧之树的每一根枝桠，去来自由，心体无滞，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艾尔海森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荧只好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所以我不认为书有贵贱之分，《花语》和《花种百科》一样，值得爱花人的仰慕。”

    齐米娅的头已经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花语》这样不专业不严谨的小儿书根本不入流，更别说和几代植物学家的智慧结晶《花种百科》相提并论了。

    三个面试官都不再开口，场面凝滞，记录的书记官也停下了笔。

    荧的面子有些挂不住，正当她想要告辞离开时艾尔海森合上笔记，下了决断。

    “我没问题了。二位不反对的话，她的一个月试用期从现在开始。”

    他一脸淡然，其余三人面面相觑，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

    “大人，后面还有一位面试者，您不再等等看？”阿拉夫忍不住问道。

    弗洛伦萨身份特殊，并不是最符合条件的候选人，但艾尔海森居然几句话就决定让她留下了？

    “不必了，我认为她是做秘书的不二人选。”

    荧听到这话额头又开始冒汗了，偏偏他神色自然的像是坐在餐桌前点菜一般，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尴尬。

    齐米娅和阿拉夫还没胆子对代理贤者的决定指手画脚，和书记官简要交代了一下便领着荧出去办理手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