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芙儿你小心点，房梁上不稳啊，要打我们下去打行不？”白展堂一边说着，一边展开双臂，虚虚将人圈在怀中。房上不稳，若是不注意从此处跌落，摔坏了她就不好了。
“不行！我今天要教训教训你这个心里没算计满口胡吣的！”
“我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没半字虚言！此心日月可鉴！”
胡吣二字，白展堂可是万万担待不得，听闻郭芙蓉如此说，他倒也有些急了，急忙伸出三指对天，“我从小就喜欢你，真的！”
“你还说？！”
从小就喜欢我，可是现在才告诉我？？
这合理吗？？这合适吗？？
“从小”二字便如同粘了火星的炮仗，郭芙蓉一听见这两个字就要炸毛，一时间又羞又气，便又竖起掌心直冲白展堂面门推过去。可不知为何那人却一动不动，没有丝毫躲闪之意。
眼见她的掌心便要贴上他的鼻尖，百钧一发之际（实在够不上千钧一发，被逼无奈，只好自创）郭芙蓉急忙收手。掌心擦过那人鼻尖的时候，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有些气恼他为何不躲？自己并不是真的想要与他打斗，更不曾想要他受伤，难道他不清楚吗？
有那么一瞬，她似乎忘记了他们是站在屋顶上，一时间需要她生气的事情太多，那人祈求原谅的眼神倒映在她的眸中，叫她没由来的呼吸一滞，忘了那些让她生气的原因，也忘了她方才收回的掌心。
带回的掌风扯着她的身子向后一撤，脚下不听使唤的向前滑动。郭芙蓉下意识的闭紧双眼，却并未等到意料之中的倾倒。
身边一阵风动，一股温柔的热顺着她的肋下滑至腰侧，随后在腰间一紧，钳得她生疼。半晌过后她张开双眼，正对上那人慌张的眸子。
原来方才郭芙蓉收掌时脚下不稳，冷不防便要倾倒，白展堂见情况不妙，一瞬间冷汗出了满身，只一心想着将郭芙蓉扶住，手上便没了轻重。
那人的眼眸一如初见时的明亮，此刻正专注的望着她。
四下里静得出奇，唯余两道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缠绕，因背对着月光，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只瞧见他额头上泛起一层细密的薄汗，在月光下微微泛着水光。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郭芙蓉听到自己的心脏开始毫无章法的狂跳，她的手腕正被人攥在掌中，那人握得很紧很紧，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腕上脉搏的涌动。她猛然忆起那年上元灯会与他重逢时的场景，那时的她还尚未记起他，只当他是个口无遮拦的贼，出手便打，结果也是一个不稳被他像这样圈在怀中。
“嘶！”腰间一阵钝痛将她飘远的思绪扯了回来。
许是情急，那人掐着她腰侧的手力道极大，四指紧紧扣着她的皮肉仿佛下一刻便要嵌进她的身体。手腕处也被他握得生疼，她有些忍不住便吃痛的叫出声来。
“……还不快放开我！下手没轻没重的……”
白展堂闻言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后便小心翼翼的扶着郭芙蓉站稳，这才松开了手。他将手背在身后，一张白净的脸红得活脱脱像个猴屁股似的，只是月色朦胧叫人看不出什么罢了。他抬眸望着眼前的人，原来那姑娘也羞红了一张脸，此时正抬手揉着腰侧，满眼委屈的望着他。
“是是是我不好，方才见你滑倒，一时心急……我，我又弄疼你了吧？”
……他到底明不明白我究竟为何生气？
“白展堂，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话说完，郭芙蓉便一边揉着腕子一边飞快地转过身，下楼去了。白展堂挨了一句，本想开口说话，却只来得及张了张嘴巴。转眼之间那纤细的身影便迅速没入瓦片之中，徒留他一人在原地怔愣了许久。
她是因何恼我？
……
她是因何恼我？
自那晚，白展堂好似吃了熊心老虎胆一般在屋顶向他念了十二年的姑娘吐露心声反挨了一顿好打之后，这个问题便一直困扰着他。也是从那晚开始，郭芙蓉便没再搭理过他了，她甚至没再正眼瞧过他一眼，更别提说话了。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希望郭芙蓉能像从前那样，被他惹急了便狠狠瞪他几眼，骂他几句，甚至打他几下出气他都心甘情愿。可她却只是淡淡的，将视线从他身边轻轻划过。她的目光着落在桌椅上、碗架上、房梁上，甚至是秀才那翻烂了的账本上，可就是不曾落在他身上。
她是因何恼我？这个问题白展堂不是不知道答案，只是他还不确定哪一个才是正确答案。
她究竟是气他现在才将这话说给她？还是气他不知天高地厚从小就对她起了贼心？
也许二者兼有。
但无论是这两者中的哪一个，都是他自作自受。若是后者……怕还要加上一个自作多情。
傍晚，同福客栈的生意渐渐淡下来，便失了白日的热闹，赶路的人们酒足饭饱各自休整，伙计们便同往常一般，三三两两坐在大堂角落，或吃喝望景，或闲侃大山。只是今日却与往常有些不同，客栈大堂少了两个人。
“终于写完了！”莫小贝轻轻捏着刚写好的文章，将它举到头顶，“小郭姐姐！！！”
“小贝，写好咧就放在那儿，嚷撒捏嘛～”佟湘玉一边说着，一边将食指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诶呀！小郭姐姐干嘛去了？我好不容易写好这篇论《长门赋》，还等着让她帮我看看呢！之前一直在我耳边叨叨催我赶快写完，今儿我完成了，她倒找不见人了，上哪去了？”
扎着双丫髻的熊孩子扫视了客栈一圈没见郭芙蓉的踪影，便不服输的跳下板凳，作势便要往后院去。可她这双脚刚着地，还未等迈出一步，便被佟湘玉拽住拖着她到账台边站定。
“啧！你这娃！说不听捏！”佟湘玉按住莫小贝的双肩，眼神当中有些许嗔怪，但又不全是嗔怪。
“……嫂子你别笑了，怪瘆人的……是不是晚饭吃太多给你撑出毛病来了？”莫小贝怕晚上睡觉作噩梦，便不敢再盯着佟湘玉看，只得望着大堂，却发现平日里应该出现的人又少了一个，“诶？白大哥也不在啊？”
“啧！这娃！尽胡舍捏！”说着，佟湘玉低头贴近了莫小贝，面上笑意更盛，“你小郭姐姐和你白大哥有点丝儿，等撒斯候有空咧再叫她帮你检查文章，咱们现在还四不要去打扰他们噢。”
“什么事儿啊神神秘秘的还不让打扰？……哦！哦～～我知道了～～”
“咳咳，小屁孩儿你知道个撒嘛！去去去做你滴功课去！”
……
“芙儿，芙儿！”
郭芙蓉刚从厨房出来，便听见那人喊她。她本想直接无视，却不料那人猛的起身，以极快的速度伸手拦住了她。
他的手臂横亘在她胸前，掌心撑在墙上，将她面前的路挡的严严实实。她翻了个白眼，随即撤步想要从后面溜走，却闻得啪的一声，耳边带起一阵微风，回首只见那人的右臂也撑在墙上，前前后后将她围了个严严实实。
只是，拦她就拦她，为什么非要挨得这么近？自正上方传来的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鼻尖上，叫她双颊有些发烫。
“你等等，先别走。”
“……你这样子叫我怎么走。”
拦住她。
看见郭芙蓉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白展堂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勇气，脑子一热，便真的这么做了。行动之前他没有任何预备，他甚至都不曾想过自己会伸手拦下她。将人困住的那一刻，他在脑中快速的设想着将会发生的事情，她可能会面无表情的从空隙钻出去，可能会骂他是登徒子，甚至有可能给他一个排山倒海。
可她没有。
眼下那恼了他几日的姑娘正被他圈在怀中，他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在莫名其妙的慌张来临之前，他听见了怀中女子的声音。
“你想说什么？”
她低着头，声音也不似往日透亮，听上去闷闷的，像裹挟着重重心事，他也知道这些心事都与他有关。
歉意犹如瓢泼大雨，铺天盖地的向他打过来。
我确实是个笨蛋，这个笨蛋将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那个晚上。他想。
白展堂收回了撑在墙壁上的手，挺直了脊背，垂头道，“该说的，我那晚已经说了……”
郭芙蓉听了这话，转身就要离开，还未等动身，手腕却又被身后的人紧紧攥住。
“我确实是个笨蛋！”
郭芙蓉面上的红晕丝毫未减，那人说出这句话时，她真的很想回身去捂住他的嘴。他的声音很大，大到前堂的人都能听得到，他想留住她，声音便如同施加在她手腕上的力道一般，没了控制。
“可我说的句句属实！我喜欢你，打小就喜欢！”
额上的汗珠一下子渗了出来，白展堂抬手胡乱抹了一把，随后绕到郭芙蓉身前，“你也知道，我是个胆小鬼，夜闯郭府是我这辈子做的第一件大胆的事。”
“……你的意思是，还有第二件吗？”
“有，”他直视着她的双眼，“第二件，便是那晚向你说出那句喜欢。”
“……”
“这几个字在我心里反复念叨，念了三千个日夜，越念越沉，越念越沉，沉到我根本没勇气张口。”
白展堂拉着郭芙蓉的手丝毫不敢松懈，他生怕自己一松手，那姑娘便会像一阵风似的，嗖的一下跑走了。他不知道自己这番话会不会让她更生气，也不知道在被一个胆小鬼喜欢和喜欢一个胆小鬼之间，哪一个更让人无所适从。他只知道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一个胆小鬼的真心从不会轻易向人吐露，可事已至此，无论结果如何他还是想把这些话说给她听。
就算前面是黄泉路，也要做个明白鬼才好啊。
“我知道你心里气恼我为什么现在才跟你说，你也实该恼我，”话至此处，白展堂忽然顿住，他上前一步，攥着她手腕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只是有一件事，我也想知道你的回答。”
“……什么事？你说。”
“我也问你一句，在你心里，你对我是什么感觉？”又是一个停顿，“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