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非煜的伤愈合得差不多了之后，两人就一齐向门内走。

    这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廊；壁灯排列得整齐，光线很足，依旧是明黄色的。

    路很长，还七拐八弯的，偶有下行的楼梯，足以见得他们正通向更深处。

    “好久。”

    千晗皱着眉头，扯了扯非煜的手腕。

    有点累。

    非煜侧头看向千晗，小丫头的面颊有些泛红，小嘴抿成了一条线，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非煜忽地反应过来——“是不是缺氧了？”

    血族主要以自身血液产生的营养物质为生存能量，并没有对氧气的需求；但其他三族生存的基本需求之一就是氧气。

    一般来说，越向深处走，氧气浓度就会越低。

    见小丫头一副听不懂的样子，非煜改口问：“有没有眩晕、呼吸困难的感觉？”

    千晗挠了挠头表示：“不知道。”

    硬要说有的话，似乎也有点。

    但若要不提，也没这方面感觉。

    非煜权当她没太理解这句话，走向前下蹲，“来，我背着你，你少耗些体力。”

    千晗乖乖地伏在了非煜背上，等非煜站起身，便在他耳边问：“要‘嗖嗖’吗？”

    非煜一愣，片刻后才理解她说的‘嗖嗖’是瞬移，没压住笑意地解释说：“这个地方对血族的部分能力有所限制，没办法瞬移。”

    “噢。”小丫头显然有些失落。

    非煜想了想，“出去带你玩。”

    “嗯嗯嗯。”千晗在他耳边忙不迭点头。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千晗抱着非煜的脖子已经把他的颈窝捂热乎了，正迷迷糊糊快睡过去的时候，就听非煜轻声说：“到了。”

    千晗乍然清醒，抬眼看向前方。

    正对着她视线的是一个透明的水晶棺，棺盖的中心放置着一支鲜红如血的玫瑰，目光下移，可以看到棺材内部安静地躺着一个男人。

    千晗拍了拍非煜的肩头，示意要从他的背上下去，随后才开始环视四周。

    这个地方很大，呈方形，像是城堡的大厅。暗灰色的石砖上镌刻着瑰丽又繁杂的花纹，明黄色的月光铺洒，将其点缀得熠熠生辉。

    水晶棺摆放在厅堂的正中央，越过它，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深灰色石质王座，将这里衬得深沉而严肃。继续环顾，左右两侧毫无章法地堆放着珠宝和兵器，又多又值钱的样子；而身后的拱形大门，是两人刚才走过的地方。

    千晗对那些奇形怪状又亮闪闪的物件十分好奇，可又想起非煜的叮嘱，只得硬生生地止住了渴望往墙边走的步伐。

    不过……没路了，该怎么出去？

    千晗想不出主意，便侧头看向非煜。

    “灰石堡的殿厅。”非煜思考着，喃喃说：“那么，棺里的人便是……血族第六代王——念墟。”

    千晗听着非煜的话，歪了歪脑袋——念墟？不认识。

    “哎？”千晗再眨了下眼，发现非煜手中的红宝石闪起了极不显眼的亮光。

    同一时刻，非煜也注意到了红宝石的变化，微微皱起眉头，“它在发烫。”

    千晗抬抬手，想要去触一下红宝石，见非煜没有反对，便把手指向前一伸；可还没等碰到红宝石呢，这红宝石就蓦地向上飞起，甚至非煜都握不住它。

    千晗眼看着红宝石飞到了水晶棺的上方，正对着红玫瑰的位置。

    随即，伴随着一道划破空气的风声，红宝石刺破玫瑰进入了水晶棺，固体形态瞬间晕开，在棺中化作血红色的雾气。

    嘣——

    水晶棺的破裂声在耳边放大，血色雾气在向外浸染的同时，一道淡红色的光圈扩散开来。

    这光圈仿若仅仅是没有攻击性的空气浪，又好似一道实体能量波；它毫无波澜地越过千晗的身体，却又震得非煜单膝跪地后划了足有五米远。

    “喂！”千晗懵懵地挡在非煜身前，“还好吗？”

    纯血的威压向来无阻，但千晗确实为非煜抵住了部分压力。

    非煜微抬着头，注视着千晗的面庞。明明这小丫头没有丝毫攻击性，本该完全承受不住纯血威压，可却能在纯血的震慑下毫发无伤……她究竟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傻了？”千晗睁大眼睛，手掌在他眼前晃了两下。

    “你……”

    非煜突然有了个很荒诞的猜想，张了张嘴，又觉得过分不可思议，便止住了话头。

    “怎么？”千晗倒是很好奇。

    “谢谢。”非煜摇摇头说，感觉到威压逐渐消失，便从地上站了起来。

    小丫头也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点头“哦”了声，便转身往水晶棺方向去看。

    这一看把她吓了一大跳。

    “呃，他、他……”

    千晗看向坐在水晶棺中肃然望向这边的男人，一时间语无伦次，下意识退了半步。

    “别怕。”非煜同时向前错了一步，将千晗挡在身后。

    传言中的血族第六代王念墟性情爽朗潇洒，仰慕者众多。方才他收回了血脉威压，以此判断，念墟对他们没有过多敌意。

    “两个小朋友，总算关注到了我？”坐在水晶棺中的男人“呵”了一声，揶揄道。

    千晗闻言，从非煜身后悄悄探出了半个脑袋，观察那说话的男人。

    金黄的头发，金色的瞳孔，皮肤很白，脸上不带丝毫笑意。他长得很英俊，双眸锋利、鼻梁高挺，身上穿着亮金色的盔甲，似乎整个人都在发光。

    就是看起来凶巴巴的。

    千晗又往非煜身后缩回了一点儿。

    男人注意到了少年身后那小女孩的动作，没由来地扯了下嘴角。

    “先王恕罪，晚辈阴差阳错闯入您沉睡之处，扰了您的长眠。”非煜先开口说。

    念墟审视着非煜，用充满质疑的口吻轻声念：“阴差阳错吗？”

    不像是在问非煜，反倒像是再问他自己。

    念墟手中攥着那朵被红宝石刺破却又恢复如初的玫瑰，轻嗅了一下，缓缓从水晶棺中站起了身。

    “我睡了多久？”念墟倏忽问，但见前方不远处的贵族少年一脸迷茫，便改口：“如今是什么年份？”

    “四族历898年。”非煜回答。

    “才睡了四百多年啊。”念墟的语气有些怅然，思绪也因熟悉的名词而飘远，“四族历是当年四族临时休战时宵澜所作，没想到现在还在使用。”

    念墟将目光转非煜这边，往前走了两步，尽量表现出和善一点，“你们两个怎么闯进来的？按理说，一个贵族血统，再带着一个……”

    忽地，他皱皱眉头，问千晗：“这小不点儿我竟看不出来。你是哪个族的？”

    “不知道。”千晗探出一整个脑袋，摇头回答。

    “怎么会不知道？”念墟说着，垂眸第一次正眼看千晗，一怔。

    片刻后，念墟又问千晗：“那……你和这贵族少年是怎么认识的？”

    “路上，偶遇。”千晗又把脑袋缩回了些。

    念墟眉头轻锁地打量着千晗，想要再靠近几步，却被非煜横插在前挡住了去路。

    “失礼，她有些认生。”

    贵族血统敢挡纯血的道路，还这般不带怯意的，念墟活那么久还真是头一回遇见；尤其，这少年只是个小辈，还在知道他是先王的情况下。

    念墟十分给面子地止了步子，这才问非煜：“血族现任的王，是姬玥吗？”

    “不是。”非煜答说，又道：“您不明原因沉睡后，第七代王宵澜继位，在位二十余年后沉睡；重雪女王任血族第八代王，直到四族历805年，重雪女王不知所踪，自此纯血消失直至今日，王位之争触发血族内乱。”

    “那……”念墟本想问些什么，却顿了下，不说了。

    他又说：“宵澜确实无心称王，只任二十年，看样子是被迫，倒成了血族任期最短的王。”

    念墟轻笑了下，“但他的女儿重雪我记得，确实是做王的料子，小小年纪就冷静果决，风范十足。至于她的消失……”

    念墟目光在千晗脸庞上停留了一瞬，继而问非煜，“当年发生了什么？”

    非煜注意到了念墟的眼神停留，浅压下心下的疑惑，先回答：“四族历804年开始，四族开始混战，并没有详细记载。807年狼族举族隐世，余下三族休战，各自休养生息。”

    “……隐世吗？”念墟思忖须臾，若有所思，“狼族是避不了多久的。”

    非煜抬眼看向念墟，这位先王似乎已经从他说出的信息推断出当年四族混战及狼族隐世的来龙去脉了。

    念墟对上非煜的目光，“我在位那时候，族群纷争司空见惯，族群合作也偶尔会有。不过，血族和狼族这两大凶族向来是水火不容的。”

    念墟想了想，似是转移了话题，又像是在接着上一段话：“局势可不大妙啊。”

    非煜怔了一怔，没明白六代王的意思。

    念墟呵地笑了一声，“狼族隐世多年绝不会闲着，必然在扩大自己的实力，假设精灵族和猎魔族休养生息的这近百年维持着族群以往的战斗力，那么……”

    念墟的话就止在这，非煜顺着思路接：“那么仅剩这些年因为没有纯血坐镇而不断内乱的血族综合战斗力不敌当初，在下一次四族混战之时，可能面临灭族的风险。更何况，精灵族和猎魔族这些年综合实力的增长有目共睹。”

    非煜凝眉，他从未站在宏观角度去考量过局势，这被念墟一点，才骤然发觉血族已经式微。

    “可以，还不算傻。”念墟微微笑，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非煜。”

    念墟目光后移，问向在非煜身后玩手的千晗：“你呢，小不点儿，你叫什么？”

    “千晗。”千晗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念墟。

    “你别怕我。”念墟口气有些无奈，他搔了搔头，伸手把红宝石递到千晗面前，“我把这个送给你。”

    千晗垂眸看着他手上的红宝石，歪歪头：“小。”

    “嗯？”念墟没明白。

    “她的意思是，这块红宝石比先前缩小了一倍。”非煜在一旁解释，他也发现了红宝石的变化。

    念墟瞧了一眼非煜，又对千晗说：“这宝石是用纯血心头上的血液凝练而成的，你可别看它变小了，但它还是个好东西，喏。”

    念墟把手上的纯血晶石向前一递，突然觉得差了点什么，转头向左右两边扫去。

    终于，念墟的目光定在某处，他轻喃了一声“就这个吧”的同时，一道黑红色的像是绸缎的东西从念墟背后伸展而出，卷起墙边的一个玫金色手环，送到了自己的掌心。

    左手并右手摆弄了几秒钟，那颗红宝石就已镶嵌到了玫金色的手环上。

    “这下方便戴着了。”

    念墟这下满意了，转眸看向千晗时发现这小不点儿也在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看自己，似乎有些崇拜地说：“好酷。”

    “这个，很简单的。”念墟被着小不点儿夸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说：“把这手环里面原有的石头熔掉，再把红宝石化成血液装进去凝固就行。”

    可……念墟看这小不点儿张了张嘴，一副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的苦恼模样，怔住，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非煜。

    “千晗说黑血很酷。”非煜轻咳了一声，解释说。

    “黑血？是什么？”千晗问。

    “黑血是血族血液中某个因子与空气中的元素相融而出的产物。部分血族天生就可以使用黑血，其他血族也能通过修炼获得黑血。只要能力足够，黑血可以凝成任何形状，以供使用或做出攻击。”

    千晗点头，明白了。

    而对面的念墟根本插不进去面前两个小朋友的对话。

    ……这莫非就是代沟？

    “谢谢。”念墟正在心中感叹着时代变迁，就忽然听到小不点儿面向她这样说。

    他看小姑娘把双手捧在身前，想了想，略带迟疑地把手环放到她手上。

    千晗一手握着手环，一手蹭着红宝石，粉扑扑的小脸面向念墟，“好看。”

    念墟一愣。

    “也厉害。”

    这次是在说把红血宝石塞进手环里这事了？

    念墟有点摸不准千晗在表达什么，垂眸看着千晗。

    只见小姑娘把手环戴到手腕上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中溢出喜悦，见自己在注视她，便把手腕抬了抬，给他展示，还雀跃地表达：“很喜欢！”

    ……嘿？

    该说不说，这小不点儿还挺招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