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杨庄距离机械厂不远,暂时还未被轰轰烈烈的拆迁浪潮波及到,依然保留着原始村庄的样貌。

    一条马路将这片世界一分为二,一边集中坐落着曾经如日中天的机械厂、锅炉厂、毛纺厂等各大国营厂集体厂,一边是寂寥的农田和村庄。

    陈慧和王平安租住的活动板房孤零零地挺立在一片农田上,农田后方很远的地方才是杨庄。

    这里没有路灯,到处漆黑一片,若不是陈慧拿着一个手电筒站在马路边接应他们,宋西林和王雨不会这么容易找到这里。

    宋西林沿着田地边的一条土路把车开到了活动板房跟前。

    活动板房的门大开着,屋里透出的光线微弱昏暗。

    屋外站着两个男人,这俩人像是杨庄的村民,这么晚了他们也不回去睡觉,旁若无人地大声聊着某某人的发家史。

    宋西林走到活动板房门口向里一看,身形便凝固在那里了。

    王雨也是头一次来这里,她越过宋西林看向屋里,一瞬间的停顿之后,她走进活动板房。

    这间屋子小得可怜,容纳两个人都嫌拥挤,屋里乱七八糟,唯一的家具是一张很窄的小床,杂物和被褥衣物像破烂儿一样堆在地上,各种空酒瓶散落其中,门边有个已经扎好口的大包袱,把屋子的进出路挡掉了一半。

    王平安坐在小床上,右手抓着窗户上的铁栏杆,脑袋垂在胸口上,王雨看不到他的脸,从他脸上垂下去一根很长的透明细丝,王雨不知道那是他的口水还是他的鼻涕。王平安穿着一个大裤衩,赤倮着上半身,不知道他多久没洗澡了,整个屋子都充斥着他身上的酸臭味。一根蜡烛立在王平安脚边,蜡烛的火光便是这个屋子的光源。

    陈慧焦躁地在屋外叫喊,“王雨,你快出来!让小宋进去!”

    屋子太小,王雨挺着大肚子站在屋里确实很碍事。

    王雨抱着肚子走出来。

    宋西林走进屋子,观察了王平安一会儿后又出来了。

    他问陈慧,“他为什么不上120的车?”

    陈慧还没说话,那两个聊天的男人其中一个先回答了,“120要800块钱!”

    宋西林顿了一下,问陈慧,“你没有800块钱吗?”

    陈慧欲哭无泪,“我有!他不坐花钱的车!”

    宋西林沉默了,他无声站着,陈慧眼巴巴地看着他,不敢开口说话,仿佛一切都要等待宋西林拿主意,片刻后宋西林转身再次走进屋子,陈慧连忙跟进去。

    宋西林和陈慧在屋里商量了几句后,陈慧走出来央求那两个男人帮宋西林一起把王平安抬出来,那两个男人断然拒绝,他们说王平安是中风病人,抬出个好歹他们赔不起,陈慧保证不让他们承担任何责任都不行,这俩人说啥都不帮忙。

    他们不帮忙,却也不离开,他们毫无愧意地站在这里看热闹,同时还大声聊着和眼前事毫不相干的话题。

    宋西林和陈慧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由宋西林把王平安背出来。

    宋西林半蹲在王平安身前,陈慧用力把王平安推到宋西林的脊背上,王平安的右手依旧牢牢抓着窗户上的铁栏杆,这令宋西林无法背着他站起来。

    陈慧使劲去掰王平安的手,但王平安的手就像长在铁栏杆上了,怎么都掰不下来,陈慧又气又急,对着王平安大吼,“你快松手呀!咱们不坐120!这个车不要钱!”

    王平安乌拉乌拉地说了句什么,他口齿不清,宋西林一个字也没听懂,陈慧却好像听懂了,再次对王平安大声道,“对!不要钱!这个人做善事,免费送你去医院!”

    陈慧的喊声传到屋外,那两个聊天的男人一阵唏嘘,一人道,“这就是典型的要钱不要命!”

    另一人道,“120太黑了,从这儿到医院最多3公里,3公里收800,是我我也不坐!”

    “你会不坐?你再别吹牛了!你要是中风了120要一万你都会坐!”

    王雨就着月光端详堆在屋墙下的盆盆罐罐,有3个一模一样的铁桶一字摆开,王雨揭开桶盖想看看里面装着什么,那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对她说,“你快把盖子盖上,那桶里是老两口吃的水,别给弄脏了,这屋子没水没电,他们要到村里提水,他们提一回水费老劲了。”

    王雨慢悠悠地把桶盖盖回去。

    跟王雨说话的男人对王雨产生了几分好奇,问王雨,“你是这老两口的什么人?”

    王雨说,“我是他们的女儿。”

    那人笑着问,“你爸中风了你咋一点也不着急?”

    王雨说,“没什么可着急的,生死由命,着不着急都那样。”

    王雨话落,两个男人同时笑了,其中一人夸赞王雨,“你这心态好!”

    宋西林背着王平安走出屋子,陈慧吹灭了屋里的蜡烛,打着手电跟在宋西林身后,那两个男人见这家人要走了,知道热闹已经看到头了,便沿着地头晃晃悠悠地朝村庄方向走去。

    宋西林和陈慧费了很大的劲才把王平安弄进车里,王雨漠然地站在车边,就像个事不关己的看客,待到宋西林把王平安放倒在后排座位上后,她自顾自地上了副驾驶座位。

    宋西林驾车赶往最近的医院,陈慧蹲在前后排座位的空隙里,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声哀叹,“诶—!诶—!诶—!”

    她的叹息声带着哭意,饱含酸楚,比放声哭泣还让人揪心断肠,而王雨却在妈妈的哀叹声中微闭眼帘,一脸安详地轻抚她耸起的肚皮。

    —

    凌晨4点,这个城市还淹没在一片黑暗里,抢救室却亮如白昼,门庭若市。

    各个床位的仪器发出的滴滴声此起彼伏,宋西林和陈慧站在一张办公桌前,正在接受医生的询问。

    王平安躺在医生背后的医疗床上,身上已经插上了输氧管和各种仪器的监测管线,他现在睡着了,嘴巴张得大大的,鼻腔发出浓重的鼾声。

    医生已经为王平安做了初步检查,王平安左侧肢体失去知觉。

    “他有高血压糖尿病吗?他有心脏病吗?他有没有家族遗传病?他对哪些药物过敏?”

    一个戴着眼镜斯文清瘦的男医生坐在办公桌前,不紧不慢地向陈慧提出一连串问题后,定定看着陈慧。

    陈慧一脸茫然,“不,不知道!我全都不知道,他,他从来没有上过医院!”

    “他以前做过身体检查吗?”

    “没有。”

    “他有医保吗?”

    陈慧不再犹豫,“有!”

    “医保正常缴费了吗?”

    陈慧的眼神又迷茫了,她迟钝地说,“厂子倒闭的时候说以后让我们自己交费,我们这几年忙忙碌碌的,还没顾上弄这事儿。”

    “断缴了啊,那得自费了。”

    “啊?自费?”

    陈慧反应太大,仿佛受到惊吓,宋西林见状不由问医生,“这个病治下来大概需要多少费用?”

    “这就不好说了,要看病情的严重程度,如果需要做手术,大约5到10万。”

    “医生!救命!”三五个人冲进抢救室,跑在最前面的中年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医生立刻丢下宋西林和陈慧,走过去指挥那个中年男人把孩子放在王平安旁边的医疗床上。

    这是最后一张医疗床了,抢救室已经没有床位了。

    那个女孩浑身都在抽搐,样子极为吓人。

    王雨站在宋西林身后,扭脸看向那个女孩,女孩的身体急速挺动,就像按下开关键的玩具娃娃,一刻不停。

    宋西林也扭头看着那个女孩,只有陈慧还保持着之前和医生对话的姿势,纹丝未动。

    医生伸手翻开女孩的眼皮看了看,不急不躁地向家属询问了几个问题,然后丢下女孩回到办公桌前。

    他抓起鼠标对宋西林和陈慧说,“你们需要做的检查很多,核磁共振、血液化验、心脏彩超,还有心电图,这些都得做。”

    医生一边说一边点击鼠标,打印机“哗哗哗”地吐出了一摞检查单。

    医生拿起检查单说,“先缴费再检查。”

    宋西林已经伸出手了,医生却把那摞检查单递到陈慧面前,“丈母娘去缴费,女婿推老丈人去做磁共振。”

    王雨一行人来到抢救室时医生首先询问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宋西林自称病人是他的岳父。

    医生对他的指令并不解释,把手里的检查单递给陈慧后,指挥宋西林道,“现在就推你老丈人去做磁共振,要尽快拿到检查结果,搞清楚堵塞情况。”

    宋西林问,“磁共振在哪里做?”

    “后面CT楼。”

    陈慧抱着一摞检查单站在原地发愣,医生扫她一眼,“快去缴费吧,你们分工协作,节约时间。”

    陈慧好像魂不附体了,她木讷地“哦”了一声,脚步机械地朝门口走去,王雨跟在陈慧身后,她们走出抢救室时身后传来医生平和从容的声音,“来个护士,这人要做磁共振,撤仪器。”

    陈慧像个无头苍蝇,摇摇晃晃地不知要去哪里,还是王雨抓着她的胳膊把她带到了收费窗口。

    陈慧机械地把那摞检查单递进窗口,里面的女孩照着检查单往电脑里一顿输入后,将嘴唇贴近话筒,“1865元,现金还是刷卡?”

    陈慧猛地哆嗦了一下。

    里面的人重复道,“现金还是刷卡?”

    陈慧一副大梦方醒的状态,“哦哦哦,现,现金。”

    陈慧低头去翻裤腰,她给自己的裤腰里面缝了一个布口袋,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塑料袋,她打开塑料袋,一摞厚厚的人民币显露出来,这摞人民币花花绿绿,什么面值都有,王雨看到面值最小的是1角纸币。

    陈慧的手不住颤抖,几乎抓不住手里的钱,王雨伸手把那摞钱拿过来,低头数出1865元,递进窗口,随后把剩下的钱塞回妈妈手中。

    窗口里的女孩动作干练,转眼间将盖过章的检查单和一长条缴费收据丢出来。

    宋西林推着王平安过来了,王平安在医疗床上酣然大睡,宋西林从王雨手中拿走所有票据,而后推着医疗床快步走向大楼门口。

    陈慧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钱币,厚厚一摞钱币转瞬间变成薄薄一叠,陈慧忽然站立不稳,打了个趔趄,王雨立即伸手扶住她。

    宋西林已经把王平安推到门口了,门口挂着一排厚重的塑料门帘,宋西林一个人无法又推床又掀门帘,他回头看向王雨和陈慧,那两个女人还站在收费窗口那里,一个失魂落魄,一个一脸冷漠,仿佛王平安跟她们没有关系似的。

    恰巧有个人掀开门帘进来了,宋西林连忙求助,那人帮宋西林撑开门帘,宋西林推着医疗床出了大门。

    王雨扶着陈慧的手臂,陈慧浑身都在轻颤,王雨说,“走吧。”

    王雨扶着妈妈走出门诊大楼,门诊大楼和CT楼之间隔着一个院子,院子里有回廊有花园,还有几棵茂盛的大树。

    陈慧身形不稳,双腿打架一般几欲跌倒,王雨扶着她走到回廊上时,她忽然像一滩烂泥轰然坠地,她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王雨拉了她几次都没能将她拉起来,索性放开她坐到回廊边的石凳上休息。

    陈慧在地上坐了许久,方才发出一声压抑悲凉的呜咽,随后一发不可收拾,她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顷刻间变成嚎啕大哭,她哭得山崩地裂,喊得肆无忌惮,整个院子都回荡着她“啊啊啊”的哭喊声。

    夜深人静,从院子里经过的寥寥几人只是朝陈慧和王雨这边瞥一眼,脚步都不曾停留半刻,在医院里这种哭喊不足为奇。

    王雨坐着没动,她一边轻抚肚皮一边平静地说,“妈,冷静点。”

    陈慧哪里听得进去。

    陈慧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回廊边,对着夜空愤怒嘶吼,“老天爷!你眼睛瞎了!我这辈子没做过一件坏事,你为什么这样害我?难道我上辈子犯了滔天大罪?就是我上辈子无恶不作,这辈子我也早就还清了!我被亲生父母抛弃,我被养生父母抛弃,我嫁个男人还得反过来养他,我从记事起就吃苦受累,没过过一天宽松日子,我受的惩罚还不够吗?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非要置我于死地?你个天杀的老天爷!你为什么不给我条活路?你让我们怎么活呀?啊—!”

    陈慧哭着再次瘫坐在地上。

    王雨淡淡说道,“妈,别喊了,也别哭了,省省力气吧。”

    陈慧抽泣着说,“你说的轻巧,我怎能不哭?咱们走投无路了!你爸这才刚来医院,就把我的钱用掉了一多半儿,医生说做手术的话还得花5到10万,我到哪里去弄那么多钱啊,呜呜呜!”

    王雨道,“没钱就不治了呗,一会儿把他拉回去。”

    陈慧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吃惊地说,“王雨,你是啥意思?你想让你爸死吗?他是你爸啊,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王雨叹口气,说,“又不是让他一个人死,把他拉回去,你明天买点耗子药,咱们全家一起死。”

    陈慧说不出话了,她垂下头一声不响,隔了一会儿,她喃喃道,“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王雨忽然哭了,她之前一直都是一副心硬如铁、泰然冷静的模样,此刻却忽然哭了。

    她哭着说,“还活个什么劲儿啊,你还没把苦日子过够啊,你也不看看你们住的地方,没水没电,又小又臭,就像个狗窝,你住在狗窝里,一天累死累活才能赚那么点钱,那点钱够干什么?这样赖活着有意思吗?还不如死了!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再也不用受苦!”

    王雨哭,陈慧又跟着哭起来。

    夜风微凉,阵阵吹起王雨额角的碎发,王雨逐渐平静,不知不觉间止住哭声。

    陈慧也停止哭泣了,她无声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丢了魂魄。

    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由远及近,王雨侧目看去,宋西林推着医疗床从CT楼那边走过来了。

    王雨起身走到陈慧身边,弯腰拉住陈慧一条胳膊,“妈,起来吧,该走了。”

    —

    天边现出一丝鱼肚白,天蒙蒙亮了。

    王雨和陈慧坐在抢救室门口的座椅上,具是面容憔悴,沉默不语。

    宋西林从抢救室里走出来,在她们面前站定。

    “医生看过片子了,脑血管有两处堵塞,9点以后神经外科才有床位,暂时还得待在这里。”

    宋西林声音沙哑,面色苍白,连续几个小时的奔忙让他一身疲惫。

    他说完后王雨闭上了眼睛,陈慧依然面容呆滞地看着地板,两人都对宋西林的话不作回应。

    宋西林站了片刻后转身走进抢救室。

    天越来越亮,医院的人越来越多,川流不息的人流在王雨和陈慧面前来来去去。

    “慧!”

    王雨正闭着眼睛睡觉,她真的睡着了,她正在做梦,她在梦里来到了一个浓雾弥漫的地方,她正想寻找方向,一声呼喊将她从梦境中一把扯了出来。

    王雨睁开眼睛。

    黄姨和黄伟站在她们面前,黄伟手里提着一大串香蕉和一箱牛奶,他虽然站在王雨面前,却不看王雨,他扭着脖子,目光都在陈慧身上。

    黄姨站在陈慧面前,却扭脸看着王雨,她的视线落在王雨凸起的肚子上,表情瞬间僵硬了。

    “啊——!”陈慧像哑巴一样沉默了近3个小时,此刻看到黄姨,忽然滑下椅子,呼天抢地地大哭起来。

    她的哭叫声引得周围的人都把目光投向这里。

    黄姨连忙把陈慧抱上椅子,陈慧浑身瘫软,哭得伤心欲绝。

    黄姨瞬间哽咽了,抱着陈慧轻声安抚,“慧,不敢这样哭,会哭坏身子的。”

    陈慧哭得更凶,“我撑不住了,我真的撑不住了!”

    “你振作点!你可不敢倒下!你倒下了王司怎么办?”

    “他就是个吸血鬼!我的血已经被他吸完了,我管不了他了,我没那个能力了!”陈慧哭喊完,泪眼婆娑地看着黄姨,仿佛在向黄姨倾诉委屈,“我的好姐姐,你不知道啊,我累死累活攒了3500块钱,昨天刚到医院就花了1800,我身上就剩1000来块钱了,医生说他这个病可能要花5到10万,我不是不想管他,我是真的管不了了!”

    陈慧说完又哭起来。

    黄伟忽然开口了,“慧姨,别哭了,王叔的治疗费我来承担,你一分钱都不用花!”

    陈慧陡然止住哭泣,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黄伟。

    就在此时,一道冷冷的声音在他们身旁响起,“既然这样,这里交给你了!”

    众人寻声看去,宋西林神色冷冽,如一座冰山站在他们旁边。

    黄伟毫不怯懦地与他对视。

    “我会在12点之前把王雨的所有东西给你送过来!”

    宋西林盯着黄伟说完后转身就走。

    黄伟迅速将手上的香蕉和牛奶放在地上,快步跟上去。

    黄姨满脸疑惑,“我见过他,他几个月前来我家打听你在哪里,我以为他是街道办的,他怎么也在这里?”

    陈慧苦着脸,回应给她一声哀叹,王雨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黄姨看着王雨的肚子不再追问,她已经猜到了。

    —

    “你等一下!”

    “你站住!”

    宋西林快步前行,对黄伟的呼喊毫不理会。

    他大步走进停车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亲切的呼唤,“哥!”

    宋西林的脚步蓦然变缓,他缓缓朝前走了几步,站立不动了。

    黄伟从他身后走过来,站到他面前,“哥,你也认出我了?”

    宋西林冷着脸点了点头。

    黄伟笑了,“那天晚上我一看到你就觉得有点眼熟,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后来有一天我在街上看到一辆搬家公司的车,忽然就把你想起来了,你呢,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宋西林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无意中听到了你的名字,就知道你是谁了。”

    黄伟道,“那时候我天天在文尚路等你,我平时8点半就要离开那儿,那段时间为了等你我每天9点才出去干活,可是你再也没来找过我。”

    宋西林面色阴冷地别过脸,显然并不想跟黄伟叙旧。

    黄伟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很快就和宋西林一样一脸冰霜,“行吧!你不想听以前的事儿,我就当咱俩不认识!我现在跟你说正事!你不要把王雨的东西拿给我,我不会管他,我只管她爸,我欠王叔一些东西,那些东西我没法还他,我也还不起,所以我愿意承担他的所有医疗费,王雨是你的女人,你自己管她,别推给我!”

    黄伟说完迈步想走,宋西林冷笑着说了一句,“你别忘了你也睡过她!”

    黄伟把迈出的腿收回来,直视着宋西林,“我没睡过她!如果她不是王叔的女儿,我今天不会对你解释一个字!我欠王叔的,我是看在王叔的面子上替她做个澄清。我跟她是一月底确定的关系,我们说好过完五一就领结婚证,我和她相处的3个月里,没有抱过她,没有亲过她,偶尔才会拉一下手。咱们遇上的那天晚上,我陪她去祝新村拿书,去之前我喝高了,到了她的屋子我在她床上睡了一会儿,她的被子太厚了,我把身上的衣服全脱了还是觉得热,后来我想抱抱她,她说什么都不同意,我们马上就要领结婚证了,她还这样拒绝我,我一气之下就想把她办了,她拼命反抗,对我又抓又咬,后来她对我喊了一句,‘你再这样我死给你看’!她一喊完,我就一阵恶心,再也不想碰她了!”

    “呵呵呵!”黄伟苦笑道,“她可以跟你干那事,却宁可死都不让我碰她,我不是傻子,我知道,她那是为你守身呢!她跟我前妻一个德性,不让我碰,却背着我跟别的男人乱搞!”

    黄伟看向宋西林,“我没睡过她,你爱信不信,我再说一遍,我不会管王雨,她一边为你守身,一边还想跟我领结婚证,我被她耍到这个地步,我恨不得她被车撞死!”

    黄伟说完径直向前走去,他走了几步忽然转身走回来,他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纸币甩到宋西林身上,“当年你和我搬家,搬到一半儿你跑了,那次的搬家费是50块钱,这50块钱都给你,我不要了!”

    黄伟决绝地走了。

    宋西林像木桩一样杵在停车场中央,太阳刚刚升起,万缕金光照耀大地,宋西林寂寥的身影长长地映在地面上,那50元纸币被晨风吹得越飞越远。

    宋西林忽然蹲在地上,举起双手猛烈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他一边揪头发一边猛砸自己的脑袋,接着他站起身,发疯般地向门诊大楼跑去。

    —

    宋西林跑到抢救室门口,恰逢黄伟把王平安推出来,陈慧和黄姨帮黄伟拉着床头,一行人正要去神经外科。

    王雨萎靡不振地抱着肚子站在一边。

    宋西林头发凌乱,双眼通红,仿佛刚刚哭过,他的样子令陈慧和黄姨一阵迷惑,两人齐齐看着宋西林,一脸呆相。

    黄伟淡漠地对宋西林说,“你把王雨带走,她一个大肚子留在这儿帮不上忙,只会给人添乱。”

    王雨微闭着眼睛,一副困倦不堪的样子。

    宋西林走到王雨面前,温声说,“咱们先回去,你需要休息。”

    王雨打个哈欠,“好。”

    陈慧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终是没说。

    宋西林扶着王雨的手臂走出门诊楼,再次温声说道,“王雨,停车场有点远,你在这里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王雨点点头,有点不耐烦。

    宋西林立即向停车场跑去,没过一会儿他把车开过来了,他跳下车,为王雨打开副驾车门,小心翼翼地把王雨扶上去,副驾座位已经被他放倒了一半,王雨上了车,舒服地半躺在座位上。

    宋西林关上副驾车门,小跑着坐进驾驶室,他上车后的第一个动作是为王雨系好安全带。

    王雨把脸侧向车窗,闭眼睡觉。

    宋西林柔声说,“饿吗?我先给你买点吃的。”

    王雨不抬眼皮,“我要睡觉,别打搅我。”

    宋西林不再开口,他升上车窗,匀速行驶,从医院到兴隆坊,车辆始终四平八稳,没有颠簸一下。

    王雨踏进屋子直接上床睡觉,她像以往一样留给宋西林一个背影。

    宋西林跑出去买回来一堆早餐,他踮着脚走进屋子,把早餐放在茶几上后,又踮着脚走到床边,他俯下身,声音轻柔如水,“王雨,我现在要赶去医院,你睡一会儿起来吃早餐,不要空腹睡觉,记得一会儿吃早餐。”

    王雨已经睡着了,她脸色发黄,呼吸深沉,她确实已经累到极点了。

    宋西林踮着脚走出去,轻轻拉上房门。

    —

    宋西林回来时天色刚刚擦黑,璐璐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站在院子里,看到宋西林她问道,“王雨怎么了?她今天一直睡觉,都没跟我出去遛弯。”

    宋西林没有回答璐璐的问题,反问道,“她今天吃饭了吗?”

    “吃了,就是吃的不多。”

    宋西林说了声“谢谢”,进了屋。

    王雨还在睡觉,屋里一片昏暗,宋西林蹑手蹑脚地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接着换上干净的睡衣。

    他虽然动作很轻,王雨还是被他吵醒了,王雨起身坐在床上。

    宋西林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柔和的橘色灯光洒满房间。

    宋西林在床边坐下,王雨立刻向里挪了挪,和宋西林拉开距离。

    宋西林累了一天,眼圈发红,脸色有些发青,他略显疲态的脸上却写满温柔,“王雨,你爸在神外科住下了,我今天拿着片子去了振东那儿,振东请他们医院神外科的主任帮忙看了片子,那位主任倾向于药物治疗,就是静脉溶栓治疗,你爸的主治大夫想给你爸做开颅手术,振东他们医院的那位主任不赞同开颅,他认为开颅风险太大,我跟你妈,还有你爸的主治大夫沟通了一下,决定先溶栓治疗。”

    王雨心不在焉地说,“我不懂这些,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告诉我。”

    宋西林轻轻笑了一下,“好,不说你爸的病情了。我给你爸雇了个护工,这样你妈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护工在的时候她可以回去休息。”

    王雨没说话。

    宋西林沉默了一会儿,道,“王雨,我对你妈说了,你们这个家,以后就交给我,我会撑起这个家。”

    王雨笑了一下,笑中带着几分戏谑,“我可没让你撑起我家,你要真愿意帮我们,那是你犯贱,我不会感激你。”

    宋西林愣了一下,低声道,“我如果不帮你们,你们该怎么办?”

    王雨笑道,“我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有人帮我们,我们就先赖活着,没人帮我们,我们一家子就去死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雨,别这样!”王雨对待生死的态度让宋西林感到心痛,“不要总把死挂在嘴上!”

    王雨笑着摇摇头,仿佛在笑宋西林没有她豁达。

    王雨忽然打了个深深的哈欠,她抬手拍了拍嘴巴,“啊!我怎么又困了,我刚刚才睡醒啊!”

    “困了就接着睡。”

    王雨点点头,躺下去,翻过身,又留给宋西林一个后背。

    宋西林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王雨的背影,轻轻爬上床,躺在王雨身后,伸出手臂将王雨揽在怀中。

    王雨像遭到突然袭击一样倏地爬起来,双手举到胸前,做出一个防卫姿势。

    宋西林坐起来,连忙说,“王雨,别紧张,我只是想抱抱你。”

    王雨的眼神充满戒备,“看吧,我就说你怎么会好心帮我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这么快就想睡我,你未免太变态了,我是孕妇,你也敢下手!”

    “我不是......”

    “不是什么呀!上次刚给我两万块钱就迫不及待地跑到祝新村睡我,生怕吃了亏,这次也一样吧?”

    宋西林有点委屈,“我真的,只想抱抱你。”

    “你别过来啊”,王雨向后挪了挪,双手依然举在胸前,“你要是忍不住了,非要那个,我可以帮你一把。”

    宋西林怔了一下,继而不自觉地笑了,笑眼中含着几分期待,“你想怎么帮我?”

    王雨看着他的笑脸,冷哼一声,说,“兴隆坊村尾有个发廊,里面有三四个女人专门干那个,你给我100块钱,我可以去发廊给你找个女人回来,不过我有个要求,你们完事后你得给我买条新床单。”

    宋西林呆若木鸡,而后不可置信地问,“你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我天天跟璐璐在兴隆坊闲逛,亲眼看到的,那几个女人一到天黑就站在门口揽客,只要有男人经过,她们就撩起裙子,里面什么都没穿!”

    宋西林说不出话了,他的眼神饱含受伤。

    “王雨,”宋西林声音落寞,“你真的不介意我跟别的女人做那种事?”

    “不介意,你跟谁做我都不介意,你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宋西林又说不出话了,他神情黯然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王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王雨放下举在胸前的双手,无声看着宋西林。

    “你跟黄伟已经打算领结婚证了,那天晚上为什么那样激烈地反抗他,你是不是在为我守身?”

    王雨“嘁”了一声,“你太高看自己了!不过我也不用瞒你,我拒绝和他发生关系确实和你有关。我当初跟你上床太快,在你那里落了个随便放荡的名声,我不想让黄伟觉得我是个随便的女人,所有没拿到结婚证我是坚决不会跟他上床的,我对他说过,只要拿到结婚证他想怎么样都可以,他偏偏要撕破我坚守的东西,现在想来,我当时也太偏执了,如果开通一点,顺了他,没准我们早就结婚了!”

    宋西林神情悲戚,却还要垂死挣扎一下,“王雨,你是不是为了气我,故意这样说的?”

    王雨面色平静,“我说的都是事实。”

    宋西林盯着王雨看了片刻,肩膀无力地沉下去,他知道,王雨说的是实话。

    隔了一会儿,宋西林说,“王雨,我会尽快找安琪办理离婚手续,我拿到离婚证就娶你。”

    王雨皱起眉,“我不想跟你结婚,如果你帮我家的条件是让我跟你结婚,我现在就离开这里!”

    王雨说着从床的那侧跳下去,她跳下去时凸起的肚子上下摇晃了几下,就像水球滚动,宋西林看的真切,惊叫道,“你别乱跳,小心宝宝!”

    王雨径直朝门口走。

    宋西林迅速跳下床展开双臂拦住她,“好好好!不结婚就不结婚,我对你什么条件都没有,我只想照顾你,照顾你家!”

    王雨看着他道,“这是你自己说的,是你自愿照顾我和我家,我并没有要求你。”

    “是,你没有要求我。”

    “你从我这里不会得到任何回报!”

    “我不要回报。”

    王雨指着沙发,“去睡你的沙发,不要碰我的床,离我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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