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

    长亭,这本是一个平常的词汇,却在历经岁月风雨后,人们总是把它和离愁别绪放在了一起,便成就了它的婉约和它的愁肠百结。

    命运的转轮,这次也转到了林珂身上,转到了林珂的长亭送别。

    那天是放假的日子,学生们一下呼啦啦走光了,往日热闹的校园安静下来,林珂找教导主任开了转学证明,一直磨蹭到最后才出了学校。

    她在校门口看了学校良久,从初中陪着她到高一的青石中学,前门还保持着民国时私塾的模样,校门是古色古香的,黑色木质大门年代久远,跨过门槛,迎面一面大镜子。提醒学生注意自己的着装和礼仪。绕过镜子,一个四方的天井,天井边靠墙处叠放着见证了历经百年风雨校史的石碑。

    天井穿过去是个大大屋檐遮盖的主席台,是平时学生们开会或文艺演出的地方,两根大原木上各一个匾额,分别写着“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林珂恋恋不舍的亦步亦趋,路过了那个凉亭。

    “林珂—”,听到有人喊林珂,林珂转过头,看到了宋晓楠。宋晓楠走出凉亭,沐浴在阳光里,如水般清澈的阳光倾泻在他身上,他亮闪闪的眼睛,像俩池湖水里荡漾着的满目星光,他看见林珂看他,便对着她浅浅一笑,整个人都洋溢着阳光的温暖,连林珂的心田都被照亮了。

    初二开始,有喜欢八卦的同学,暗搓搓在班级里进行拉郎配,将他们认为男有情女有意的男女生名字中各出一个字,合成一个词汇,慢慢地,名单上竟然凑出“怨偶”十几对来,列于一张白纸上,宋晓楠和林珂就是被同学们公认的一对“柯南”组合,位于这张白纸的首页头条。

    对于此,林珂羞答答的,遮遮掩掩。宋晓楠一如往常,看不出与以往有什么不同。

    宋晓楠和林珂从初中开始一直坐同桌。那天是上初三后的一日晚自习,学校忽然停电,等灯光重新亮起来的时候,两人的头上不知被谁撒了红色的花瓣。

    “看新郎官、新娘子啰—。”有人在后面吆喝起哄,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聚集在宋晓楠和林珂身上,少年玉树临风,星眸俊目,少女亭亭玉立,清雅如兰。

    林珂那天着了件红衬衣,蓬松的黑发上花瓣瑰丽的红色,一张白净的脸庞,搭配着少女眉目如画,石榴花似的娇艳的脸颊,有着洋洋的喜气。

    果然是一对“璧人”,更有趣的是被恶搞的这对“璧人”头顶红花还不知情,见电灯重新亮起来了,又埋下头继续做习题。

    教室里哄堂大笑,拍桌子的,鼓掌的,笑得捂着胸膛喘不上气的,仿佛终于被他们抓了一对现行的“偷情者”,在举行热闹有趣的现场婚礼。

    从笑声中醒悟过来的宋晓楠抓住那个捣蛋鬼,扭着他的胳膊贴到教室后墙上,林珂则害羞的连头都不敢抬。

    接近中考时,同学之间开始相互在毕业留言册上写留言,一般都是些祝福语,或真诚或虚伪。

    真有暗生情愫的,都如我党地下组织的谍报人员,秘密传送情书和纸条忙的不亦乐乎。

    宋晓楠从来没有悄悄给林珂传过任何暧昧的只字片语,却在给林珂的毕业留言册上写了笔走龙蛇的十五个大字: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一石激起千重浪,一班同学惊得目瞪口呆,这在九十年代保守的青石中学,在才只有十五岁的初中生里太大胆了。

    在当时青石中学严厉的校规下,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个个都如胆小的鹌鹑似得,小心翼翼的守着那点小心思,生怕露出一点蛛丝马脚,就被老师发现,扣上“早恋”的大帽子。结果人家宋晓楠就这样大胆的表白了,喜欢就是喜欢,人家不做鹌鹑。

    其实从初二开始,宋晓楠在班上的时间少起来,他几乎都在参加各种竞赛。到高中阶段,更是把精力集中在数学和物理竞赛上,大概他的高中同桌都是他最熟悉的陌生人。

    宋晓楠和林珂平日里努力学习,即使坐同桌,一学期下来说的话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最多偶尔视线相遇,眉目传情一下,电石火花瞬间,两人视线就已经转移了。他俩甚至连小手都没拉过,哦,还是拉过一次的。

    还是初三时候的一个晚自习,两人做习题都做得晚了,起身时教室里的同学竟然都走光了。学校统一的灭灯时间也到了,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把他俩定在黑暗里,宋晓楠在黑暗里摸索到林珂的手,拉着她走到门口,锁门,然后各自回宿舍。从拉手到分开,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中考结束,宋晓楠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当仁不让的直升本校高中重点班,林珂以年级三十名升入高中,他们高一没有被分到一个班,林珂看着红榜上自己的年级排名,再看看遥遥领先的宋晓楠的名字,暗暗摇头叹气。

    高中后,宋晓楠在凉亭里等过林珂一次,那次是放寒假,是宋晓楠把自己做过的一些竞赛试卷整理好送给林珂。这一次,是宋晓楠知道林珂这个假期后要转学到北方了,特地在亭子里等她。

    宋晓楠环顾四周,学校那边有老师开始往这边走,他拉起林珂的手快速的往亭子侧后方的一片树林后跑,那是一片芙蓉林,秋天的时候,开出红白两色娇艳的花朵。

    两人跑到树林深处的位置,确定路过的行人发现不了他们。

    宋晓楠和林珂都有点气喘,细密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圈圈圆圆的光点,两人默默凝视,相对无言,眼神交汇间,那些千言万语,那些柔肠似水,那些细雨繁花都在彼此对视的双眸中流转。

    一阵微风吹过,树叶发出轻微的响声,宋晓楠在微风多情的吹拂下,用力抱紧了林珂,  宋晓楠第一次敢这么大胆的去拥抱自己喜欢的女孩,却是因为别离而生出的勇气。两人都面红耳赤,听着彼此快速的心跳声。

    两个单纯的人,单纯的相互喜欢,单纯的快乐着,却又是实实在在的伤感别离,林珂心里存了隐隐的不安,怕一旦分开便是永远。

    宋晓楠在林珂耳边低声说:“林珂,记住了,高考志愿报到北京,我在北京等你。”

    “好”林珂的脸红的像傍晚天空的火烧云,林珂轻声问:“你是准备考北大还是清华?”

    “具体还不明确,方向是肯定的,你也一定要考北京的大学,上课要集中精力,不要总分心。如果没把握,重点大学就不要报,报录取分数低点的,总之,要考到北京。”

    “万一考不上呢?”林珂轻柔的声音透着不自信。

    “怎么会考不上?不会考不上的,只要不是发挥不正常,不出意外,都能百分百的考到北京,要对自己有信心。”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相拥着,觉得幸福而伤感。

    剧烈的心跳终于逐渐平复下来,宋晓楠这才感觉到少女柔软的身体和淡淡的体香,这让他眩晕,当他终于从这种甜蜜的眩晕中清醒过来时,肩头的t血衫已经洇湿了一片,他放开林珂,看到林珂眼里的泪,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擦,“别哭”。他安慰着,自己的心却疼起来。

    林珂满腔的离愁无法言表,眼泪一波一波涌出,晓楠用唇去轻轻吻她的泪,想去安慰她,可是并没有让林珂止住哭泣,反而让林珂的眼泪更加不受控制的流淌。

    良久,两个年轻的躯体终于分开了,宋晓楠拉起林珂的手往外走。看着林珂一直在无声的流泪,宋晓楠心情很低落。

    两人快出树林时,宋晓楠往林珂的手腕上套了一个东西,林珂诧异,待要仔细看时,宋晓楠说,“回家再看吧,里面有一个小物件我自己做的,过年时候开始做,一直想送给你。”

    两人又走回凉亭处,宋晓楠松开林珂的手,发现林珂还攥着他的手,低声叹息,“我还要回学校集训,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林珂,你走吧。”

    林珂下意识的缩回手,她努力的挤出笑容,想让自己最后留给宋晓楠的,是一个温暖的笑脸,也许是笑容里盛满了泪,也许是笑的太苦涩,或者笑得太难看了,因为她看到宋晓楠把头扭向别处,不再看她。

    林珂凝视了他片刻,看宋晓楠一直不把头转过来,越发的伤心起来,有人往这边走过来了,林珂这才转身,一边流泪一边走。眼泪不停地流,她不停的擦,怎么擦也擦不干的泪。

    走了两分钟,她听到身后宋晓楠喊她:“林珂”,林珂回头,看他站在原地。

    又走了两分钟,又听到宋晓楠喊她“林珂”,他站在离开凉亭更远距离的地方,大概跟着往前走了一段路。

    他站在那儿,一直在看她。

    林珂倒退着走,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像决了堤的小河,面前的宋晓楠模糊起来,她擦干了脸上旧的泪痕,新的泪水又涌出来。

    林珂一路走着,一路流泪,一路回头,直到宋晓楠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小点,最后成了印在自己记忆中的一个小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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