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过后,空气都变得阴冷潮湿。
沐之予站在风里,只觉汗毛倒竖,心坠冰窟。
方才宋今晏的话带来不小的冲击,然而此刻,他却像睡着了一样靠着石壁,头颅低垂,长发披落,瞧不清神情。
沐之予试探地走近两步:“宋今晏?”
是喝醉了吗?
她止住脚步,蹙眉询问:“小爱,刚才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过了会,系统的声音响起:“宿主,我查到了,资料显示除你之外,还有三名攻略者来过这个世界,只是她们全都失败了。”
沐之予眉头皱得更深:“这种事怎么不早告诉我?”
“对不起宿主,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沐之予有些烦躁:“那他岂不是什么都知道了?这我还怎么攻略?”
系统底气不足:“别着急宿主,穿书局下达了最新命令,鉴于此次任务比评估的更为严峻,他们决定——”
沐之予:“给我提供援助?”
系统:“把任务的难度设定从S级调整到S+。”
沐之予:“……”
沐之予:“谢谢啊。”
系统不敢吭声。
沐之予被磨得没了脾气,无奈地问:“所以其他攻略者都是为什么失败的?”
“目前无法得知确切信息,只知道她们都在中途主动退出任务,并心甘情愿接受惩罚。其中一位现在还被关在小黑屋。”
“最久的那个坚持了多长时间?”
“两年零三个月。”
沐之予沉吟片刻,自言自语:“大不了我就不攻略了,就把这五年用来旅游。”
这样想,心里顿时舒坦很多。
她盘腿坐下,掏出记事册写下这些天的经历,末了总结道:
“宋今晏,男,爱财,嗜酒,精通术法,仇家很多,疑似知悉穿书局的存在。”
写完抬头,就看见宋今晏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真是恨不能立马把他摇醒问个清楚。
可她到底没有这么做,甚至还施法给洞口布了个结界,隔绝吹到他身上的冷风。
这段日子以来,她几乎没怎么睡过觉,本以为今晚也是一样。
但听着系统循环播放的《大悲咒》,闭目缩在角落,竟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一直到第一缕天光照进山洞,她才猛地睁开双眼。
宋今晏还在。
她松了口气,困意却完全消散,只得百无聊赖地抱膝坐着,和系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日上三竿时分,宋今晏醒了。
“唔。”
他用手掌抵着太阳穴,双目紧闭,眉头深蹙,似乎十分难受的样子。
沐之予默默递给他一杯清凉液。
宋今晏愣了一下,接过去一饮而尽,神色渐渐清明。
“你还在啊?”他有点意外。
沐之予说:“我没地方去了,要不你收留我吧。”
宋今晏展开双臂:“我像有地方去的样子吗?”
沐之予撇嘴:“难道这几百年你天天都风餐露宿吗?”
宋今晏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
沐之予:“……行。”
过了会,她又问:“对了,你昨天——”
宋今晏抬头:“我的钱,什么钱?”
沐之予嘴角抽搐:“我说你真欠。”
宋今晏打了个哈欠:“别人都这么说。”
聊不下去。
真的聊不下去。
沐之予绞尽脑汁试图寻找话题。
此时云开雾散,日光愈盛。宋今晏眯了眯眼,起身走向洞外。
“在下还有事要办,就不陪姑娘游玩了。”
阳光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影,白衣翩翩,仿佛要乘风远去。
沐之予抬手遮光,依稀看到他腰间别了个灰色的东西,似乎是昨天捡到的铭牌。
“你要去哪?”她立刻跟着起身。
宋今晏说:“我也不知道。”
沐之予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和他相处,便说:“我上次害得你经脉逆行练功失败,我要跟着你赎罪。”
宋今晏轻笑了声,说:“不必了,我的功法已经大成。”
真的假的你是不是在装逼啊!
眼看要留不住人,沐之予急中生智:“等等,我昨天被那劫匪打伤,受了很重的内伤!”
边说边呼唤系统:“小爱,兑换一个血包,立刻使用。”
“收到。”
宋今晏果然回头:“内伤?”
沐之予装模做样捂住胸口:“我……噗!”
血包发挥作用,她吐出一大口血。
宋今晏迟疑:“这……”
这血的颜色怎么像番茄。
沐之予不知他所想,还在卖力演戏,虚弱地笑了笑。
刚想开口,又噗呲吐出一口血。
等等。
这血包怎么这么大啊!
一口。
两口。
三口。
四……
吐到最后,沐之予已经完全麻了。
谁能想到这么大的血包仅值三积分,真是好一个物美价廉啊!
五分钟后。
沐之予面无表情看着自己身前那一滩……一池血,冷静地为自己施了一个清洁咒。
宋今晏被她吐得怕了,早就躲远到洞外,见状不由感慨:“此等出血量,还能活蹦乱跳,阁下真乃奇人也。”
沐之予:“呵呵,谢谢夸奖。”
拿什么挽救你,我的形象。
她搜肠刮肚,也想不到接下来还能怎么做。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攻略对象跑远吗?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你就是宋今晏?”
怎么又来?
沐之予以为这次还是打劫的,立即站到了宋今晏身边。
但出去的一刻,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眼前的人并非昨日那些刻意打扮,甚至显得滑稽的劫匪模样,而是真正面无表情,杀意毕现的专业杀手。
更关键的是,她能感知到其中一人的实力在化神以上。
不过这次她学会了,反应灵敏地退后一步,说:“你上。”
宋今晏冷笑一声,神态倨傲:“区区化神期。”
沐之予:“听见没?区区化神期也敢惹太雍仙尊,你们不要命啦……你干嘛?”
她一脸懵逼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硕大木剑。
宋今晏飞快地跳上木剑,回头催促:“愣着干什么?快上来。”
沐之予不明所以地站了上去。
就听宋今晏洋洋得意自夸道:“论修为我比不过,但论御剑之术,他们绝对追不上。”
在对面之人齐刷刷出手的刹那,他微微一笑:“站稳了。”
话音未落,便猛然法力,冲至九霄之上,快得只剩残影,把身后的人甩得干干净净。
沐之予终于反应过来,泪流满面。
“等等我晕车我还恐高啊啊啊啊——”
罡风猎猎,湮没了她的惨叫,只有那份绝望,在苍穹之上久久不散。
一刻钟后。
木剑终于慢悠悠落地。
“到了。”宋今晏说。
沐之予早已跳到一旁呕吐不止,面色之惨淡宛如女鬼。
过了会,她服下丹药,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虚弱地问:“到哪了?”
宋今晏说:“玉生烟。”
这是什么地方?
沐之予一扭头,差点被闪瞎眼。
只见前方阁楼高耸,雕梁画栋,半空弥漫着醉人的香气,依稀可闻丝竹弦乐之声,真可谓富贵迷人眼。
再一细看,楼上栏杆后有女子袅娜顾盼,均着装艳丽,楚楚动人。楼内炉烟流灯,群芳生色;珠帘绣幕,春光暗藏。
是个寻欢作乐的好地方。
通俗地讲,叫做青楼。
她震惊了:“你带我来逛青楼??”
宋今晏甩开折扇,径直朝大门走去,口里说道:“你也老大不小的,该来见识见识。”
这有什么好见识的?
沐之予回想起电视剧里的情节,紧张地问:“我是不是应该先女扮男装啊?”
宋今晏笑道:“你进去就知道了。”
沐之予心里嘀咕,身体却诚实地跟了上去,踏进大门好奇地观望。
玉生烟内部的场景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
没有什么猎奇香艳的画面,有的只是扑鼻的香气,以及雅致的布景。
更像是大户人家接客的楼阁。
来来往往的姑娘们穿得也都很严实,有的拿琴,有的怀抱琵琶。
有些似是对宋今晏很熟悉,路过时微微福身,唤他“宋公子”;
有的则对他们投以好奇的目光,和身边的人附耳讨论。
宋今晏站在原地,任由她们打量,姿态之淡定,让沐之予不由怀疑他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手。
不多时,有一名衣着贵气的女子从楼梯上匆匆走来。
沐之予听到,路过之处,女孩们都叫她“妈妈”。
宋今晏介绍道:“这位是阮秋,玉生烟的主人。”
话刚说完,阮秋就来到面前。
她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姿容秀美,身段丰腴,即便眼角已生出细纹,依旧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宋公子,您又来啦。”她看上去很高兴,是真心实意欢迎宋今晏的到来。
“她姓沐,要在这住两天,帮我给她准备个房间,好好照顾。”宋今晏言简意赅。
“好嘞,您放心吧。”阮秋满口答应。
沐之予不安地问:“小爱,他是不是要把我卖了?”
系统:“宿主,你是金丹期,别害怕。”
也是。沐之予放心下来。
宋今晏转身:“我先上去了,她会带你熟悉这里。”
沐之予点头,阮秋在一旁接道:“那姑娘,您就随我来吧。”
宋今晏轻车熟路上了二楼,沐之予则被带到另一个方向。
她边走边状似不经意地问:“他经常来这吗?”
阮秋回道:“从三十年前开始,大概每年都会来几次吧。”
三十年前?可这位阮夫人怎么看都不像能认识宋今晏三十多年的样子啊。
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阮秋掩唇一笑,说:“妾已四十有五,乃是半老之身。”
沐之予顿时合不拢嘴,发出由衷的赞叹:“可您看上去真的很年轻,我还以为您只有三十岁呢。”
阮秋高兴得笑容满面:“姑娘你可真会说话,像你这么水灵的闺女,妾身也是头一次见呢。”
此话并不全是奉承之语。
她这楼里,清纯者有,妖媚者亦有,却少有人能把二者结合得如此恰到好处。
眼前的少女,单看外表不过十七八岁,那一抹尚未褪去的稚嫩中和了皮囊的艳丽,眼波流转不见媚态,唯余灵秀,虽青涩亦动人。
沐之予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哪有,玉生烟的姑娘可比我好看多了。不过宋今晏他是不是……”
话停在这里,她说不下去。既想问个清楚,又怕有所冒犯。
好在阮秋及时明白她的意思,噙着笑道:“姑娘,你误会了。”
“——他呀,那方面恐怕是不大行。”
沐之予:“啊???”
这是什么惊天大新闻!
却见阮秋望着二楼的方向,一脸感慨:“他每次来的时候都是这样,一个人坐在面江的屋子里喝酒,从不跟别人说话,也不让姑娘们进来服侍。”
“我们这的姑娘,那可个个都是才貌双全,名扬梁州,多少权贵公子一掷千金才能亲睹芳容。能在这里甘当柳下惠的,恐怕唯有宋公子一人。”
“不过,听说修真之人须得清心寡欲,还有那自宫方能修炼的招式,也难怪每多不举之辈了。”
沐之予:“……”
她迟疑道:“这,好像有点道理。”
很快地,她的房间到了。
窗明几净,宽敞明亮,布置得书香气十足,一看便是费了心。
“来不及仔细收拾,只能委屈姑娘暂住这里了。”阮秋说。
沐之予连忙摇头:“哪里的话,这里很好,我很喜欢。”
阮秋微笑:“那我先去找人给姑娘上些茶水。”
沐之予本想说让她不必麻烦,修真之人无需这些,但想了想还是入乡随俗,应声说好。
阮秋于是掩门离去。
没一会,敲门声响起,沐之予起身开门,就见外头站了个陌生女子。
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十八九年纪,鬓发如云,面若桃花,顾盼含情,媚而不俗,颇有小家碧玉之姿。
她手里端着茶盘,笑吟吟福身:“沐姑娘好,妈妈让我来伺候您。”
沐之予从来只有被护士照顾的份,把茶盘接过来后,便说:“谢谢你,但我更习惯一个人。”
“我叫虞蕙。”女孩眨了眨眼,“你也可以叫我莺儿,这是我的表字,我唱歌可好听了。”
沐之予笑着回:“你好莺儿,我叫沐之予。”
虞蕙说:“我记住了,之予。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要是想听曲儿就到隔壁找我。”
“好。”
虞蕙走后,沐之予重新把门关好,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的味道很好,她一连喝了几杯,疲惫地吁出一口浊气。
这天晚上,她躺在温暖软和的大床上,难得睡了个没有半夜惊醒的安稳觉。
第二天上午,她早早上楼,打算蹲守宋今晏。
没想到恰遇路过的阮秋,对她说:“沐姑娘,你找宋公子吗?他昨晚就走了,说是有事要做。他让我告诉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妾身就行。”
沐之予怔住,喃喃地说:“这样吗。”
阮秋说:“我们这的茶楼酒馆都乃梁州一绝,姑娘不如多出去逛逛。”
说着,解下腰间的钱袋给她:“绵薄之意,姑娘别嫌弃。”
沐之予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不不不,您太客气了。”
阮秋把钱塞进她手里,笑着说:“宋公子是我们的贵人,他带的人,便是我们的贵客。一点银两,不成心意,姑娘收下吧。”
她这样说,沐之予也不好拒绝,便犹豫地收了下来,说:“那就多谢夫人了。”
于是等到下午,沐之予真的一个人到了街上闲逛。
确如阮秋所说,这里的茶楼酒馆数不胜数,而且各家有各家的特色。
她先是去了几家珠宝铺,因为太贵所以毫无收获。
又去了几家糕点铺,成功吃下绿豆糕、杏仁酥、糯米糕、枣泥酥等多种甜点。
最后来到一家茶馆,点了壶最便宜的茶消磨时间。
大堂里摆了个桌子,傍晚时分,便有一长褂中年男子站到后面说书。
如今的九州,占据统治地位的即为四尊五圣。
四尊属于修仙界,包括青州无衍尊,幽州洛川尊,梁州玄清尊以及衡州凌云尊。
五圣则是妖界的五位王者,分别是:北海域杜若鸿,夜荒域怀野,瑶天域青姝,血魔域封阳,丹华域裴少璟。
“现如今四尊之中,又以凌云尊修为最高、香火最盛,是当之无愧的九州三甲。”说书人道,“今天我们要讲的,便是这衡州凌云尊,日月楼之主蓝锦城。”
沐之予对这些不大感兴趣,况且有什么信息系统的资料才最准确。
于是她放下杯子,起身打算离开。
“话说回来,要讲蓝锦城,就不得不提到另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浮玉三子之一、穹海之盟的发起者,宋今晏。”
沐之予的动作倏然一顿,重新落回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