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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王雨赶到祝新村时振东已经站在祝新村口了。

    一个半月没见,振东瘦了一圈,他脖子上挂着一条白色绷带,绷带上吊着打着护具的右臂,可能是行动不便,他的衣着有点邋遢,不似以前那般整洁利落。

    王雨看到他的模样立刻想起他被那群小混混打断胳膊的画面,王雨的鼻腔一阵酸楚,但她顾不上关心振东,她一开口便急切地询问宋西林的情况。

    振东说宋西林的伤情比较严重,目前依然在医院接受治疗。

    王雨心急如焚,只想立刻见到宋西林,她催促振东带她去见宋西林,振东却说,“王雨,你先别急,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王雨哪能不急,她急得伸手拉扯振东,“有话回头再说!你先带我去见他!”

    振东却站着不动,“王雨,我还没告诉你西林的具体情况,我觉得你应该先了解清楚他的情况,再决定见不见他。”

    王雨看着振东凝重的表情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放开振东,小心地问,“宋西林......怎么了?”

    振东蹙紧眉头,“他很不好!”

    王雨的呼吸都凝滞了,她直直地盯着振东,等他继续往下说。

    “王雨,他那天伤的有多重你也看到了,打在他头上的那一棍对他的颅脑造成严重损伤,人的智力来自大脑,他现在......”振东表情痛苦,说不下去了。

    王雨觉得手脚发冷,声音不由提高,“他到底怎么了?”

    振东深吸一口气,道,“他傻了!他谁都不认识了!他连他爸妈都不认识了!”

    王雨的脑袋一阵轰鸣,她怔怔地看着振东。

    “他不光傻了,那一棍也把他的脑血管打破了,脑出血造成神经功能缺失,他右半侧身体瘫痪了!他这辈子都离不开轮椅了!”

    王雨脸如白纸,嘴唇哆嗦,说不出一个字。

    振东的眉头越蹙越紧,他不看王雨,望着马路说,“他爸妈准备等他出院后把他送到养老院去!”

    “养老院?!”王雨惊得唇齿打架,“他爸妈为什么要把他送到养老院?”

    “西林吃喝拉撒全要人伺候,他爸妈老了,没力气伺候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王雨感得一阵利剑穿心的疼痛,她捂住胸口,泪水霎时浮上眼眶,“不,不能把他送到养老院!他那么年轻,他不能去那儿!”

    振东依然望着马路,“安琪也知道西林的情况了,安琪已经买机票往回赶了,她要和西林办理离婚手续!”

    王雨面如死灰,话不成句,“安琪,也,也不要他了?”

    “安琪怕受到连累!虽然他们是假结婚,结婚证却是真的,在法律上她是西林的合法妻子,对西林有抚养义务,西林现在是个天大的累赘,所有人都想甩开他!”

    王雨难以置信,同时心如刀绞,“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他!”

    振东看着王雨,一脸严肃,“王雨,西林是个废人了,跟他在一起会很辛苦,只有远离他才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你这么年轻,没必要为他葬送未来,我劝你还是不要去见他了!”

    王雨眼含泪水,拼命摇头,“不!我要见他!我要跟他在一起!我不怕辛苦,我不要未来,我只要他!”

    振东越发苦口婆心,“王雨,他爸妈都不要他了,你放弃他也是天经地义的!”

    王雨一脸决绝,“高振东,他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我绝不会不管他!你什么都别说了,你带我去见他,我要照顾他一辈子!”

    振东不再说话,他定定看了王雨几秒后,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王雨一路上魂不守舍,她脑海里全是宋西林帅气潇洒的身影,她无法想象宋西林现在的模样,她的心阵阵疼痛,泪水不时模糊双眼。

    出租车停着人民医院门口,王雨浑浑噩噩地跟着振东下了车,她抬眼一看,不禁茫然问道,“宋西林在你们医院住院?”

    振东“嗯”了一声。

    王雨脑子空空的,什么想法都没有,她曾经和奶奶来过两次人民医院,却没想到宋西林就在这里住院。

    王雨跟着振东走进人民医院,振东带着她来到住院部门前的小广场上。

    傍晚时分的小广场散布着不少出来透气的病人,王雨一眼看到广场中间坐在轮椅上的一个病人,那个病人穿着一身竖条纹的病号服,背对着她,身体和头歪斜着,似乎连坐直的能力都没有,王雨盯着他乌发浓密的后脑勺,顿时泪如雨下。

    振东抬手指向那人,“王雨,他就是......”

    王雨没等他说完已经抬脚朝那人走去。

    王雨走到那人背后,站了几秒,慢慢绕到他面前。

    宋西林的脸庞苍白呆滞,他歪着脑袋,双眼微阖,嘴巴无意识地一张一合。

    王雨似乎到现在也不相信振东的话,她试探地唤道,“宋西林!宋西林!”

    宋西林对王雨的呼唤没有半点反应。

    王雨的泪大颗大颗滚出眼眶,她忍住哭泣问道,“我是王雨,你还记得我吗?”

    宋西林仿佛听不见王雨的话,自顾自打了一个哈欠。

    王雨再也忍不住了,她泣不成声地扑到宋西林的腿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宋西林歪着头,脸上依旧是那副痴傻模样。

    王雨趴在宋西林的腿上哭得痛不欲生,她仰起涕泪横流的脸对宋西林哭道,“宋西林,你别怕,我这辈子都不离开你,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振东无声地走到宋西林和王雨身边。

    宋西林的脑袋忽然垂到胸前,一转眼的工夫他便陷入酣睡,王雨对他而言就像空气一般,他仿佛感觉不到王雨的存在。

    王雨伸手抚摸宋西林的脸庞,泪水从眼角流出,滑过脸庞,她的声音温柔坚定。

    “宋西林,你知道,我没有本事,挣不到大钱,以后你跟着我,可能很久才能吃一次肉,但是你别怕,我觉得米面油的钱我还是能赚到的,我不会让你挨饿,不会让你受冻,”王雨垂下头,抚摸宋西林脸庞的那只手缓慢落下,她抓住宋西林一只手,发誓般地说,“我会养你一辈子,照顾你一辈子,永远都不离开你!”

    “你说的是真的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王雨浑身一震,身体霎时僵住,她停顿数秒,猛地抬眼看去,宋西林醒过来了!他端正地坐在轮椅上,身体不像之前那样歪斜无力,他的眼睛黑亮有神,目光直射王雨眼底,他脸上挂着强忍的笑意,倾身问道,“王雨,你刚说要养我一辈子,永远都不离开我,是真的吗?”

    宋西林转变得太突然了,王雨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脚下却不知怎么绊了一下,人登时跌坐在地上。

    宋西林嚯地从轮椅上跳下来,一把将王雨拉起来,王雨站起来的一瞬间就被他紧紧抱进了怀里,宋西林在王雨耳边说,“王雨,你自己说的,你要照顾我,永远都不离开我!你要说到做到!不能食言!”

    王雨在宋西林的怀中茫然地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片刻之后,王雨在他强有力的臂膀下终于确定,他没有傻,也没有瘫,他和以前一样健康!

    宋西林用力抱了王雨片刻后放开她,仅仅用力地抱了她这么一会儿,宋西林仿佛就耗尽了体力,他轻喘着看向王雨,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

    王雨静静看着宋西林,一声不响。

    “你怎么不说话?生气了吗?”宋西林小心翼翼地问。

    王雨立刻摇摇头。

    宋西林歉然地说,“我和振东只是想逗逗你,给你个惊喜,没吓到你吧?”

    王雨又摇摇头,开口说,“你们想怎么逗我都行,只要你安然无恙就好。”

    宋西林似乎有点失望,“王雨,我以为你发现我骗你会生气,会打我泄愤,最后再抱着我大哭,”宋西林自嘲地笑了一下,“没想到你这么冷静。”

    王雨听他这样说,立即上前抱住他,语气轻柔地说,“我怎么舍得打你,只要你平安无事,任何玩笑我都能接受。”

    一句我怎么舍得打你让宋西林大为感动,他热烈地抱紧王雨。

    振东忽然说,“你俩抱够了没,抱够了就赶紧走吧,再不走整个医院的人都要来一饱眼福了!”

    王雨闻言立即抬眼四看,周围果真有很多人在围观他俩,那些人面带笑容,就像在观看一场青春爱情剧。

    王雨立刻从宋西林的怀中跳出来,她垂下头,羞臊的不知所措。

    宋西林的脸皮倒是很厚,他对围观的人群全然不顾,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从容地脱掉身上的病号服,卷成一团扔给振东,“振东,你去把衣服和轮椅还了,我和王雨在医院门口等你!”

    宋西林拉起王雨就走。

    一个小时后三人乘出租车来到祝新村。

    三人刚下车,宋西林忽然说了句,“祝新村要拆迁了!”

    夜幕已经降临,借着路灯微弱的亮光,王雨看到祝新村口两侧的墙壁上印着一排黑体大字:拆。她两个小时前才来过祝新村,那时她心系宋西林,并没有留意到这些。

    振东问王雨,“祝新村啥时候拆迁?”

    王雨说,“不知道。”

    王雨在家里住了将近一个半月,祝新村发生的一切她全然不知。

    宋西林对振东说,“你吊着一只胳膊跑了大半天,早点回去吧!”

    振东点点头。

    王雨疑惑地问宋西林,“你不和高振东一起回去吗?”

    宋西林伸臂搂住她的肩,笑道,“我不回去,从现在起我要时刻和你在一起,永远不离开你!”

    王雨对他抿唇一笑。

    振东直翻白眼,显然受不了眼前的郎情妾意,“西林你够了啊!”接着又道,“王雨,你把钥匙给西林,让他先回去休息,我和你说点事儿。”

    王雨从裤兜里把小屋的钥匙掏出来递给宋西林,宋西林仿佛知道振东要对王雨说什么,他警告振东,“别跟王雨瞎说!”便接过钥匙先回小屋了。

    振东神情郑重,对王雨开诚布公道,“王雨,我们今天早上刚从北京回来,西林被打伤的当晚他父母包机送他去北京治疗,他在重症监护室住了半个月,在普通病房住了一个月,昨天才出院!”

    王雨这才明白为何吴耿搜遍全城的医院也没能打探到宋西林的消息,原来他离开本地了。

    王雨是第一次听说包机治病,这对王雨来说就像天方夜谭,不过王雨并没有表现出讶异,她不关心宋西林的父母有多大本事,她只在乎宋西林本人,王雨紧闭嘴唇,认真听振东讲述。

    “西林当时的诊断结果是脑震荡、脑挫裂伤和轻微脑出血,我说的这些你可能不太懂,简单的说,这些诊断结果都很严重,他能恢复到现在这种程度很不容易,他现在依然在恢复期,你跟他在一起要多加小心,不能让他劳累,不能让他受刺激,尤其是不能让他有奔跑之类的剧烈运动,他还没有完全康复,剧烈运动引发的后果很严重,严重到可以要了他的命,我不是吓唬你,你既然决定跟他在一起,就要不余遗力地保护他。”

    王雨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振东欲言又止地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王雨,不要跟他过性生活,他不能劳累,不能激动。”

    王雨垂下眼睑,又点点头。

    “我走了,他要是有头晕呕吐的现象一定要立即告诉我。”

    王雨再次点点头,振东走了。

    —

    王雨有一个半月没回来了,小屋的桌子上落了一层灰尘,王雨知道宋西林爱干净,她一回到小屋就赶紧扫地擦桌子,宋西林却不由分说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宋西林坐在床边,静静看着王雨,王雨只想事事顺着他,便乖乖站着,任由他上下打量。

    宋西林看了王雨半天,终于开口,语气竟有些委屈,“前一阵子为什么对我那么绝情?咬破我的嘴巴,让警察抓我!还想让我永远找不到你!你对我说实话,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王雨垂下眼睑,低声说,“爱。”

    宋西林更委屈了,“那为什么说不爱我了?”

    王雨顿了半天才声音沙哑的说,“因为爱你太苦了!”

    宋西林哽住,在他去海南的前一晚,王雨把自己从他那里受过的委屈全部控诉了一遍,他无法否认,他以前对王雨确实很过分,亏欠她太多。

    宋西林将王雨抱进怀里,后悔不迭地说,“王雨,忘了过去的事,我不会再让你受苦,咱们以后的日子都是甜的,咱们会甜甜蜜蜜地过一辈子!相信我!”

    王雨在宋西林的怀里无喜无悲,她淡淡地说,“不管以后的日子是苦是甜,我都会跟你在一起,除非你不要我了。”

    宋西林登时急了,“我怎么会不要你?我要你!我永远都要你!”

    宋西林在王雨的唇上重重地吻了一下。

    王雨一言不发,在他吻过她之后,她忽然开始回吻他。

    王雨吻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下巴,王雨的吻轻轻柔柔,像蜻蜓点水,像羽毛轻抚,宋西林如被蜜糖包裹,嘴里情不自禁地发出快乐的笑声,王雨没有停止,继续轻吻他,吻到他的喉结,宋西林痒得想要躲避,王雨却仍在继续,宋西林只好伸手将王雨轻轻推开。

    王雨握住他修长的手指,垂下头又去吻他的手,宋西林愣了愣,王雨从来没有这样殷勤地吻过他,他有些受宠若惊了。

    王雨没有停止,她顺着宋西林的手背继续向上吻,吻上他的衣袖。

    宋西林急忙推开她,“王雨,衣服不干净!不能亲衣服!”

    王雨站直身体。

    宋西林喜不自禁地笑着,嘴里埋怨道,“你怎么连衣服都亲,你这么喜欢亲我啊?”

    王雨淡淡笑了笑,说,“我想让你高兴。”

    “想让我高兴啊,”宋西林抬手指着自己的嘴唇,“亲这里吧,亲这里我最高兴了。”

    王雨立刻听话地吻上他的嘴唇,宋西林连忙启唇回应。

    小屋静谧无声,他们闭着眼睛亲吻彼此,他们的安静地吻了一会儿后,宋西林忽然停下来说,“王雨,给我生个孩子吧。”

    王雨愣了一下,随即口吻坚决地说,“高振东说你的身体还没有彻底康复,不能做那事!”

    宋西林咧嘴笑了笑,“我知道。我说的是以后。等我康复以后,你愿意给我生个孩子吗?”

    王雨不加思索地说,“当然愿意!”

    宋西林没有说话,他定定地看了王雨片刻后,再次将她紧紧抱住。

    夜深了,宋西林似乎累了,他抱着王雨倒在床上。

    一片静谧之中,王雨在宋西林怀里轻声问道,“宋西林,你真的要住在我这儿吗?”

    宋西林沉沉地“嗯”了一声。

    “你还没有彻底康复,你不住在家里你爸妈不担心吗?”

    “我对他们说我的工作积压了很多,我最近要住在工地处理工作。”

    王雨不再多说什么,宋西林还未痊愈就离开家住在外面,他父母都不在意,她又何必多言。

    “不知道这里还能住多久......”王雨有点忧心忡忡。

    宋西林温声安慰,“别担心,这里一时半会拆不了,我忙完手头的工作就会找房子,咱们以后不住城中村了,我会找个好点的小区,租套单元房。”

    “嗯,我都听你的。”

    王雨温顺地教宋西林感动,宋西林在她脸颊上爱怜地吻了一下。

    两人静静躺着,不再说话,宋西林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莫名地问,“王雨,如果你怀了我的孩子,会不会又瞒着我把他打掉?”

    王雨沉默无声,心却疼了一下,她想起被她流掉的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还未成人形就变成了医用瓷盘里的一堆血肉;她又想起梦里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王雨坚信梦里的男孩就是被她流掉的孩子,他托梦给她,就是为了让她知道他的性别和长相,让她知道她曾经失去过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

    王雨一字一字地说,“如果怀了你的孩子,我一定会把他生下来,不管面对怎样的困难,我也不会打掉他。”

    王雨声音很轻,语气却坚定得如同在赌咒发誓。

    宋西林顿了片刻,哑声问道,“王雨,你真的愿意给我生孩子?”

    王雨“嗯”了一声。

    宋西林搂紧王雨,语气铿锵地承诺道,“我会尽快和你结婚,等安琪一回来我就和她办理离婚手续!”

    王雨忽然想起安琪的奶奶曾对她说安琪圣诞节就会回来,而圣诞节都过去半个多月了。

    “安琪还没回来吗?”

    “没有,我最近在MSN上联络过她好几次,她都没有给我回复,我不知道她在忙什么,我想把手头的工作忙完后再继续联络她,如果还联络不到,我就要给她父母打电话了。”

    王雨静静地躺在宋西林的臂弯中,隔了一会儿,问道,“你手头上的工作不能交给其他人处理吗?你身体还没好,累着了怎么办?”

    宋西林轻笑着安慰她,“不会累着的,都是些写写算算的工作,我能应付。”

    王雨道,“计算类的工作我可以帮你做!”

    宋西林说,“别担心,我能应付!”

    王雨还想坚持,恰在此刻她的手机忽然响了,王雨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家里打来的。

    她对宋西林说,“我妈找我。”

    宋西林“嗯”了一声。

    王雨起身下床,走到门外。

    她站在走廊上按下接听键,陈慧焦急的声音立刻传来,“王雨,你怎么半天不接电话!你跑到哪儿去了?都10点多了还不回来!”

    王雨说,“我不回去了,我在祝新村,我以前的同事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我明天就要上班了。”

    陈慧哽了一下,继而慌乱地说,“你上班了奶奶怎么办?谁来照顾她?”

    王雨冷冷道,“我年纪轻轻就该不工作待在家里照顾老人吗?我爸整天闲着,奶奶是他亲娘,他就不能照顾吗?”

    陈慧又哽住了。

    王雨挂断电话,返回小屋。

    宋西林问,“你妈找你有事吗?”

    王雨摇摇头,“没有。”

    宋西林已经脱掉外衣钻进被子了,他揭开被角说,“快进来,别冻着了。”

    王雨脱去外衣钻进被子,宋西林重新将她搂住。

    “宋西林,”王雨还在惦记着帮他分担工作,“计算类的工作让我帮你做吧,你教我怎么做就行了,我一定能做好。”

    宋西林似乎很困,声音含糊地回了句,“不用,我能应付。”便不再说话了。

    王雨抬头看他,他双眼紧闭,呼吸沉重,已经昏昏欲睡了。

    宋西林的脸色苍白疲惫,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王雨发现他的身体极其虚弱,王雨对他心疼不已,他变成这样终究是舍身救她造成的!

    —

    翌日一早,不等宋西林起床王雨便把早餐买回来了,宋西林洗漱后两人一起吃了早餐,随后王雨挽着宋西林的胳膊把他送到祝新村口,待到宋西林坐上出租车上班去了,王雨方才回身返回。

    院子里的租户大都搬走了,余下的连王雨在内只剩4户了,那个当初给王雨讲解亲戚称呼的大姐还没搬走,大姐一大早就在水池边洗衣服,王雨回来后大姐笑着问道,“送男朋友上班去了?”

    王雨坦然地点点头。

    王雨一个半月没回来了,对祝新村的拆迁情况全然不知,便向大姐打听。

    大姐告诉王雨房东一个月前来过,房东要当钉子户,打算坚守到拆迁最后一刻,房东希望大家帮他坚守,他从本月起不再收大家的房租,他希望大家住的越久越好。

    王雨疑惑道,“不收房租大家怎么都搬走了?”

    大姐道,“快过年了呗,祝新村不知道能住几天,大伙儿干脆趁着过年搬走了,我过几天也要回家了,年后也不来这儿住了,这里乱哄哄的,没法住了!”

    王雨看到院子里散落的被搬走的住户丢弃的破盆烂壶等垃圾,觉得大姐说的没错,这里确实住不长久了。

    “你啥时候搬?”大姐问。

    王雨说,“过几天就搬。”说完准备上楼。

    大姐又问,“你男朋友在哪儿上班?”

    王雨回道,“他在建筑工地上班。”

    大姐“咦”了一声,“我隔壁搬走的那对夫妻也在建筑工地干活,他们半个月前就放假回家了,我听他们说建筑工地一般在年初就会停工放假,你男朋友的工地咋到现在还没放假?”

    王雨道,“每个建筑工地都不一样吧。”

    大姐笑着点点头,表示认同。

    王雨转身上楼,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正在下楼,王雨抬头看她,她也正垂眼看王雨,四目相对,两人同时向对方微笑着点点头。

    这个女孩住在王雨隔壁,搬来才两三个月,王雨和她没说过话,仅是点头之交。

    大姐和女孩倒很熟络。

    “小曾,上班去呀?”

    小曾声音清脆,“是呀!”

    王雨不知道小曾是做什么工作的,但是从她廉价的衣着可以看出,她和自己一样,都是处于社会底层的穷苦女孩。

    “你准备啥时候搬?”大姐问小曾。

    小曾的话出人意料,“为啥要搬?这儿不要房租,住一个月就是赚一个月,我要住到停水停电的时候再说!”

    大姐大为震惊,“我们年前都要搬走,年后这院子就剩你一个人了,你一个人住在这儿不害怕吗?”

    小曾笑道,“不害怕!”

    大姐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讪讪地说了句,“你胆子真大!”

    王雨回到小屋,她丝毫没把搬家的事放在心上,宋西林说忙完手里的工作就会找房子,她安心等待就是。

    王雨把小屋打量了一遍,其他倒没什么,就是被子太旧太硬,宋西林要和她住在一起,她哪里舍得让宋西林盖这么破的被子,她身上还有七百多元,她忽然产生了买一条新被子的想法,另外宋西林突然住过来,什么都没带,她还想给他买一套洗漱用具。

    想到便做,王雨立刻出了门。

    中午时分王雨回来了,她买了一床八斤重的棉花被、一条新床单、一套洗漱用品,此外还有一双男式棉拖鞋。

    王雨把旧床单和旧被子塞到床下,接着给小床铺上了新床单和新被子,她把双手塞到新被子里感受了一下,新被子柔软温暖,想象着宋西林盖着新被子的舒服模样,王雨欣慰地笑了。

    王雨吃过午饭后把小屋仔细打扫了一遍,宋西林喜欢干净,纵然这里住不了多久,王雨也想让他时刻舒心。

    王雨环顾着干净的小屋,忽然想起吴耿,她想起吴耿前一阵子有事找她,便立即拨通了吴耿的手机。

    吴耿得知王雨此时就在祝新村,只说了句“我现在就过来。”便收了线。

    王雨在小屋等了大约40分钟,吴耿来了,他还带来了一个背着工具包的匠人。

    吴耿一进门就吩咐匠人修理那扇关不上的窗户。

    王雨没想到吴耿如此心细,居然还记得她的窗户坏了,并且带人过来修理。

    王雨连忙阻止,“吴耿,这里要拆迁了,我住不了几天就搬了,别修了,让师傅走吧。”

    吴耿问,“你几时搬?”

    王雨说,“再过几天。”

    吴耿对匠人说,“修吧,修完窗户再换块纱窗。”接着对王雨道,“你又不是立刻搬,这么冷的天,窗户关不上怎么受得了?让他修吧!”

    匠人生怕赚不到钱,早就动手拆窗户了,王雨只好由着他们。

    匠人麻利地换合页,换纱窗......吴耿和王雨默不作声地看他干活,匠人没用多久就干完活了,吴耿付给他50块钱,吴耿似乎多给了,匠人对他说了好几声谢谢后满心欢喜地走了。

    小屋只剩他们两个。

    吴耿沉默地盯着床下的那双男式棉拖鞋。

    王雨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拖鞋,说,“那是宋西林的。”

    吴耿问,“他住在你这儿?”

    王雨“嗯”了一声。

    吴耿顿了几秒,问,“他怎么样了?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吧?”

    “他没事儿,咱们找不到他的那段日子,他在北京治疗,他的伤已经治好了。”

    吴耿说,“我知道。”

    王雨不再多说,吴耿的女经理昨天去过宋西林家,想必该问的都问了。

    王雨岔开话题,“你前一阵儿说有件事要当面告诉我,是什么事?”

    吴耿抿了抿唇,将一只手伸进外套衣兜。

    王雨不明所以,不由盯着他的举动。

    吴耿从衣兜里掏出两沓百元大钞,就手放在身旁的桌子上。

    王雨一头雾水,“吴耿......你干什么?”

    吴耿说,“这是你的钱。”

    “我的钱?”王雨错愕不已。

    吴耿伸手把椅子拉过来,坐下,口吻淡然地说,“我找到糖酒公司的张经理,把他打了一顿,他承认你当年丢的公款是他偷的。”吴耿指着桌上的钱,“这两万块钱是他还给你的。”

    王雨呆若木鸡,纵然早就把嫌疑对象锁定为张经理,可她还是不敢相信,“那两万块钱,真的......是他偷的?”

    吴耿确定地点点头,“是他偷的,他说那天你心不在焉,去上厕所时忘了拔保险柜钥匙,他从你的保险柜里偷走了两万,随后用裁纸刀把你用于提款的黑皮包划了一道口子,伪造成你被小偷划包偷钱的假象。”

    王雨心潮起伏,思绪回到3年前丢失公款那天,那天是小叔坠楼的日子,她心急如焚,想要请假回老家,却遭到张经理拒绝,她那天心不在焉,如同行尸走肉,哪里还会在意有没有拔保险柜钥匙。

    她想起丢失公款之前,她也曾有过忘记拔保险柜钥匙的过失,没想到最后出事,还是因为这个过失。

    这么简单的一个失误,竟让她付出了3年代价!

    王雨怔愣许久,内心五味杂陈。

    很久之后,她的思绪方回到现实。

    “吴耿,你打了他一顿,他就什么都承认了,真的这么简单?”

    吴耿微微一笑,“嗯,就是这么简单,他不承认我就一直打他,直把他打到承认为止!”

    王雨心里一颤,“你,你没有把他打坏吧?”

    她担心的不是张经理,她是怕打坏张经理给吴耿带来无妄之灾。

    吴耿不经意地摆摆手,“放心,我有分寸。”

    王雨说不出话了,这个世界上能把她的事放在心上,敢于用拳脚替她解决,替她出头的人,似乎也只有吴耿了。

    王雨垂下头,千般感动只化为一句,“吴耿,谢谢你。”

    吴耿笑了笑,仿佛他为王雨做的全是些微不足道的事。

    “王雨,你想知道郑成军的下场吗?”

    吴耿笑眯眯的,满脸幸灾乐祸。

    王雨点点头。

    “你还记不记得在休闲会所那晚,唐老板身后的那个小伙子说,郑成军要是敢砍宋西林一只手,后半辈子就别想出来了?”

    王雨回忆了一下,道,“那个人叫童强,他是说过这句话。”

    吴耿说,“他很了解宋西林的背景,我也打听到了,宋西林的舅舅是市局副局长,同时还兼任刑警队队长,郑成军差点弄死宋西林,他舅舅能放过郑成军吗!唐老板进去3天就出来了,郑成军不但没出来,他的休闲会所和糖酒公司还被查封了!”

    “可是......”王雨皱眉道,“宋西林好像伤得没有那么严重,警察也不能关他太久吧?”

    吴耿冷笑道,“警察重点查的是他的休闲会所,糖酒公司那边只是查偷税漏税,他那个会所就厉害了,我听说他的会所黄堵毒占全了,郑成军和他那帮手下还在会所里强迫未成年少女卖银,这些罪名可比打人大多了,我觉得警察对郑成军动了真格,郑成军这辈子别说能不能出来,他能不能活着都不好说了!”

    王雨大为震撼,她知道郑成军坏,但没想到他竟然坏到无恶不作。

    “那,那个唐老板也跑不掉吧,他也是休闲会所的老板。”王雨说不清为什么,居然有点担心唐老板。

    “那家伙没事,休闲会所他只是注资,没有参与经营。而且休闲会所开业不久他就撤回资金了,休闲会所后来那些违法犯罪的事儿跟他没有关系。”

    王雨心中一阵麻木,黄堵毒,逼迫未成年少女卖银,这些罪恶她只在电影和小说里见过,她没想到自己会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这些!她大脑懵懵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王雨忽然想起那晚被她砍伤的小混混,连忙问,“吴耿,被我砍伤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吴耿的表情不易察觉的僵了僵,随即笑道,“这个我真不知道,不过你也不要担心,他送医及时,应该没什么事儿!”

    王雨的神经松弛下来。

    吴耿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忽然又落到床下那双男式棉拖鞋上。

    他盯着拖鞋看了片刻,问道,“王雨,你跟宋西林什么时候结婚?”

    王雨一怔,含糊地回道,“快了。”

    吴耿点点头,莫名冒出一句,“他要是敢不娶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王雨不由笑了,“他要是不娶我,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要打他吗?把他打到愿意娶我是不是?”

    吴耿竟然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王雨依然对着吴耿笑,眼眸却一片湿润。

    吴耿也笑了,他笑着站起来,“我晚上有个饭局,我先走了,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王雨“嗯”了一声。

    吴耿走了。

    —

    吴耿走后王雨发了一会儿呆,接着睡了一觉,她醒来时已近5点,她无事可做,便跑到祝新村口等宋西林下班归来。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

    夜幕降临许久后宋西林终于回来了。

    王雨不知道他这一天经历了什么,他走下出租车时东摇西晃,疲惫得站都站不稳,王雨慌忙跑上去扶住他。

    宋西林累得精疲力竭,他甚至没有余力关心王雨等了他多久,他有气无力地说,“我很累,我想休息。”

    王雨搀着他回到小屋。

    他一进门就躺到床上闭目休息,王雨看着他苍白的脸心疼不已。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回来。”王雨凑到他脸前柔声说。

    宋西林似乎头疼,他紧闭双目,一只手撑着额角,“你看着办。”

    王雨不忍打搅他休息,轻轻退出门,来到大街上。

    王雨走进一家又一家饭店,她想给宋西林买一顿丰盛可口的晚餐,却不知道他想吃什么。

    于是她在这家饭店买一份饭,又到另一家饭店买一份饭,她跑了好几家饭店,最后买了四五种饭菜。

    她拎着一堆饭菜朝回走,她不在乎花了多少钱,反正她现在有的是钱,只要宋西林喜欢其中一道饭菜,她就满足了!

    她拎着满手饭菜回到小屋,宋西林已经睡着了。

    王雨轻声喊他起来吃饭,他翻了个身,咕哝一句,“我不饿,我只想睡觉。”便不再理会王雨。

    王雨见他如此疲乏,不忍心继续喊他,也不忍心吵到他,便也没吃晚饭,她简单洗漱后小心翼翼地挨着宋西林睡下了。

    这一夜宋西林睡得很沉,天快亮时他在睡梦中激动地喊了一声,“你别跑!”

    王雨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怕他在梦里着急,赶紧轻轻拍了拍他,宋西林得到安抚,在睡梦中平静下来。

    天色大亮后王雨蹑手蹑脚地穿上衣服,随后出门给宋西林买早餐。

    她提着早餐回来时宋西林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床边了,他无声坐着,神情木然,眼神涣散,王雨看不出他是没睡醒还是正在想事情。

    王雨把早餐摆在桌子上,笑问,“宋西林,你梦到什么了?”

    宋西林一脸茫然地看向王雨,“什么?”

    “你早晨说梦话了!你做了什么梦?”

    宋西林涣散的眼神陡然凝聚,他淡淡道,“我不记得了。”

    王雨咧嘴笑了笑,问,“你洗漱了吗?”

    宋西林摇摇头。

    王雨把洗脸盆从床下拉出来,盆子里摆着几件崭新的洗漱用具,王雨轻声说,“这是我给你新买的。”

    宋西林看着盆子里的洗漱用品,眼神渐渐变得温情。

    王雨又轻声说,“我昨天还买了新床单和新被子。”

    宋西林回头看床铺,他显然在此之前并没有发现床铺的变化。

    宋西林的脸上浮起一丝歉疚。

    王雨像个邀功的孩子,噘着嘴继续说,“我还给你买了一双棉拖鞋。”

    宋西林垂眼看床下,他的脚旁果然摆着一双男式棉拖鞋。

    宋西林吸口气,一脸愧疚地看向王雨,“王雨,我昨天太累了,没注意到这些,你给我买了这么多东西,花了很多钱吧?”

    王雨笑着摇摇头。

    “你还有钱吗?”

    王雨忙说,“有!”

    宋西林柔声道,“没钱了就跟我要。”他说完伸手把外套拿起来,王雨看出他的意图,连忙按住他的手说,“我还有钱!我没钱了你再给我!”

    宋西林没有坚持,他放下外套说,“也好。”

    宋西林洗漱后和王雨坐在桌前吃早饭。

    桌子上还摆着昨晚王雨买回来的一堆饭菜。

    宋西林说,“这些饭菜隔夜了,不能吃了,一会儿全部扔掉吧。”

    王雨温顺地“嗯”了一声。

    宋西林又道,“我手上积压的工作太多了,最近都会很晚才能回来,晚饭我就在工地吃了,你这几天别等我吃晚饭,也别在祝新村口等我下班,等忙完这阵子,我天天陪着你。”

    王雨笑道,“天天陪着我,你不用上班了吗?”

    宋西林道,“忙完这阵子我们工地也该放假了。”

    王雨想起昨晚宋西林回来时疲惫不堪的模样,便说,“宋西林,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你的工作那么多,我整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带我去你们工地,你把需要计算的工作交给我来做,这样你就不会那么累了。”

    宋西林立即拒绝,“不行!隔行如隔山,我的工作你做不了!再说我们工地制度严格,非工作人员根本进不去!”

    这是他第二次拒绝王雨帮他分担工作,并且尤为严厉。

    王雨不再说话了。

    宋西林喝完最后一口粥,伸手去拿外套。

    王雨知道他要上班去了,便站起来送他出门。

    王雨把宋西林送到祝新村口,看着他乘坐的出租车开走了才转身返回。

    王雨走进院门时大姐正在水池边刷鞋,刚刚王雨和宋西林出门时大姐刷洗的是一些瓶瓶罐罐,王雨知道大姐正在为搬家做准备,大姐要把所有东西洗干净、规整好才搬家。

    大姐依旧笑眯眯地跟王雨打招呼,“回来啦!”

    王雨没停脚步,笑着点点头,径直向楼梯口走去。

    大姐忽然在她身后问道,“小王,你男朋友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好?”

    王雨扭身看着大姐,昨晚她搀着宋西林回来时大姐正好看见了。

    “是的,他刚出院。”

    大姐又问,“他得了什么病?”

    在这一瞬间,王雨忽然想起曾经孟新对胡云说过的谎言。

    王雨淡然回道,“他刚做过阑尾炎手术。”

    “哦!刚做过手术啊,难怪看着那么虚弱,”大姐笑道,“你得好好给他补补身子!”

    王雨心里一动,抬脚走近大姐,一脸认真地问,“怎么给他补身子?”

    大姐笑着摇摇头,王雨知道大姐的言下之意,她确实什么都不懂。

    大姐道,“每天给他熬点汤,比如鸽子汤、鸡汤、猪骨汤,这些都是大补的!”

    王雨想起自己坐小月子时,孟新就是天天给她熬汤补身子的,她有点恼自己,她活得像个白痴,总是糊里糊涂,明明经历过的生活经验却还要别人来教导。

    王雨感激道,“大姐,谢谢您!”

    “咳!这有什么好谢的!”大姐倒觉得王雨有点可笑。

    王雨匆匆跑上楼。

    她依照宋西林的吩咐把昨晚的饭菜扔掉了,搁在以前她不会这样糟蹋食物,现在却不同了,她万事以宋西林为重,他们要生活在一起,她便要向他的生活习惯和认知靠拢,她发自内心愿意这样做。

    王雨忙碌了一上午,她去液化气站买了一罐煤气,去市场买了煤气灶和炖汤用的瓷煲,下午她去书店买了一本煲汤食谱,她按食谱上罗列的食材去菜市场买了土鸡、当归、党参、枸杞、莲子和红枣。

    傍晚时分王雨开始炖鸡汤,她严格按照食谱上的步骤和时间,于一个半小时后炖出了一锅非常成功的鸡汤。

    王雨很开心,她在此之前几乎不会做饭,更别说炖汤。

    她舀了一碗汤放在桌子上,脑子里想象着宋西林一边喝汤一边夸她能干的场景,不由心里美滋滋的。

    然而宋西林回来的很晚,快10点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小屋。

    他一进门就体力不支地倒在床上,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雨问他饿不饿,想不想喝鸡汤,他眼睛都不睁,无力地摆一下手,扭头睡去。

    王雨默默把鸡汤倒回瓷煲,像昨晚一样,轻手轻脚地洗漱后躺在宋西林身边睡下。

    次日清晨王雨照常给宋西林买回早餐。宋西林吃完早餐去上班,小屋门口摆着王雨买回来的煤气罐和灶具,他却没看见一般,并未向王雨询问这些东西的由来。

    王雨今天给宋西林熬的是鸽子汤。

    宋西林照旧很晚才回来,他今天喝了鸽子汤,却没问王雨鸽子汤是从哪儿来的,王雨什么也没说,王雨知道,宋西林应该以为鸽子汤是她买回来的。

    第三天王雨照旧给宋西林熬汤。

    第四天依旧熬汤。

    第五天依然熬汤......

    王雨天天钻研食谱书,变着花样给宋西林熬汤,而宋西林却依然天天晚归,依然天天疲惫不堪。

    一晃一周过去了。

    这天晚上是宋西林回来最晚的一天,他接近11点才回来。

    王雨为他热了一碗猪骨汤,端进屋子时他早已陷入深睡眠。

    王雨呆呆的站在床边,她不知道宋西林的工作什么时候才能做完,他什么时候才不用再这样劳累。

    夜深人静,王雨的手机忽然响了,王雨心里一惊,怕打扰宋西林睡眠,她立即去拿桌子上的手机。

    宋西林的手机也放在桌子上,王雨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鬼使神差地把宋西林的手机也拿了起来。

    她看了宋西林一眼,宋西林睡得很沉。

    王雨拿着两部手机走出小屋。

    她站在走廊接听电话。

    陈慧声音苦楚,仿佛走投无路了,“王雨,你爸回老家了,他没带走奶奶,我已经两天没出去干活了,包子铺的老板给我打电话说,如果我再不去就不要我了,王雨,你工作忙不忙,你能不能请两天假,回来照看一下奶奶?”

    王雨一阵反感,她对温柔可亲的妈妈竟然没有一丝心疼和同情,她冷冷地说,“我请不了假!你以后不要指望我照看奶奶,从今以后,家里的一切事情都不要指望我了!”

    王雨说完狠心地挂断电话。

    王雨知道自己变了,她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情了,她此时此刻对自己的家庭只有厌烦,她甚至想和那个家断绝关系,从此只和宋西林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王雨被自己这个自私的想法震惊了,她呆若木鸡地站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她的目光投向手里的另一部手机,那是宋西林的手机。

    她咽了咽嗓子,按亮宋西林的手机。

    宋西林的手机没设密码,王雨点开了他的通话记录。

    打眼一看,通话记录里出现最多的名字是高振东,但是仔细看,他每天都会拨打一个没有联系人姓名的手机号,这个号码只有拨出,没有打入,也就是说,宋西林每天都要拨打这个号码,这个号码的主人却从来没有联系过他。

    王雨接着点开信息箱。

    发件箱密密麻麻,宋西林每天都要发好几条信息,并且全是发给同一个号码,这个号码很眼熟,王雨再次点开通话记录,她很快便确定了,宋西林每天拨打的手机号和他每天发送信息的手机号相同。

    王雨点开宋西林今天发出去的信息。

    第一条信息是早晨8点半发的:童强,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知道倩倩的情况,我不会打搅她的生活,请你告诉我她现在过的好不好,拜托了!

    第二条信息发自上午10点45分:童强,你跑也没用,你跑的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你不想让我天天烦你就把倩倩的情况告诉我!

    第三条信息发自晚上8点:童强,我只是想知道倩倩的情况,我只是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

    只看了3条短信,王雨便感到身体一阵麻木。

    她没有停歇,继续向下翻看,如水的夜色里,手机屏幕的亮光照亮了王雨冰冷的眼眸。

    数分钟后,王雨按灭宋西林的手机,她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像泥塑般一动不动。

    但她的脑子却在有条不紊地运转。

    宋西林的收件箱于1月5日收到XX建筑公司的放假通知。

    也就是说,1月5日他就已经放假了!

    他的发件箱于1月10号给童强发出了第一条短信,而1月10日,宋西林还在北京住院。

    他还没有出院就开始给童强发短信了,而且每天都会发3至4条信息,他所有的信息内容只有一条:他想知道倩倩的情况,他想知道倩倩过的好不好!

    王雨的思维凝滞了几秒,接着继续运转:

    倩倩,应该就是宋西林前女友,童倩!

    而宋西林短信里的童强,应该就是唐老板的那个手下!

    王雨依稀记得那晚在休闲会所,陈经理和童强发生摩擦,陈经理曾说童强的妹子是台湾人的小三,他还说童强的妹子上个月打胎差点死在医院......

    这么说,童强和童倩是兄妹关系,就算不是亲兄妹,也应当是表兄妹。

    宋西林应该是用尽办法也打探不到童倩的联系方式,所以才会天天缠着童强询问童倩的情况......

    王雨打住思绪,她已经没有力气继续分析下去了,她觉得自己一下子跨掉了,身体跨掉了,从今以后要和宋西林生活在一起的信念也跨掉了。

    她忽然之间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抬起虚弱的双腿回到小屋。

    宋西林依然在沉睡。

    王雨把宋西林的手机放在原来的位置上,接着关掉灯,在床尾坐下。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凝固了,心凝固了,血凝固了,思维也凝固了。

    她脑袋空空的,什么也不想不起来,她呆呆地坐了片刻后,软绵绵地倒在宋西林脚下......

    —

    王雨睁开双眼,窗外天色大亮,宋西林正站在床边系皮带。

    王雨的大脑一片混沌,她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梦都没做一个。

    宋西林系好皮带,抬眼看王雨,两人视线相接,宋西林微笑道,“你昨晚怎么在床脚睡着了?我发现后把你抱过来了。”

    王雨没说话,默默支起身子。

    宋西林以为王雨要起床给他买早餐,又道,“别起来了,我去上班了,早饭我去工地吃,你多睡会儿。”

    王雨闻言躺下去,闭上眼睛。

    宋西林很快便把自己收拾停当了,他似乎赶时间,他没有理会王雨,径直出门了。

    待到他的脚步声穿过走廊,在楼梯上响起时,王雨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她迅速穿上衣服,没刷牙没洗脸,只把头发用手指胡乱梳理了一下,便披着长发追出去了。

    —

    宋西林脚步匆促地走到祝新村口,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仿佛是上天相助,另一辆出租车及时驶来,王雨连忙伸手拦停,她上车后对司机说,“师傅,跟着前面那辆出租车。”

    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笑着调侃道,“前面车上坐的是谁?是你老公吗?”

    王雨闭紧嘴巴不回答,司机一脚油门跟上去。

    现在还早,还未到早高峰,道路畅通无阻,两辆出租车一前一后穿行在空旷的大街上,大约半个小时后,宋西林乘坐的出租车驶进一条小巷,接着便在巷子里的一个老旧小区门口停下了。

    王雨的司机很有眼色,他把车停在稍远的路边,王雨付了车资,立即下车朝小区跑去——宋西林早已走进小区了。

    这个小区是某国营厂家属院,规模相当庞大,住宅楼全是陈旧的七层楼房。

    宋西林仿佛对这里很熟悉,他在小区里拐来拐去,很快来到一幢住宅楼前。

    他站在这栋楼的东单元门口,眼睛直直地看着门洞,仿佛在等某人出现。

    王雨怕宋西林发现她,不敢离他太近,便站在远处的一颗大树后面,探着脑袋观察宋西林。

    门洞里不断有人走出来:送孩子上学的,提着环保袋出门买菜的,还有脚步匆促的上班族......

    不多时,门洞里忽然走出来两个小伙子,其中一个小伙子看到宋西林张口就骂。

    “草你妈的!你怎么又来了!”

    清晨的静谧被叫骂声打破,尤为刺耳。

    王雨定睛看去,那两个小伙子她都认识,其中身材魁梧的是童强,另一个黄头发的是小杰。

    对宋西林破口大骂的正是童强。

    童强和小杰仿佛有急事,他们没停脚,快步朝王雨这边走来。

    王雨立即缩回脑袋,躲在树后。

    她看不到宋西林,只听到宋西林充满哀求的声音。

    “童强,我求你了!你把倩倩的住址告诉我吧,我想见她一面,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打搅她的生活,我只想见她一面!”

    童强和小杰走的很快,宋西林步步紧跟,三人转眼间将王雨抛在身后。

    王雨从树后走出来,她看到宋西林低首含胸地跟着童强二人,就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童强不理宋西林,小杰骂了一声,“滚远点,别跟着我们了!”

    宋西林继续乞求,“童强,你告诉我,倩倩过的好不好?她的身体好不好?她到底有没有嫁给那个台湾人?你告诉我啊!”

    三人走的很快,王雨渐渐听不到宋西林的声音了。

    她抬脚跟上去。

    她眼前的三个男人很快走到了小区门口,童强好像被宋西林缠烦了,他忽然拉起小杰拔脚就跑,宋西林没有停顿,立刻撒腿便追。

    王雨也连忙追上去。

    三个男人在人行道上你追我赶,路人被他们凶悍的样子吓得纷纷避让。

    王雨的眼里只有宋西林。

    宋西林挥舞臂膀,跑得像豹子一样迅捷猛烈,似乎不追到童强誓不罢休。

    王雨被他们远远甩下,王雨瞪大眼睛,紧紧盯着宋西林的背影,她想大叫,喉咙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她边跑边在心中大喊,“宋西林,你不能跑!你不能剧烈运动!高振东说了,你剧烈运动会有生命危险!”

    王雨一边跑一边忍不住流泪,她怕宋西林发生危险,一颗心惊慌到极点。

    可是三个男人很快就跑出了她的视线。

    王雨跑得太猛,很快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跑不动了,脚步渐渐放缓,她抹掉脸上的泪水,沿着人行道继续前行。

    走了一会儿,她突然看到前方的人行道中央蹲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她,双手紧紧抱着头,仿佛头疼,亦或是身体不适。

    那人正是宋西林。

    而童强和小杰却无影无踪。

    过往的行人纷纷看宋西林一眼,却没有人为他驻足。

    王雨看到宋西林蹲在地上的样子心都碎了,她拔脚向宋西林跑去,可是跑了几步后她忽然停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宋西林显然因为剧烈奔跑出现身体不适,她应该跑上去扶他起来,接着送他去医院,可是,她竟然停步不动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站在他身后,相距不过五六米,她呆呆的看着他,看着他痛苦地抱着脑袋。

    路人在他身侧来来往往,终于有个小姑娘俯身问他怎么了。

    宋西林蹲了半天,此时仿佛缓过来了,他对小姑娘摆摆手,站起身慢慢朝前走去。

    王雨抬脚跟上他。

    王雨盯着眼前的宋西林,他离她这么近,一回头就能看到她,可是他直视前方,一点回头的意思也没有。

    王雨浑身都是麻木的,她的脑袋一片空旷,她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她只知道跟着宋西林,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宋西林走了很久后,在路边的一个公交车站停下脚步,他在站牌下等了一会儿,上了一辆车头上标注为21路的公交车。

    王雨跟在宋西林身后上了车。

    她站在宋西林身后,距离近到伸手可触,但她一点也不担心被他发现,她认定他不会回头,

    他也真的没有回头。

    王雨跟着宋西林来到21路终点站。

    这里已近城郊,街道破败陈旧,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粉尘味道。

    宋西林轻车熟路地沿着街道前行,没走多久便来到一片废墟。

    宋西林径直走进了那片废墟。

    王雨举目看去,这片废墟之前应该是一片民宅,废墟上丢弃的门板窗框随处可见。

    宋西林在废墟上艰难行走,王雨不再跟着他,王雨站在街边望着宋西林的背影。

    宋西林走了一会儿后仿佛到达了目的地,他停下脚步,坐在了那片废墟上。

    他静静坐着,岿然不动,很久之后,他忽然垂下头,双肩剧烈耸动起来。

    王雨远远看着他,心头一片迷茫,她知道宋西林哭了,她不知道宋西林为何来这里,她不知道他坐的那片废墟是什么地方,直觉却告诉她,他来的这个地方,还有他此时流下的眼泪,都和童倩有关。

    王雨像个看客,木然地盯着宋西林,她的心一片平静,并没有因为宋西林哭泣而难过。

    宋西林哭过之后开始发呆。天气阴冷,深冬的寒风阵阵刮过,他却不畏寒冷,一直静静地坐在废墟上,整整坐了一个小时。

    接着他离开这里,重新登上21路公交车,返回市区后他在街边的一个小饭馆解决了午饭,随后又回到早晨去过的那个小区。

    他来到早晨和童强相遇的那栋住宅楼,住宅楼前有个水泥花坛,宋西林仿佛累了,他坐在了花坛边。

    王雨知道他在等童强归来。

    王雨在宋西林看不到的一个角落也坐了下来,她跟了宋西林大半天,滴水未进,她感觉不到饥饿,只觉得四肢无力。

    她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冰冷的墙壁,她盯着铅灰色的天空,脑袋和心房一片空白。

    王雨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当她感到越来越冷,冷得浑身哆嗦、牙齿打架时,她起身向小区门口走去,她没有回头向宋西林投去一眼。

    王雨来到街上,她在街边的一个便利店买了一个面包,随后边吃边走,吃完面包后她觉得浑身无力的感觉消失了,她的脑袋也有了思维能力,她看着眼前的街道,街上人来人往,马路上的汽车呼呼呼地从眼前掠过,她忽然觉得,她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世界。

    而在此之前,她犹如做了一场大梦,亦或是经历了一场梦游。

    她笑着摇了摇了头,她觉得自己太老实了,宋西林对她以命相救,她就决心对他以身相许,可是宋西林为了得到童倩的消息不要命地猛烈奔跑,可见能让宋西林甘愿付出生命的女人又不只她一个,她又何必这样自作多情!

    王雨又咧嘴笑了。

    她现在才明白宋西林为何每天都那样劳累,原来他每天都在追逐童强,又怎会不累?她也明白了为何宋西林看不见自己为了他新买的被褥和那些灶具,原来他的心和眼全被童倩占得满满当当,又怎能看到那些东西!

    王雨继续向前走,曾经的过往一幕幕地在脑海中重演......

    她想起在肯德基门口宋西林将她用力甩开的画面......

    她想起宋西林和童倩分手后颓废失落的痛苦模样......

    她想起安琪曾经对她说:宋西林为了童倩离家出走3年;宋西林从小爱吃香菜,却因为童倩不吃香菜而戒掉香菜......

    最后,王雨想起宋西林形容童倩的那两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王雨再次笑了。

    童倩是宋西林年少时期的恋人,是他视为妻子的恋人,是他心目中无人能及的沧海巫山!

    区区一个王雨,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王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不再思索和宋西林有关的任何东西,她认真看路,认真行走。

    王雨一路走回祝新村,她跨进小屋时天色已经麻麻黑了,她走了太多路,累得精疲力竭,她草草洗漱后倒头就睡着了。

    次日清晨王雨醒来时宋西林还在她身边熟睡。

    王雨昨夜睡得很沉,一觉睡到天亮,她不知道宋西林昨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起身穿好衣服,接着出去为宋西林买了一份早餐。

    王雨把早餐放在桌子上时,宋西林醒来了。

    他沙哑着嗓音问王雨,“几点了?”

    王雨答,“7点半。”

    宋西林坐起来穿衣服。

    王雨一脸平静地说,“宋西林,我妈要上班,没时间照顾我奶奶,她让我回去照顾奶奶。”

    宋西林看向王雨,“你要回去多久?”

    王雨摇摇头,“不知道。”

    宋西林沉默片刻,说,“那你就回去吧,我最近工作太忙,没时间陪你,你一个人待在祝新村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回去住几天。”

    王雨说,“你也回家住吧,这里条件不好,你的身体还没彻底康复,回家住你爸妈也能好好照顾你。”

    宋西林点点头,“好,我今天就回去。”

    王雨接着说,“我现在就得赶回去照顾奶奶,你走的时候把钥匙从门缝里塞进来就行了。”

    王雨给宋西林配了一把小屋的钥匙,她这句话的意思是让宋西林离开时留下钥匙。

    宋西林抬眼看王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稍有不解地点了点头。

    王雨没再理会宋西林,她背上小包,跨出门去。

    王雨站在祝新村口的公交车站,想到马上就要回家,不由想起自己不久前把家当成累赘,竟然想和自己的家一刀两断,心中顿时升起无限惭愧。

    她觉得自己前几天一定是得了失心疯才会产生那样荒唐的想法。

    她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脑袋,转头向车来的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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