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浮玉仙人当年,共收了三位弟子。小弟子呢,便是现如今的青州之主,号称玄清仙尊的方允真人;二弟子,自然就是今天要讲的主角,凌云仙尊蓝真人;至于这大弟子,则是臭名昭著、无人不晓的反贼宋今晏。”
说书人的声音在厅内回荡,沐之予安静聆听,还不忘掏出小本本记载。
“所谓龙生九子各不同,这浮玉仙人的三名弟子也是大相径庭。说来也有趣,他在为三人取字的时候,定下如字辈,蓝锦城赐晔字,为如晔;方允赐尘字,为如尘。唯有那宋今晏,竟给了他个晦字,唤作如晦。”
“所以啊,就有一种传闻,说是宋今晏在这三人里最不受宠,浮玉仙人更是多次评价他心性高傲、目下无尘,有朝一日必招致祸乱。”
“宋今晏因此心怀不满,长年累月嫉妒成性,最后竟意气用事,叛出师门,投了那妖族旗下。所以才有了后来的‘穹海之盟’,有了那‘戮仙岭事变’。”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有人痛骂宋今晏忘恩负义,也有人感慨浮玉仙人教导不当,没能防患于未然。
这时,有人高声问道:“我怎么听说那宋今晏曾对无衍仙尊一见钟情,对人家死缠烂打,惨遭拒绝,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位官人口中的无衍仙尊,便是咱们的梁州之主,褚宣仙子。”说书人笑道,“诸位若是想了解他二人之间的情仇往事,可于三日后的晌午重来此地,某必准时恭候,细说这百年秘辛。今日,咱们还是只讲蓝真人,不谈宋今晏。”
说罢将醒木一拍,嗓门宏亮:“今天要讲的,就是这凌云尊最有名的三大事迹:‘手持星曜枪生擒宋今晏’、‘勇夺仙尊位大败往生门’、‘孤身闯南海平定清风关’……”
后面的那些,沐之予没怎么仔细听。
她在册子上记下了三个关键信息。
一,宋今晏的师父是一位隐世高人,因久居浮玉山,被称为“浮玉仙人”。他还有两个师弟,分别是蓝锦城和方允。
二,他因不满师父偏心,一怒之下叛出师门,甚至宁愿放弃仙尊之位也要投靠妖界,并联合其他三位大能发起“穹海之盟”,意图统治整个修真界。
三,此人很可能暗恋过无衍仙尊褚宣。
民间评书,向来是真真假假。第一条和第三条倒还好,但沐之予盯着第二条左看右看,都觉得扯淡得很。
无他,实在是不敢想象宋今晏会做出这种中二期小孩的叛逆举动。
于是她思索片刻,在第二条后面打了个问号,表示存疑。
抬头一看,天渐渐黑了,她不欲多留,悄悄起身离开茶馆,回到玉生烟。
宋今晏身上有太多秘密。
而她,只有五年时间。
怀着这样的心思,她脸色沉凝地踏进玉生烟。
阮秋见了她这副模样,还以为她在外面受了委屈,上前问道:“沐姑娘,可是遇见什么事了?”
沐之予这才醒过神,立即回以笑容:“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情。”
阮秋微笑道:“那好,若是有什么事,尽管与我说。”
沐之予想了想,试探地问:“您认识宋今晏这么久了,对他了解得多吗?”
阮秋愣了下,垂眸一笑:“妾身并不了解宋公子。他是个很孤独的人,如果不是姑娘您,妾身还以为他永远都是一个人。”
其实沐之予也发现了,阮秋十分注意分寸,从不打听有关宋今晏的事,就算知道点什么,对其他人也讳莫如深。以至于这楼里,知道宋今晏真名的,也不过她们二人。
这条路不通,她转而问道:“对了,您知道无衍仙尊褚宣吗?”
这次阮秋回应很快:“当然,她是梁州的尊者,咱们楼里供奉的正是她呢。”
沐之予来了兴趣:“在哪?我能看看吗?”
“自然可以,妾身这就带您过去。”
沐之予跟随着阮秋,来到二楼深处的一间屋子。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摆着香案烛台,还有一副挂在墙上的画像。
画里的褚宣,额……
沐之予沉默了。
身高八尺,双肩宏伟,红发绿眼,虎目圆瞪,手持双枪,肌肉虬劲。
是过年会贴在门上的辟邪的那种。
如果宋今晏喜欢这种类型,那她还是真是……望尘莫及。
阮秋走过去拜了三拜,回头对她说:“别看画上如此,听说,那可是位温柔贤良,谦谦有礼的大美人。”
沐之予:“……这样。”
她不知该怀疑还是该松一口气。
总之,无论如何,关于宋今晏的情报还是非常有限的。
后面一连几天他都没回来,但沐之予反而有些迷恋这样的生活。
在前世,她已经很久没有肆无忌惮地逛街、吃东西了。
这天傍晚,沐之予如常赶回玉生烟,却意外瞧见楼外飘起了雪花。
她站在街边,忍不住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六月飘雪,已经不能用奇怪来形容。
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啧啧称奇。
当她走近一点,感受到明显的法力波动时,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大约是哪位修士受不了夏日酷暑,干脆人工施法降温,所以才有了这般奇景。
能做到这点的,绝非寻常修士。
不出意外,应该是宋今晏回来了。
想到这里,她的步伐加快,大步跨入楼内。
可不知为何,今日的玉生烟格外热闹,大堂里挤满了人,连二楼的栏杆后都有不少人影晃动。
恰好虞蕙站在一旁,见状便将她拉了过去,说:“之予,你来的刚好。”
沐之予望着人群中央:“他们在干什么?”
“宋公子回来了,在和人打赌呢。”
“打赌?赌什么?”
“下棋呀。赌注是根银钗,听说能值五十两银子呢。”
宋今晏和别人打赌下棋,赌的还是根钗子?
沐之予很难想象这副光景,看准空隙钻了进去,踮起脚尖努力探头。
好在修真之人眼力非凡,她能清晰地看见里面的场景。
但见宋今晏斜坐在椅子上,左手一只麻辣烤鸭,右手把玩着黑色棋子,活活一个放浪形骸的纨绔子弟。
在他对面,坐着个圆领黄袍的中年男子,长得颇为富态,只是神色逐渐凝重,额头也滚下汗珠。
这边举棋不定,久久未有动作,宋今晏也不着急,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四溢的香气甚至让对面的人都忍不住抬头看他好几眼。
这一局下得并不持久。
实在是宋今晏的棋风过于彪悍,二话不说就将对方杀了个片甲不留,沐之予远远看着,都替白子感到心梗。
而那中年人显然是不愿意认输的。
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无法接受自己主动挑衅反而落败的事实,口里嚷道:“今日且让你一局,等下次我拿来趁手的棋子棋盘,再与你一决高下。”
身后的奴仆连忙附和:“是是是,都怪小人没有提前准备,让这般粗糙的棋子干扰老爷的手感。”
宋今晏稳坐如山,任由他们胡说,不慌不忙地将烤鸭吃完,这才把手一擦,施施然起身,问道:“王大人看这雪景如何?”
王大人一噎,半晌道:“甚美,也甚为奇特。”
宋今晏哈哈一笑:“此情此景,在下深受触动,即兴赋诗一首,还请王大人不要见怪。”
说罢,手在袖子里轻轻一晃,变出纸笔,呈到桌子上。
沐之予好奇地伸长脖子。
宋今晏豪迈提笔,挥毫而就——
“窗外飘雪花,楼里烤油鸭。
昔日王公钗,今朝入我家。”
最后一笔落下,四周鸦雀无声,唯有虞蕙拍手叫道:“好!”
沐之予扭头:“你能看清?”
虞蕙无辜眨眼:“不能啊,但宋公子一看就诗书满腹,必能作出惊世绝句。”
沐之予很想摇醒她,让她不要被那家伙的皮囊欺骗。但她没想到,更过分的还在后面。
宋今晏写完这四句,似乎仍觉得不过瘾,又重新蘸墨,龙飞凤舞地补上一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大人被他气得直翻白眼,那副气喘不顺的那样子,沐之予都想替他报警……不,告衙门了。
这时,悄悄混在人群里看热闹的阮秋终于站了出来,一边挥散众人,一边贴心地安抚王大人,亲自将人送至门口。
大堂重归清净,唯有宋今晏站在原地,对着自己的战利品左看右看,嘀咕道:“这就五十两?”
沐之予背着手踱过去,扫了眼他尚未收好的墨宝,说:“你知不知道一个歇后语?”
对方的目光转向她:“什么?”
“宋今晏作诗——狗屁不通。”
宋今晏笑了出来,仿佛很喜欢她胡编的这句,说:“其实我十二岁之前都不认字。”
“那你还挺厉害,自学成才啊。”沐之予说。
宋今晏微微一笑,并不多言,只把手里的钗子递到她面前。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沐之予懵了两秒,她不确定地开口:“给我的?”
“总不能白收你一百灵石。”宋今晏挑眉,“拿着吧,你的了。”
“噢。”不知为何沐之予觉得脸颊发烫,“那,谢谢啦。”
说完便伸出手去拿。
然而,即将触碰钗子的一霎,她情不自禁愣了下。
眼前的手瘦长骨感,宛如艺术品,可以想象执剑时该是多么潇洒有力。
可就是这样的手,尾指却凭空断了一节,似被利器所伤。
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宋今晏已嫌她动作太慢,反手把钗子插在她鬓间,说:“行,挺好看的。”
恰值虞蕙路过此地,瞧见这一幕,噗嗤笑出了声。
“谁给你戴的?”她边笑边把钗子取下,“怎么歪成这样。”
沐之予面无表情盯了宋今晏一眼,后者十分不解:“这不挺好看的。”
虞蕙笑着摇摇头,重新把钗子仔细插好,说:“看,钗子是这样戴的。”
宋今晏:“没有区别啊。”
沐之予:“你闭嘴。”
虞蕙含笑看了他们一眼,说:“好啦,不打扰你们两个了,我要去准备今晚的曲子了。”
“好。”沐之予应声,眼看着她走远。
宛转悠扬的歌声不多时就飘了过来。
沐之予趴在栏杆上,微微地发起了呆。
“在想什么?”宋今晏靠到她旁边。
沐之予心不在焉地说:“你知道一种叫话筒的东西吗?只要拿在手里,连接音响,就能让全场的人都听见歌声。”
“大概明白。”宋今晏说。
沐之予忍不住笑出来,调侃道:“不明白也没关系的,你们这本来就没有这玩意,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宋今晏微微一笑:“我并未说笑,你口中的这个东西,我或许能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