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灯应该是摊主的得意之作，特地放上了蜡烛挂在显眼处，蜡烛的光透出油纸，让这本就憨态可掬的麒麟灯笼更添柔和。
因着刚刚回想起了卫临的话，现下看到这灯时叶兰蓁脑海里好像浮现了些画面，绣着兰花的手帕、待在卫家的团绒，还有……为了让她喝药送来的瓷制鹦鹉，她有些想知道三天后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小东西……虽然不愿承认，但她确实有所期待，这些个画面最后定格到了卫临总是温和笑着的脸。
如果卫临拿那么些东西送她只为了让她觉得那药不那么苦，那么今天她买下这个灯笼送给他只是希望他知道，即使他身处宫里没法与家人一起，可大家都是记挂他的……
虽然自己在心里用这么个说法说服了自己，但当她伸手指向那灯笼开口询问价钱时还是有些心虚，强装若无其事地对卫母道：“这灯挺好看，应该是摊主的得意之作吧……”
卫母顺着指的方向一看是个麒麟模样的灯笼，心里也猜测起来，不知道叶兰蓁是知道卫临改过名姓想送给卫临，还是单纯觉得这灯好看买一个自己拿着，卫母希望是第一种，又怕是第二种，“这灯倒是很适合给临儿，我也看看还有没有第二个这样的，给他买一个。”要是第二种，只有她这个娘给儿子另买一个了。
“不，不用……”她有些慌乱，“这就是给他的……他给我的太多我从来也没回报他什么，今天他没能一起来，就让我买吧……”随她出宫的其实还有一个包袱，除了那把匕首，里头还按着宫女的俸禄放了些银子，住在卫家也不耗费什么银子，一个灯笼的钱她还拿得出来。
谈定了价钱买下了那灯，她们一行又顺着人流慢慢逛着，只是叶兰蓁不时看看那灯，冲动过后，她又有些退缩，烦恼起这灯怎么给卫临，又要说什么……她能想象卫临的欣喜，却不知道怎么应对他的欣喜。
卫母见她频频看那灯突然想起件事，麒麟模样的灯到底是因为叶兰蓁知道卫临改过名姓还是取的谐音，“兰蓁，临儿告诉过你他名字的事吗？”
叶兰蓁一愣，选择了实话实说，“是……”她也只是承认而已，对宫里的事只字未提，那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得到这么个答案，卫母没再多问而是笑了起来，大概是替卫临看到了丝希望，“临儿收到这灯一定很高兴。”
大抵是实在不知道刚如何应对，卫母这句话让叶兰蓁想到个主意，她把灯笼朝卫母那边递去，“不如您给他吧……我给好像不太合适……”
卫母看了眼那灯笼，又抬头看了叶兰蓁好一会儿。
叶兰蓁撇过头逃避卫母的目光，这灯她的确愿意送，可她也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卫临，这个提议也让她觉得自己很怯弱，可这样的话，卫临能拿到灯笼，她也不用直面他，也算两全其美，至少在她的心里算是两全其美。
“这灯我可以拿给临儿，只是，要说是你买的吗？”
叶兰蓁一愣，然后想清楚了，或许家人记挂足以慰藉卫临了，是不是她送的又有什么关系，投桃报李还来还去只怕牵扯纠缠更多，“不必……家中记挂他也会很高兴吧……”
卫母没接那灯笼，而是说起另一件事来，“麟儿怎么跟你说他的名字的。”
这话问的突兀，叶兰蓁想到卫母不久前才决定从悲痛中挣脱出来，也怕说不好又让卫母伤心，斟酌着开口道：“他只说是幼年的时候大伯说现在这个‘临’字更好……就改成了这个‘临’字。”
卫母并不傻，年轻时是天真不谙世事，中年也只是太过沉溺悲痛不问世事，现下走出了悲痛，倒也有些心明眼亮起来，叶兰蓁的遮掩她听明白了，知道卫临可能将理由都说了，她承这情，感谢叶澜依时时顾及她的心情，“临儿的名字是她父亲去世那年改的，到临儿父亲去世的第三年，临儿的祖父在这年也去了……就是这年，他大伯二伯卷走了家产，徒留我们母子俩在京城蹉跎……”卫母拉着叶兰蓁边缓缓走着边说着这些往事。
“临儿的祖父其实并不喜欢我这个儿媳……不……应该说他也不喜欢临儿的父亲，我的出现只是让他不喜欢的人多了一个而已。按理来说，临儿的父亲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应该是备受宠爱才对，后来张妈向一个家里的老仆打听才知道，临儿的祖母是生临儿父亲时难产去世的，临儿的祖父母感情非常深厚，之后更是终身未娶，在这种情况下，临儿的祖父自然不喜欢临儿的父亲，临儿的父亲却是个有志气又争气的人，三兄弟里，只有他继承家业成了太医，临儿的大伯二伯反而靠着他维持生意，临儿的祖父也总算开始对临儿父亲有些好脸色了，只是，后来他遇到了我……”
说到这里，卫母忽停住了，叶兰蓁侧过头看去，只见卫母好像陷入了回忆，脸上怀念喜悦混在一起，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说起来自从临儿父亲去了，这元宵灯会我也就不愿意来了，想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灯会上……所以他去了以后我也就不愿再来了……”说到此处，卫母脸上的喜悦荡然无存。
叶兰蓁本只以为卫母只是因为沉溺悲痛才不愿来这热闹处，却没想过还有她与卫夫初遇这一层在里头，见卫母难过，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我先前并不知道……不如就回去吧……”
“不必，”卫母长叹口气，接着说道：“我也算想明白了，若他还在，大抵也不愿见我如此……”
听到这话，叶兰蓁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来劝卫母，她为十七爷报仇时也知道，十七爷大抵也不希望她走那路，只是有时候明白和做到不是一回事，若是没有卫临这个冥冥中与她有了瓜葛的人出现，她现在不过一捧黄土罢了。
“那年姨妈说京里过年热闹，叫了我们兄妹三个一块儿来京里过年，要说热闹，自然是元宵灯会最为热闹，我们兄妹几个自然没放过这个凑热闹的机会，只是人群吵架拥挤，我不小心和他们走散了，索性身边还跟着丫鬟，也就不着急找他们，自在逛起来，可好巧不巧在个铺子前看上了一个兔子模样的灯笼，一摸身上才想起钱全在大哥身上，可价钱已经讲好了，摊主就那么拿着灯笼看着我，我只觉得窘迫异常，就是这时候，临儿的父亲出现了……”
……
一只手从少女侧边伸出，将钱递给了摊主，“这灯笼我要了。”那声音低沉，一听就是个男子。
少女看得清楚，那些钱就是她讲好的价钱，这举动算是解了她的窘迫，可那灯笼也是彻底不属于她了。
她却没料到对方接下来居然径直将灯笼递到了她面前，“给你。”
她抬起头来，这才将对方看了清楚，一个成年男子，长相只能算是端正，只是笑意温暖，可她还是没伸手去接那灯笼，陌生男子送的东西，总归有些不好……
看她目光里带着防备，男子又将灯笼往前递了递，“看你实在喜欢才买下，你若不要我也不知道该拿这灯笼怎么办了。”
她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接了灯笼，“谢谢……等我找到哥哥就把钱给你……”
“你跟家里人走散了？我陪你一起找如何？”
想着自己还要还钱，街上人也多，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私相授受的嫌疑，她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少女与陌生男子，身后跟着一个丫鬟一个小厮，更像是两情相悦的组合。
她不知要说些什么，两人沉默走了片刻，男子先开了口：“你是哪家小姐，说不定我也认得，更好找人。”
少女沉吟片刻，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就直说了，“我只是到姨夫家中小住，姨夫没有官职……只是秀才，另做了些小生意糊口……”
……
“我当时觉得没什么，一股脑将家底交了干净，结果分别后没几天，临儿的父亲就托媒人上门来了……”
叶兰蓁敏锐抓住了话里的不对劲，“不是祖父托人上门吗……”
“要说临儿跟他父亲也真是亲父子，他父亲不听家里的一心向我，临儿也不听我的一心向你……”
“卫临他……其实还是听家里的好。”叶兰蓁回避这话，她看得出卫母喜欢卫父，跟她与卫临是不一样的。
卫母没对两人关系做太多评价，只接着道：“其实人一清醒，许多事也就能看得明白了，于临儿，我该在改名一事上护住他的，不，应该说我该在许多事上护住他，他父亲去了以后几个堂兄弟也一味的欺负他，可我太过懦弱，在他长大成人的路上护住他的时候太少，如今他已成人，对父母的依恋需要远不及得到爱慕之人的回应的欣喜，我该给他在在他年幼时没给，现下怎么弥补也是于事无补……就像他的父亲，为了娶我，甘愿惹怒家里人，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当时临儿祖父正打算给他父亲与他的表妹牵线，据说那姑娘容貌性情和已去世的婆母十分相像，若是临儿父亲娶了她……想必跟临儿祖父关系也会缓和许多……这灯笼，我该在他年幼的时候给他，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现下弥补之效不过一二，而若是你给他，想必他欣喜若狂。”
“可……可我与他不是您与卫老大人那般关系……”
“可你还是买了这灯不是吗？若是现下觉得怕这灯笼一送乱了他心思，那就先瞒下，时机成熟再说，即使是与他讲清楚说明白让他伤心，这灯倒是也是个慰藉不是？”说到这卫母突然俏皮向叶兰蓁眨了眨眼睛，“他不也藏了好些东西，跟个耗子似的今日拿出来一件明日拿出来一件，放心，我不会告诉他这事。”
叶兰蓁也笑了起来，心中纠结尽散，既然她不知如何应对他，不如就像卫母说的，藏起来，若是卫临能自己发现就给他，若是不能发现，那就等时机成熟，这招卫大人用得她自然也用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