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预知梦

    赵玺扎步在沼泥漂浮的田地里,陇西擅泅的人并不多,在上层飘满泥沼的漩涡谁都不敢下去。

    亲兵拿着粗麻绳过来,由赵玺带头,诸多擅水性的人都愿意下去了。唐丛为了将功赎罪也在自己腰间栓了一根绳子。

    陇西没有真正的沼泽。这里不过是大水冲土,才在水面上漂了层泥沼。赵玺捏着鼻子率先下去,果然没过头顶泥沼之后,就是浑浊的水了。

    赵玺在亲兵中一向有威信,七八个人扑通扑通跟着一起下水。擅水的人游泳往深处替牧善割了水草,举托着牧善和赵玺一起游上水面。

    长淮县赵府乱糟糟的抬着两个人回来了。

    裴幼溪迎了上去。旁边唯一站着的高大男人竟然不是赵玺。

    “啊!”裴幼溪失声喊出来。

    头发滴水,面庞略显年轻稚嫩的唐丛抬起头。他没有上一世的面疤,也没有上一世的凶神恶煞。他粲然一笑,声若洪雷:“大嫂好!”

    裴幼溪表情复杂。

    唐丛则无地自容似的,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没法见人,甚不体面。挠心抓肺的想躲,赵玺、牧善又还躺在这里。

    还好裴幼溪这时如仙女般善解人意,着急的问:“他们两这是怎么了?”

    唐丛如闻天籁,忙说:“牧善掉泥坑里了,下面都是水。陇西多是旱鸭子,大家不敢下水救人,九哥一跳水大家就敢了。但是九哥也不会水,两个人都被拖上来了。”

    不会水,他不会指几个会水性的下去吗?

    裴幼溪忍不住狠狠的瞪了赵玺一眼。

    此时赵玺、牧善正被放在正厅青石地上催吐。亲兵们七手八脚拍打着,手看着都沉。一旁还有识水性的半吊子在旁边指挥:“拍,使劲拍,让把水吐出来就好了。你们几个去把大夫背来,太慢了。”

    裴幼溪不忍直视,只好走远了些。

    “裴姑娘留步。”赵玺连声咳着,推开一旁的亲兵。胸口被几个大老粗拍的裂开似的痛,他挣扎着起身,去拉裴幼溪却发现自己浑身是湿答答的,还有脏泥。他又收了手。

    裴幼溪望向狼狈水淋的赵玺,她停下来说:“留步?赵大人莫不是忘了你答应了我什么。”不等赵玺反悔,她又说:“若是赵大人分-身乏术,不如给我一匹快马,我自行回家。”

    赵玺用一种意外的眼神看着裴幼溪,惊讶地说:“你还会骑马?”他捂着胸口连连咳嗽,自己吐出好几口浊水。站起来来到裴幼溪面前。

    滴答滴答,赵玺浑身都是泥水,头发上还有枯草。在昼夜温差极大的长淮夜里,裴幼溪看着都觉得冷。

    裴幼溪低声说:“我真的要走了。”

    赵玺也觉得自己狼狈不堪,拧了拧衣袍上的水,酝酿着怎么说。他想留人,却没有了理由。

    “擦擦吧。”

    眼前递上一块洁白的帕子,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

    赵玺心中一喜,抬头看着裴幼溪正欲感动。却发现发话的是裴幼溪,递帕子的却是自己府上婢女。裴幼溪清清冷冷站在不远处,并不靠近他。

    赵玺看见她袖口分明有一方绣着蝴蝶的紫帕子,却不给他。顿时难受。

    赵玺挥开婢女的手,踏着水走到裴幼溪面前,“阿溪,我的心意如天上皓月。已经没有任何遮掩,人人抬头,人人知晓。我在长淮为你建了所院子,没有取名,没有客人。”

    赵玺自行抬手抽走裴幼溪袖间的帕子,兀自擦手。他慢慢的,优雅沉稳,似乎是故意要在裴幼溪心里留下得体的印象似得。下颚汇聚的水滴,脸上的脏泥巴,越是不堪他越是从容。

    仿佛狼狈只是外表,骨子里才是他的骄傲之处。

    裴幼溪出声没来得及阻拦,只好放弃帕子,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她说:“赵大人,九步亭今日没有什么人烟,你掳走我的事尚无人知晓。趁夜深人静,你送我回去。此事不会惊动任何人。就不会……有任何不好的事发生。”

    赵玺捏紧紫帕,凝神问裴幼溪:“在你心里,是如此想的。”

    裴幼溪还想再说什么。

    赵玺忽然松口答应,他递过紫帕还给裴幼溪,黯然地说:“好,我送你回家。只是眼下牧善未醒,我不放心。夜深路远,让裴姑娘一个人回家,我更不放心。裴姑娘可否再等我片刻,半个时辰后无论牧善醒或不醒,我必在天亮之前,送姑娘回家,可好?”

    这么容易?

    裴幼溪直觉赵玺在骗自己!

    非她视自己颇重,只是上一世她用尽性命都没能换得赵玺松口。这一世怎么这么容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裴幼溪不认为换一世,赵玺就换本性了。她心中提防不言。

    赵玺却不再管裴幼溪,挥手示意。团团士兵包围了长淮赵府。重甲林立,卫兵森严。

    庭院里孤立无物的裴幼溪气愤大喊:“赵玺你至于吗,我非犯人,又无兵器。你竟还让这么多人看守我。”

    赵玺大步如飞来到牧善身边,几个侍卫已经把牧善胸腔里的水压出来了。他比旁人落水久一些,醒了但双眼涣散,看见赵玺来了正欲坐起来。

    赵玺又把他按了回去,牧善胸口一被重压又跌了回去,他不解的看着赵玺,“九哥?”

    赵玺湿手捂住他的嘴,泥水腥味让牧善难受极了。赵玺压低声音说:“躺下,禁言。裴姑娘是女子心软,你且不要醒。容我想个办法……帮我拖延会儿时间。”

    牧善胸口还有泥水没咳完,喉咙发痒。不由得说:“那你让人把我抬到偏房里去吧。”

    赵玺颔首点头。

    牧善被送走。

    院子里静可闻声,赵玺犹豫回避还是面对裴幼溪。正巧,这时候大夫来了。

    赵玺忙松一口气,大步引大夫去偏房:“大夫请跟我这边来,人在偏房。”

    裴幼溪白裙静若娇花,自觉挡路。抿唇朝一边让了让。

    这时赵玺定定回头,俊美无俦面庞关心,“裴姑娘,久站脚痛。这里不知要多久才能安顿好,不如我让人先带你下去休息?”

    裴幼溪极锐利的问:“你不是说半个时辰后,无论牧善醒与不醒都送我走吗。何谈久站。”

    赵玺目光充满无奈,转身含满笑意看着裴幼溪,他安抚她道:“……你放心,我自然忘不了。”

    *

    牧善在大夫的照料下,咳尽泥水。漱口沐浴,换了干燥衣裳。重新合衣躺下,他被责令哪里都不准去。只得睡觉。

    许是因为睡前一直想着九哥要想法子留下义州太守的女儿。裴姑娘刚烈倔强,难以驯服。不知九哥能不能成事。

    牧善睡着睡着竟梦到了裴幼溪。——他今天只见了一面,连脸都没有看清。只隐约记得她气质娴静,是个被人精心呵护长大的娇艳玫瑰。

    明珠灿烂,一看就是掌权之人的最疼爱的小女儿。

    可梦里的裴幼溪竟比今日见到的还明艳逼人。许是因为她五官张开了,许是因为满地的红绸,烛影摇晃,衬的她比月光更明亮。

    牧善正欲笑,突然发现裴幼溪在哭。她满面泪水,噙着恨看着眼前半跪盔甲眼熟的男人。

    九哥?

    牧善快步跑过去,真的是赵九瑜!他手握着一截雪白皓腕,素手攥着把匕首。直插九哥心脏,血都流下来了。

    牧善冲过去想阻止,一扑却扑了个空,从两人中箭蹿过去。摔在地上,面满灰尘。

    爬起来,眼前已经不是那个铺满红绸的屋子。而是漫天的黄沙沙漠,他看见了……本应该未建好的校场。校场整齐气派,兵员奇多。

    这次牧善真的愣住了。

    校场帐篷里有许许多多眼熟的同僚,大部分面孔都比现在年长一些。还有些陌生的孩子兵,他举目四望。大家都在训斥他。

    “那贱人杀了九哥,你竟然还要送她回家。”“牧善你疯癫了!九哥救了你多少次,他如今惨死。你不为他报仇就算了,还护着凶手?”

    牧善被许许多多的手推搡,他左跌右撞。脑子立嗡嗡嗡的,他不明白这些人在说什么?

    牧善推开眼前无数双手,大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可是没人回答他。

    大家还自顾自的再说:“九哥真是糊涂,天下美人不胜烦数。偏他看上义州太守的女儿。如珠如宝的宠了五年又如何,还不是死在她的刀下!”

    刀下?

    牧善心脏骤疼突然想起满地红绸的屋子,裴幼溪拿刀顶着九哥的画面。她把九哥捅死了?

    裴幼溪把九哥捅死了?!

    牧善头昏脑胀,然后他听到自己声音说:“……这是九哥遗愿,送她回义州后我便功成身退。与此事再无瓜葛。”

    “九哥待我恩重如山。我想让他死而瞑目……将来,将来在地府也有脸去见他。”

    疯子!疯子!

    牧善不信裴幼溪会捅死赵玺,她怎么敢,她怎么会!谁给她的胆子。

    似乎是这个想法太激烈了,牧善又一次被送回了那个满是红绸的屋子。

    裴幼溪双手撑在满是红绸的地上,满脸是泪,哀求不已,“赵玺我求求求你,你放我走好吗?我想回家,我五年没有回家了……”

    她咚咚咚的磕头,额头上不只是血还是什么的。红通通一片,赵玺冲上来抱住她说:“阿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剪了这件婚服够不够,我的婚服也拿来给你剪好不好?”

    牧善四处找刀,刀在哪呢?谁的刀。

    然后他就看见赵玺握着裴幼溪的手对准自己心口,他说:“阿溪,倘若你真的这么恨我,你就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就自由了。”他抚摸着她的脸,不知哪来的自信:“……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牧善都要疯了。扑上去拼命要夺下刀,手却一次次从匕首上穿过去。

    他绝望的意识到他改变不了这一切。

    牧善眼睁睁的,看着九哥死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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