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耿耿傍河明

    “那时,我心灰意冷,天机府中寥寥六年,已恍若前生。

    “我本愿安于此间,却始终无法忘却前尘。

    “我清晰地记得,批命之道,便是于命途九变中求得一线天机。

    “既携批命笔而来,我有责任替逝去的族人们追寻一个属于批命师的答案……”

    一缕清淡悠远之色掠过眉宇,赵长珺维持着许愿之态,神情却逐渐由犹疑转为了坚定。

    “我愿……执笔批天命,承先人遗志,触及天机,一往无前。

    “我愿……做一个不信天命的批命师,坚守此心,反抗到底。

    “我愿与天机相伴相争……因为我宁承受失去的痛苦,也不愿闭上双目,一辈子踌躇不前。”

    赵长珺睁开双眸,粲然一笑,神色清平如水,却透着不容更改的执着。

    湖上花灯渐行渐远,直到化为一个明亮的光点,融入万千灯海中。

    玉壶般的明月逐渐西斜,遥遥挂在一座高楼的飞檐之上。

    这是洛城最大的花楼,此刻悠扬的凤箫声正从高空飘下,萦绕在放灯之人的耳畔。

    赵长珺循声望去,指着画栋飞甍对裴宴安笑道:“如是曾说过,她所在之楼,便是城西最高之处。”

    “花楼?”裴宴安微微有些诧异,但想到千江分部以消息为重,花楼客人们在掷金买笑时,往往能说出很多有用的事情,便有些释然道,“洛城最大的花楼,除了为阁中带来滚滚财源外,想必还有无数重要情报。”

    “灯火通明不夜天,欺霜赛雪惊鸿面,美酒盈樽,世家贵胄便可知无不言。”赵长珺轻叹道,“楼中姑娘们都是如是从其他风尘之地寻来的,本就见惯世情人心,再经过特殊训练,便能探听出很多消息。

    “凤来楼建立之初,我便立下规矩,若攒够功绩或银钱,便可自行赎身。

    “可多年来,只有寥寥数位愿意离开,更多的姑娘自愿守在楼中,反倒将凤来楼越做越大。

    “如是对我说,新朝虽沿袭旧俗,鼓励女子经商、科考,但如今世道早已比不上常安公主在时。

    “楼中女子多貌美,即便攒下了足以傍身的银钱,也难以孤身立足……”

    裴宴安温声劝道:“法无不改,势无不积,事例无不变迁,风气无不移易。

    “长珺既有此心,便可从一楼一城起,逐渐维护女子权益,日就月将,渐益堆积,直至功成。”

    赵长珺含笑相应,双眸微亮:“崧城本是千江所属,若一些新令新规以此为基,推及北地,应当可行。”

    她笑意盈盈,一边同裴宴安讨论具体措施的可行性,一边向凤来楼走去。

    夜色渐深,这座洛城最大的花楼中衣香髻影,竹音靡靡。

    赵长珺取出令牌,带着裴宴安随接引之人一同上了幽静的顶楼。

    “少阁主?”古如是望见赵长珺,面色一喜,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撩衣下拜时微微蹙眉。

    赵长珺快步走去将人扶起,浅笑问道:“有何要事,竟难到我家古大统领了?”

    “也不是要事,就是……”古如是面上显出几分焦躁,“那个陆言初,我等好言相劝,送他回崧城,可谁知他只是佯装同意,与几位江湖客串通好了,今日在半道上逃了出去。

    “令使寻他不得,匆匆回城禀报,我已派人再次守在洛城与洛河谷附近,可明日就是生死宴,江湖客逐渐多了起来,若再遮掩容貌,我们也不好打到别人面前去辨认。”

    赵长珺点着头,神色也有些无奈,轻叹道:“既有江湖客相助,单凭令使一人的确无法阻拦,便不要责罚了。

    “至于言初,阁中再加些人手寻找,若他真进了洛河谷,便只能寄希望于相陪的江湖客能够护他安危了。”

    翌日清晨,和风吹尽朝来雨,远远望去,洛河谷方向雾霭蒙蒙。

    赵长珺一行人从洛城西门掠出,进入洛河谷外的广袤山林中。

    她已换上了白衣劲装,面上覆着较为普通的铁面具,借此隐藏自己千江少阁主的身份。

    “人还挺多的。”赵长珺望着前方数道身影,淡淡笑道。

    “崧国文藏何其重要,自常安楼分派出生死宴名额后,各路英豪都在朝洛城赶。”裴宴安笑着推测道,“依我看,定有人即便没有得到名额,身无阵玉,也要孤身闯阵。”

    他所言不假,拿到生死宴名额的人本就不多,他们身携阵玉,不会受洛河谷外围的大阵阻拦,但江湖高手如林,区区阵法怎么拦得住他们夺取崧国文藏的心呢?

    如今洛河谷中,已是群英云集,全天下的目光,也全数投向了那片蒙蒙雾霭之中。

    赵长珺一入林中,便见不远处有人为了抢夺阵玉而厮杀。

    那人手法十分利落,一剑封喉,取出阵玉后,他瞥了瞥赵长珺一行人,没有多留,转身跃入密林之中。

    见到此景,赵长珺几人皆提高了警惕,沿着寂静无人的小径,有惊无险地跨过了外围大阵。

    “哪里跑?”东侧数里外,一个浑厚有力的男声喝道。

    刚入山谷,赵长珺不愿卷入争斗,带着裴宴安与季浮生向另一条道走去。

    常安楼主已告知众人,钥匙线索藏在山间古墓之中,再加上赵长珺本就知晓钥匙实为玉环,若能先行进入,定能快人一步寻得。

    “你快走……”东侧林中已是爆发了打斗,一个微弱的少年声音伴着剑戟声传入赵长珺的耳中。

    “这是?”赵长珺停下脚步,望向同样眸带思索的裴宴安,肯定了心中猜测,“是言初的声音。”

    她无奈一叹,推了推面上的铁面具,拔剑欲往。

    “浮生一人便可,”季浮生冷眸含笑,“若有不利,少阁主再来不迟。”

    沿着东侧山道往上,林木逐渐密集,茂密的枝叶挡住日光,斑驳树影随风摇晃。

    不出片刻,有些喧闹的林中声音渐歇。

    “没意思。”季浮生冷淡的声音从林中传来。

    赵长珺同裴宴安相视一笑,拨开枝叶走至近旁。

    “小公子有能力骗过我们,入了山谷,怎么反倒被人追杀了?”季浮生若无其事地将沾着鲜血的白皙手指在锦帕上擦了擦,对着跌坐在树旁的陆言初问道。

    陆言初并未回答,而是匆匆爬起,跌跌撞撞地跑到一旁被枝叶掩映的地方,焦急地唤道:“衍川?衍川?”

    赵长珺几人面露疑惑,纷纷聚拢了过去。

    只见茂密的枝叶下,一个与陆言初一样身着黑衣的少年靠坐在树脚。

    他身形瘦弱,苍白如雪的脸庞沾有少许血迹,额前几缕碎发垂下,眸中一片死寂。

    陆言初挪开他身上的树枝,咧嘴笑道:“没事了,有厉害朋友来寻我了。”

    那少年终于有了反应,毫无颜色的唇边掠过一抹极淡的笑,肩膀却微微颤抖。

    赵长珺静静地望着两人互动,并未出声。

    半晌,少年深深地垂下头,用手捂住双眸,泪水顺着指缝流下,喉中破碎的声音宛如野兽哀鸣。

    陆言初担忧地拍了拍他,又转向未带面具的季浮生,谢道:“多谢季兄相救,事情复杂,我便长话短说。”

    季浮生见他虽是死里逃生,但言谈间十分镇定,不由扬了扬眉,道:“你说。”

    “衍川是洛河谷少主,我前些年便与他结识,”陆言初眸中是难见的严肃之色,匆匆道,“洛河谷长老叛乱,他被关在谷中,出逃多次都被抓回。

    “趁着生死宴,谷中纷乱,我与他仅剩的几个部下从暗道入谷,将其救下,却还是惊动了几个看守。

    “他的部下护着我们一路逃出,留下阻击敌人,都……都身亡了。”

    陆言初一连串快速说来,声音有些哽咽,喘息未定又急急地道:“衍川在谷中备受折磨,身体十分虚弱。

    “再过段时间,洛河谷其他人也会发现他已逃离,季兄能先送他出去吗?”

    季浮生望向赵长珺和裴宴安,眸中隐含询问之色。

    “这是季兄的属下吗?”陆言初也注意到了赵长珺二人,但因面具遮掩,并未认出。

    季浮生并未回答,在赵长珺对其点头后,冷声道:“我先送你二人一同出谷。”

    “我……”陆言初望着自己受伤的大腿,有些迟疑。

    “我的职责是救你,洛河谷少主只是顺带。”季浮生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瓶,丢到陆言初怀里,又走到一旁背起默然不言的洛衍川,“你将镇痛的药敷上,跟在我后面离开。”

    等季浮生几人的背影消失不见,赵长珺轻轻呼了口气,摇头道:“我们倒是小看了这个知州家的小公子。”

    “能与洛河谷少主相识,且不远千里前来相救……”裴宴安目光闪动了一下,淡淡道,“可见他不只是单纯地喜欢结交江湖客。”

    “先不论这些,据阁中记载,洛河谷中心偏北处确有一座墓葬,我们快些过去。”赵长珺快速辨别方位后,拉着裴宴安向中心掠去。

    行至谷中溪流旁,赵长珺二人被数十名灰衣人拦下。

    裴宴安上前几步将赵长珺挡在身后,冷声道:“生死宴刚开,墓葬未出,阁下为何拦路?”

    “拦的就是你们。”为首之人声音沙哑,对着手下吩咐道,“他们身上有洛叶香的气味,定是见过少主。”

    话音一落,数道灰影飞速跃起,冲杀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带着浓烈的杀意。

    赵长珺二人提剑相挡,以快制快,围攻之人一时不得近身。

    “阵。”为首之人冷冷吐出一个字。

    数十名灰衣人瞬间排成扇形,抬手洒出数枚泛着幽幽蓝光的利刺,从几个方向直射而来。

    “他们……在把我们逼向一个方向。”赵长珺一边闪避,一边向裴宴安说道。

    攻击接连而至,她急退数步,铁面具被劲风打落,掉入一片洛神花丛中。

    裴宴安刚刚击退几人,便瞥见赵长珺单手捂头,有些摇晃地倒在雾里。

    “长珺!”他面色一变,匆匆向她倒下的地方掠去。

    四周突然升起白雾,裴宴安弯腰探去,却寻不见赵长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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