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裴宴安点了点头，注意到了坐在另一侧的赵长珺。
“这是小女长珺。”赵将军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他望着赵长珺，介绍道，“他是我帐下一位将领，名唤周殊，是大乾从三品武将中第二年轻的一位。”
至于第一年轻的，自然是此刻正噙着温润笑意望向好友的裴宴安。
“近日如何？”待周殊与赵长珺互相行礼见过后，他站起身，拍了拍周殊的肩膀，笑问道。
周殊一向与他相熟，在赵将军面前也并未有半分拘谨，笑着说了说最近的事情。
“……战场已清，今晚军中将摆宴庆贺，你刚好赶上。”
话音一落，裴宴安和赵长珺都将目光投向赵将军。
“哦是的，这还是小周提议的，我近日忙于处理岳兄墓葬之事，便将此事托付给他了，没想到差点忘了。”赵将军笑了笑，对赵长珺介绍道，“军中贺宴，一般便是饮酒奏乐。长珺若是有意，可以一同庆贺，你送我的龙吟琴也可一同带去。”
周殊笑道：“原来是长珺小姐送的，赵将军一向爱惜此琴，从不让别人碰，连宴安也只能等他心情好的时候才拿来弹一弹。”
北疆军几位大将皆是世家出身，素爱音律，且军中规矩不多，因此近年来若是有庆贺的活动，将士们都不分军职地位，凭喜好下场奏乐，热闹极了。
几人正说着，外边空地上已经燃起篝火。
“走，去看看。”赵将军笑了笑，率先向外走去。
铜角声幽幽响起。
一坛一坛的美酒被端上来，众将士井然有序地坐在搭好的几案旁笑谈。
赵将军一行人走入主座。
众人起身相拜。
“都坐下吧，今日宴饮，不用那么多规矩。”赵将军笑着压了压手。
赵长珺坐在几案边，一边饮酒一边看各位将士轮番上场表演。
在赵将军帐下的将士们多为赤诚豪烈之辈，对赵将军敬爱有加，但言谈间又是自由随心。
赵长珺微微靠着案几，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晃着酒樽，神情放松地看着场下。
“大将军来一曲！”
一番表演完毕，一些将士们依据惯例，开始请赵将军弹奏。
“哈哈哈……今日我便不弹了，不过……”赵将军望向坐在身边的赵长珺，眸带询问之意。
我来？
赵长珺无声地指了指了自己，想了想，对着赵将军点点头。
“小女也擅琴。”赵将军语带自豪地笑道。
几位大将忙转过话头，开始力邀赵长珺弹奏一曲。
赵长珺示意士兵将桌上酒樽撤下，再从赵将军手中接过龙吟琴，平放在案头。
她静心调整了一下气息，扬腕展指，拨动琴弦。
乐音一起，便是金戈铁马之声。
促弦弦转急，乐声愈加铿锵悲怅、慷慨激昂。
场中众将士不禁豪气上涌，纷纷击节而应。
一曲毕，良久无声。
几位将领回过神来，躬身道：“不愧是大将军的千金，指下竟有如此风雷之色。”
赵将军淡淡一笑，与众将士举杯共饮。
月至中天，篝火散去，众将归营，赵长珺也回到为她新备好的营帐中休息。
在军中盘桓数日，赵将军带赵长珺拜会了诸位将领，言谈间对她甚是推崇。
在经过射箭、剑法、排兵布阵等诸番比试后，众将看向赵长珺的目光，隐隐带着惜才之意。
特别是北疆军中的几位女将，更是喜欢围着赵长珺转来转去，怎么看怎么满意。
距离探春书院开启的日子越来越近，赵长珺和裴宴安商量一番，决定返回。
离开的那日清晨，金星渐淡，东方还尚未见白。
“父亲，你帐下一些将领似乎想我入军征战。”经过将领们数日的轰炸后，赵长珺对着赵将军开玩笑般道。
“依长珺之才，即便统领一军，也是轻而易举的。”赵将军对赵长珺倒是极有自信，含笑送她和裴宴安离开大营。
望着赵长珺有些不舍的目光，赵将军轻声道：“回崧城吧，等调令一来，我应当就有很长一段的空闲日子了。”
赵长珺二人策马离开。
赵将军望着茫茫沙场上越走越远的两道身影，笑着挥了挥手，转身回营。
崧城。
千江阁。
顾青尘已在数日前归来。
“师父，”赵长珺前去青阁找他，却不知该从何问起，迟疑道，“我遇见了祈元璟。”
当日洛河谷中，祈元璟言谈间似乎与顾青尘相识，因此赵长珺选择由此切入。
“……在墓葬中？”顾青尘眉心一蹙，面上却未露端倪。
不等赵长珺回答，顾青尘起身，离开茶室，走至栏边。
在错身的一刹那，赵长珺仿佛听到顾青尘一声低低的叹息。
这声叹息幽幽远远，仿佛叹到了时空的另一边。
赵长珺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跟着走了出去。
“那你应当已经知晓了一些事情，”顾青尘回身一笑，倚在栏边，“不用着急询问，先听我讲一个故事。”
“在一座无名山中，有一个无名的门派，不知因何而立，但每一代都有自己的使命。
“或是静窥天机，或是入世游历，不同的道路都通往同一个结果，推演世间大势，让世界的发展符合应定的预期。
“天机、星象、气运……这些都是手段，千百年下来，山中与山外，一直保持着合适的联系。
“而如今，正逢大世。
“山中弟子们奉师命出山，接引异世之人，竞争也悄然开始。”
推动世界的发展……
知道异世之人……
寒意是从赵长珺的后背慢慢升起，令她几欲忘记呼吸。
“师父便是因此下山的？”赵长珺连声发问，“接引……我？可我是自愿踏过千江的。”
“我持令入主千江，只知崧国一带会有人出现，因此动了收徒的念想，你能走到我的眼前，或许便是冥冥注定。”
“那与师父一道下山的其他人呢？他们去了各国，暗中布局？”
“对。”顾青尘赞赏一笑，“长珺怎么不问，我对你……”
“师父是天下第一高手，我一身所学多半由师父所赐，若真想对我做些不利的事，我自是无法避开，不过，”赵长珺眸光清透，却如刀刃般直逼顾青尘的眉睫，“师父与我相处多年，应当知道我的性子，我不愿做的事，任谁也无法逼迫。”
“我知道，”顾青尘笑了笑，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与他们理念不同。”
他郑重地望着赵长珺，说道：“你目前所知之事，便是我与祈元璟能够告诉你的全部了，天机在上，未到便不能言。”
赵长珺按捺住满腹疑团，点头应道：“我信师父。”
“我也信长珺，未来定会做好每一个选择的。”
顾青尘语音缥缈，凭栏而立，浅青袍袖盈满斑斓落照。
从这日开始，崧城便一直下着连绵的细雨。
雨滴淅淅沥沥，探春书院内飘来一声一声悠远的钟磬音。
赵长珺站在廊下，望着远处笼罩在蒙蒙细雨中的翠微远山。
书院开了有一阵日子了。
杜烟没来，同她师父以及千江阁派出的人手一起回了西宁。
许多江湖客也没来，他们本是为了崧国文藏才参加探春宴的，生死宴结束后便慢慢离开了。
愿意前来探春书院学习，准备由此入秋闱的人倒是都来了。
赵长珺、林清棠、陆言初、慕淮瑾……
还有此刻陪着赵长珺一同看雨的裴宴安，北疆清闲，他一道回了崧城，日日和赵长珺一起来听张老先生讲课。
“珺姐！宴安兄！”
“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你们一同来我府上热闹热闹？”陆言初兴冲冲地跑到两人身边，掰着手指数道，“书院中人我再叫上棠姐和淮瑾兄。”
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赵长珺抿唇一笑道：“知州公子相邀，岂能不来？”
“说的是。”
一袭紫袍从廊角划过，慕淮瑾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言初可是……知州公子呢。”
他走至三人身旁时，阖眸敛住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连绵的春雨落尽，夏日的雷雨声伴着书院众人。
等张老先生定好的书册内容讲完，探春书院里，微染霜红的柿子渐渐垂挂枝头。
秋闱到了。
柿子树枝叶婆娑，沙沙细响声与考生落笔声相和。
赵长珺几人走进号舍，坐定阅卷，提笔书写。
崧城情况特殊，首次入秋闱，考生均是连考三天。
当清脆悠远的铁牌报晓声响过三次后，监考官轻敲铜锣，宣告结束。
赵长珺面容平静地走出考场，望着迎上来的裴宴安，展颜一笑。
“兄长，我们可以一道入京了。”
数日转瞬即过。
探春书院众人几乎都通过了考核。
“其他人也都过了？”赵府书房中，裴宴安听着报来的结果，有些诧异。
赵长珺想了想，笑道：“看来朝中对崧城，是万分看重呀。”
近日里京都动作频繁，借助秋闱一事，特地派了官员来到知州府上。
秋闱结束，官员仍不愿走，有长留此地，监察崧城的迹象。
如今考核结果尽数通过，其中定少不了朝中手笔，不少人希望招揽崧城世家子弟，等到将来崧城逐渐归于大乾，他们便可由此进一步掌控北地。
“入京后再看朝中究竟有何动作。”赵长珺淡淡一语，将目光投向置于书房桌案上的玉环。
阁中已有消息传来，根据地图和玉环形状，崧国文藏的入口已然找到。
赵长珺唇角微弯：“不过在此之前，兄长需要与我同去崧国文藏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