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

    是夜,月离从一阵口干舌燥中醒来,她睡了一日,烧退了,浑身是汗。

    喝完水囊中的清水,她除了身上无力,脑中已逐渐恢复清明。

    不知何时马车已停的平稳,她从车中探出头去,发现车外是一片宽阔无垠的沙漠,他们在一面厚厚的土墙旁安营。

    不远处,平整的黄沙后正升腾起袅袅炊烟,白色烟雾沿着星光,飘向荒寂的天空,士兵们围在那处,正在准备晚饭。

    月离的马车停在离土墙不远处,问过小兵符俞的去向后,她慢慢往土墙那边走去。

    白日里她心里就存了疑虑,但那时身体状况实在太差,这会儿恢复了些,她得去问一问符俞,采杏如今怎么样了。

    土墙历经风沙的吹剥,看着有些颓败,她踩在柔软的沙土上,步伐轻盈无声,慢慢走近,土墙后便有交谈人声徐徐传来。

    “那便有劳符大人了。”

    “使者哪里的话,护送公主殿下去西垄,是下官的荣幸。”

    “这份圣旨还要劳烦符大人收好,务必要亲自交到青州节度使手中。”

    “是。”符俞又道:“大人尽管放心回京复命,下官定当不负所托,将公主殿下完好无损的送去西垄。此去丰京路途遥远…”

    圣旨…

    西垄…

    青州节度使…

    回京…

    月离的双腿好似定在了原地,耳边消音了似的,只剩空鸣。

    难道…

    忽然,一声马儿长空嘶鸣,声音凄厉震耳,月离被这动静一惊,立即藏身于土墙阴影中。

    只见沙土扬起,一匹劲马背驰而去,向着沙漠外的旷野,消失在苍茫月色下。

    朱大人离去后,符俞也慢慢从土墙后走出,往人群炊烟处而去。

    塞外茫茫的荒漠,一轮孤高的月,陈月离孤身一人站在月下,心似凉透了一般。

    她知道,她回不去丰京了。

    …

    默默回到马车上,月离静坐于黑暗中,回溯来到这个时代的种种。

    她其实并非胆小之人,也不惧怕这乱世的凶险,比起在皇宫里碌碌无为一生,她更愿来到这辽阔之地去体验未知的将来。

    远嫁和亲,虽非她愿,但好歹承载着换取和平的希望。

    犹记得从繁华丰京走过那一日,看着跪在地上虔诚望着她的那些人,那一刻,万般不情愿中,她发现自己还是有一点心甘情愿的,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支撑她逆风而行。

    遥望城墙上那个模糊的身影,她也曾想过,陈帝毕竟是陈月离生父,闲时他若看着地图,是不是也会惦念远在漠北的陈月离的安危。

    然而,想着这些的她如今却变成了一个笑话。

    她被漠北退亲,带不回和平的消息,也给不了那些乱世求生的百姓任何回音。人们的祝福会变成恶毒的诅咒,怨恨她无能。

    而皇帝,也丝毫没有顾念血脉亲情,从她踏出皇宫的那一刻,就准备好了彻底的利用她、抛弃她。

    她是皇帝的棋子,有价值时,可以冲锋陷阵,没有价值时,便是随时都可舍去的弃子。

    寂月无声,风沙肃肃,前路茫茫。

    月离苦笑一声,无可奈何的自语。

    “这蜿蜒的道路,才刚刚开始而已。”

    忽然,一道男子的声音响起。

    “公主殿下是否已经醒来了?”

    是符俞在问门口小兵。

    事已至此,消极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月离很快整理情绪,掀开车帘来。

    “符大人。”

    漫野的赤土黄沙,滚滚烟尘,女人脸上一抹清甜,当真比天上月亮还要亮丽。

    符俞眼睛亮了一下,拿出手中干粮恭敬的递上来。

    “殿下饿了吧,吃些军中的干粮垫垫吧,夜里沙漠不便行军,殿下身子娇贵,只得将就下,等到了关城,下官再为殿下弄些细软精致的食物。”

    这人确实细心,月离接过干粮,道了谢。

    她确实也饿了,身体很虚弱,需要食物提供营养,她接过来,小口小口吃。

    符俞没有告诉她朱大人留下的圣旨,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站在一旁,看着她进食。

    察觉到他,月离停下动作来,瞧了他一眼。

    符俞立即笑道:“殿下吃东西的模样像雏猫一般。”

    月离眉间轻轻一皱,无心再吃,轻轻拍掉唇上饼渣,出言问道:“符大人,本宫的婢女如今可安好?”

    符俞盯着她,似已入神。

    “符大人?”

    “啊..啊..殿下勿担心,他们都安排在那边帐篷中休息呢。”

    他的眼神令月离感到了不舒服,她摇摇头,道:“本宫是想问通知符大人前来救援本宫的女子,她叫采杏。”

    符俞神情明显的一滞,随即道:“哦,采…采杏姑娘啊,她在平阳关等着殿下呢。”

    符俞不自然的神情都落入了月离眼里,她默了一瞬,随后问道。

    “她人微言轻,想必当初寻到符大人,符大人也不敢相信她的话吧,还好本宫情急之下留了一封手信给她,让她转交。”

    符俞笑道:“自然是,下官看过信得知殿下有危险,便立刻率兵上了山,幸好殿下安然无恙,真是万幸。”

    听完他的话,月离僵在原地,浑身冰凉。

    不是采杏。

    她交给采杏的是公主印玺,并非手信。

    符俞在骗她。

    但若不是采杏,谁会通知符俞来墨脱山救她?

    她想不通其中关节,脑中也开始一阵一阵的抽痛。

    见她忽然皱起眉来,符俞递上来一个水囊,关切道:“殿下您没事吧?您现在身子正虚弱,还是饮些水早早休息罢。”

    看着眼前殷勤男子,月离敛住心神,接过水囊,喝了一小口。

    “多谢。”

    符俞的笑意又爬上了脸上眉梢,挺直了背脊,突然问了一句:“殿下觉得下官如何?”

    月离无心再应付他,随口说道:“大人忠心勇猛,当属英雄豪杰。”

    符俞哈哈笑了出声,正欲再言,月离开口打断。

    “本宫有些乏累了,大人先退下吧。”

    符俞略微一顿,躬身道:“那公主多饮些水,好生休息,下官告退。”

    待符俞走了,月离慢慢靠坐到车壁,她确实乏累了,身心俱疲,脖子上的伤口也撕拉着隐隐作痛,闭上眼睛,她还会想起赤坎欺压在她身上时的凶狠模样,她当时的决绝、恐惧也会随着越来越黑的夜蔓延出来。

    她脑中乱极了,想不通符俞是如何收到消息救了她,也不知采杏现在何处。

    慢慢的,她的眼睛模糊起来,睡过去时,她又听到了前几日梦中那个温柔好听的声音。

    在唤她。

    离儿。

    她回到了小时候,她看到自己一身粉红的新衣小袄,发间银铃脆响,手腕上也戴着镶金嵌玉的镯子,她正在奔跑,一边跑一边甜腻腻的喊着。

    “父皇,娘亲。”

    在她的前方,是一对儿眉眼弯弯,满脸带笑的年轻男女,他们朝着她伸出长长的手臂,异口同声的说。

    “离儿啊,到父皇(娘亲)这里来。”

    月离脆生生的笑着,伴随着铃铛叮铃铃的声音,她投入了一个宽大又厚实的怀抱。

    这个怀抱太过于温暖,将她一整个包的严严实实,她又听到那个温柔的女人说话了,她佯装生气的说。

    “小没良心的,只和你父皇亲!”

    月离从男人怀中探出小脑袋来,声音软糯清甜,“娘亲娘亲,离儿爱父皇,也爱娘亲。”

    …

    呼啸的风卷起沙尘在无边的黑夜肆掠,伴着几声凄厉的鹰鸣,将她从梦境中生生剥离、唤醒。

    她的心头溢满了欢乐,眼中却尽是热泪。

    又是陈月离的记忆。

    原来陈帝,也曾喜爱过她。

    她头疼欲裂,像是被人撕开了一般,关乎亲人的美好她从未体会过,梦中的那种感觉,太过于真实,一瞬间,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啁——”

    一声尖啸的鹰鸣,好似在她车顶盘旋,惊空遏云般,穿透着撕人魂魄的力量。

    她渐渐冷静了下来,拧开一旁的水囊。

    忽地,她手中一顿,鼻息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怪味,她拿起水囊凑近再闻,那股怪味愈渐浓烈。

    她将囊里的水悉数倒在地板上,最后从壶口取出了一株草叶。

    原来符俞给她的不是清水,怪味是从这株草叶上散发出来的,这是什么草?

    与此同时,车外有刻意压低的脚步声,脚踩在沙上确实不容易有声音,一般军人也是布靴,可这双鞋履似乎很重,她能听到铜钉落下摩擦的声响。

    只有符俞是穿的这种鞋。

    月离本能的躺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随后,车上一沉,她知道有人爬了上来,她的心口砰砰的跳起来,随后,她听到他摇晃水囊的声音,随后,是一声近乎于得意的笑声。

    听得她头皮发麻。

    符俞站在月离榻边,从头到脚的打量她。

    陈月离静静的躺在他眼前,雪肤莹润,身姿婷婷柔婉,长发柔顺的落在耳后,带着几分松散,病后显得娇弱无骨,极其的惹人怜爱。

    符俞不自觉的吞了几口口水。

    “便宜褚寂那厮,不如便宜我,等生米煮成熟饭,我既得了美娇娘,又得了朝廷重用,岂不妙哉。”

    月离紧闭着双眼,听到他的话,手心里渗出汗来。

    忽然,一只粗糙的大手落到了她脸颊上,又顺着脸颊,摸到了她唇边。

    香肌玉肤,入掌丝滑,花瓣一般的嘴唇,又不知是何滋味。

    符俞早已心猿意马,正欲附身下去一亲芳泽,床榻上的女子却忽然开了口。

    “符大人?”

    符俞一惊,往后退了两步。

    他明明给她下了迷药,怎么会…

    “大人当真贴心,这么晚还来关心本宫病情。”月离撑着坐起,屏住呼吸,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本宫好了许多,多谢大人关怀,能遇到大人这般忠心之人,真是月离的福气,待到了关城,本宫定要去信给父皇,让父皇好好封赏大人。”

    黑暗中,她渐渐看清符俞的眼神,这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与赤坎那晚一模一样。

    他们都将她看做了猎物,想占为己有。

    她的心脏好像快要跳出来了,却只得努力维持着镇定,动也不敢动。

    “殿下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符俞试探的问。

    那株药草是他在外族人手里买来的,专用于迷jian妇人,水囊里面已经没有水了,证明她全部喝了进去,怎么会还如此清醒。

    “本宫已无碍,方才有些发热,用符大人给的水敷了一阵,已退了下去,本宫既无事,大人便回去歇息吧,辛苦大人了。”

    原来如此。

    符俞定在原地,眼神依旧落在她身上,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无声的对视中,月离脸色慢慢煞白,再也维持不了伪装出来的笑意。

    “殿下可知,朱大人独自回京了。”

    符俞也不再隐藏,拿出怀中的圣旨递给了她。

    “陛下似乎料想到了漠北会退亲,给了朱大人一份密旨,要将公主另嫁去青州。”

    原来,并不是放逐去西垄,而是另嫁他人……

    陈帝先将她送去漠北国,如果漠北王纳了她,陈国边境便能安稳上几年,他也能集中全力对付内敌,如果漠北王不愿意和亲…那便让朱大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圣旨,将她嫁去青州,笼络臣子。

    月离呆坐在原地,惊得目瞪口呆。

    符俞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见她蹙眉时的模样也如此美,便讨好道:“同样都是驻守边关之人,公主嫁去青州不如嫁给我,我于公主也算有救命之恩,公主以身相许…也不过分吧?你与我一道回平阳关,好过长途跋涉,去那西垄,况且下官垂慕公主,定会比青州那个骄悍刚愎的褚寂更疼惜公主。”

    说罢,他便上前来要拉陈月离的手。

    陈月离抽开榻边的手,目光幽冷,声音却镇定,“俞大人何意?褚寂?他又是何人?”

    符俞啐了一口。

    “他是青州节度使,亦是镇远大将军。此人官衔虽高,却风评不佳,他把持青州十余年,揽权怙势,自命不凡,性情暴戾不说,听说还是个不近女色的。我怜惜公主,担忧公主这般娇俏女郎落入这种人之手!符俞不才,也是统领千人的守备,公主不如与我结成秦晋之好,我定会对公主百般的好,公主以为下官的提议如何?”

    原来如此。

    这个叫褚寂的大将军必定是手握重兵,无法掌控,陈帝才这般打算,想要让她去做桥梁、做耳目。

    当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他不想与漠北开战,便拿她去求和,若漠北执意要开战,褚寂作为迎战主帅,可用她去笼络人心。得了皇室恩遇,褚寂便能更加披肝沥胆,尽心尽力替国君卖命。

    陈月离遇事一贯冷静,此时也忍不住捏紧了手心。

    片刻后又无力的松开,感到一丝荒凉与无奈。

    她自小便相信,只要不懈奋斗,任何期待的事情都有发生的可能性,人生与未来也都始终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而此刻,她却像一个皮球,被人踢来踢去,不管踢进哪一方的球门,受益的都不会是皮球本身,而操盘的人,是陈国皇帝。

    他赢得的这一分,要用她的整个人生来交换。

    符俞在一旁直勾勾的看着她,目光猥琐而露骨,此时此刻,容不得她再去思考其他,面对这□□的眼神,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符俞知道了圣意,却不想她嫁去青州,而是想让她嫁给他。

    朱大人离开了,这里都是符俞的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助她,若她不同意他的要求,只会激怒他,须臾时间,陈月离脑中千回百转,她喉间咽了咽,镇定下来道:“本宫明白了,符大人的意思是,要违抗圣旨?”

    抗旨,符俞当然不敢,他这般大胆提议是因为他从皇帝将陈月离另嫁一事上看出了些端倪。

    皇帝想以嫁女的方式去笼络褚寂,让褚寂心甘情愿供他驱策。但若陈月离自愿从了自己,他便可以以驸马的身份请求皇帝封他一个驻边将军,取代龙虎大将军,镇守通州。

    他一身武艺,同样也能守关御敌,如何比不得那褚寂,假以时日,封侯拜将,也不是难事。

    “公主无须担心,只要公主愿意嫁予我,陛下定不会怪罪。”他瞄准时机,上前去,抓住陈月离的手。

    冰肌玉骨,沁人心脾,比起封侯拜将,此时的良宵更令他心潮澎湃。

    符俞此人生的人高马大,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能与他硬刚,瞟了眼门边,她放柔声音,娇滴滴道:“多谢符大人的怜爱之心,奔波这许多日,我其实早就疲倦了,既然如此,我答应嫁你,我一个弱女子,真真是害怕无人依仗,你我的婚事,能不能越快越好,符大人,你能否明日就去上书父皇。”

    她语气娇媚,声音酥进了骨缝,令符俞浑身一软。

    越离得近,越觉得此女光艳照人,妙不可言,听到她应允自己更是喜不自胜,捏着她一双玉手已是难以满足,急切道:“公主既也属意下官,上书陛下当然刻不容缓,但是天明尚还早,你我如此情意相投,公主不如与下官…”

    “符大人!”陈月离声音羞恼,柳眉一蹙,星辉流转的眸中便沁出些泪珠来,“本宫好歹也是一国公主,既然心甘情愿嫁给你,你怎可连个婚礼都不给,你…是不是看本宫被漠北退亲,才起了轻曼的心思。”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月离抬眸瞧上去,媚眼如丝般缠绕,“况且我如今病气在身,又如何好好服侍未来夫君。”

    这一声未来夫君当真是要了符俞的命,他虽觊觎她美色,但也不敢真的用强,便搂住她肩膀安慰道:“公主莫哭,莫哭,是我太急切,太混账!忘记了公主身子娇贵!怪我怪我!”

    陈月离揩了揩眼角的湿泪,抬眼看他,伸手抚上符俞手背,柔声道:“符大人,你既真心娶我,我也愿意嫁你,何不即刻快马去追上朱大人,拿上本宫手书告诉他本宫想嫁你,不想嫁去青州,朱大人行程紧急,岂不比你明日再上书来的更快当。”

    美人手心柔嫩,带着些沁人心脾的凉,符俞心中犹如百花盛开般喜悦,确是如此,朱大人赶着回京复命,定是星夜兼程,不如让他带一封公主的手书回去,表明这是公主的意思,他不得不从。

    连忙夸赞道:“公主不仅貌美,还这般聪慧,得之我幸!我这就去追朱大人,天明之前定然回来,公主等我!”

    说罢,符俞抬起她的玉手放到嘴巴边猛咂了一口,见陈月离眉眼带笑的看着自己,更是信心十足,待写好书信,他立即奔了出去,唤来了身边亲信,快马鞭笞而去。

    待他消失在夜色中,陈月离的身体才像筛糠一般抖了起来,双腿发软,脸上没有了半点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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