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幸不辱命

    裴幼溪一时间只觉得这天下间都是自己的仇人。愤世嫉俗,看谁都觉得可恨。

    裴先孝上前想扶着,“阿阮!”他慌声还没碰到裴幼溪,就被牧善拿刀顶在石桌上。

    裴先孝余光看见妻女站在门口捂着嘴,生怕吓着孩子。怒而推开牧善,大叫:“你想干什么?!”

    牧善含恨于心,这些日子对着裴幼溪发泄不得。生忍到今天,全部发泄在裴先孝身上。他目露凶光地说:“呵!裴公子言语间处处就轻避重,您倒是一一说一说裴家大火后你是怎么取信程修的。裴家满门抄斩,你又是立了什么大功,才让刺史程大人,保住你的狗命。”

    “你!”

    裴先孝想扇牧善耳光,三五拳脚却敌不过。裴先孝只能言词攻击,怒而问:“牧善,大名鼎鼎的赵玺走狗。呵呵,我倒想知道你这么挑拨离间我和阿阮的关系。是想打得什么主意?”

    牧善勃然大怒,“谁挑拨离间了!”

    裴先孝说:“阿阮在这世间就剩我一个亲人,你处处污蔑。不就是想让阿阮恨上我。”

    五月的天正热,裴幼溪却感到浑身发寒。手脚冰凉,无力的团缩着。

    裴幼溪痛苦的捂着胸口,耳旁争执之声她已经无暇顾及。跌跌撞撞往外跑,她奔向烧焦了的义州太守府。

    爹,娘。女儿回来了。

    “裴姑娘!你去哪?”“阿阮!回来,你不要乱跑。义州不安全。”

    裴幼溪失蝶一般扑向门外,精神恍惚的样子让两人精神一震。

    牧善和裴先孝立即放弃纠缠彼此,立即追了出去。

    谁知门外层层重兵,牧善和裴先孝刚跨出去一只脚就缓缓停下来。

    长矛寒甲的太守府兵包围了蜜饯馆,各个身背弓箭,手持长矛。他们不断后退,手里的长矛都共同指向一个人。

    ——纤细瘦弱的弱女子,前义州太守裴宗之女。

    裴幼溪轻灵游魂,像是看不见似的。迎着锋利长矛一步一步走去,她走一步,卫甲兵后退一步。义州太守就在二十步远的地方,裴幼溪眼里只有太守府。

    牧善紧张,“裴姑娘……”

    裴先孝看着裴幼溪一步一步朝长矛上撞,也心生紧张,大叫一声:“阿阮!别糊涂。”

    刺史程修眯着眼骑在高头大马上,他三十九岁,年轻力壮,官运亨通。他微倾着身子,看着眼前这一幕。看够了,才高声呵斥:“裴幼溪!”

    下意识的回头。裴幼溪被日光清照,肌白冷艳的脸上满是泪意,琼丽白皙。她灵俏眸子黯淡无光,灵俏明媚的少女气息仿佛被苍白吞噬。冷凝失魂,让人见之心伤。

    刺史程修停了一下,开口说:“接义州百姓举报,裴家余孽出现在义州太守府附近。我原先不信,寻思着这世间还有谁能认出裴宗之女。如今见你这番模样,到真信了你是裴宗之女。”

    列兵让开马,刺史程修骑马上前当着裴幼溪的路,用马鞭抬起她的脸问:“好个锦衣玉食的模样,看来你这五年过的不错……那赵逆不是待你若至宝吗?整个陇西都知道您裴幼溪要做陇西王妃了,怎么如今却出现在义州。”

    裴幼溪激怒不知哪里来而力气,明明是个娇弱女子。却竟一把攥住马鞭把不防备的程修从马背上拉了下来。

    程修是个文官,重摔在地!

    裴幼溪没想到这么容易。她以前推开赵玺时很费力气,这五年竟凭空生了些蛮劲。

    赵玺是个粗人,摔一下也不碍事。程修翻马这一跌,手臂一撑竟生生断了个臂骨。

    程修倒抽一口冷气,强忍着不痛叫。他满头细密的大汗,裴幼溪站起来,居高临下噙泪看着他:“程叔叔。”

    刺史程修作为裴宗的长官,无论两人关系如何。后院女眷交往时,都是行子侄礼的。

    裴幼溪以前见了程修会恭敬的称一声程叔叔。如今这一声程叔叔叫的却是含恨带怨。她如今怨如女鬼,看这世间人没有不恨的。

    裴幼溪已经杀过一个人了,她手的早已经不干净。如今再杀一个人没有任何负担。

    程修还来不及说话,裴幼溪便用马鞭勒住程修的脖子,不断收紧。后背就是烧焦的义州太守,旧宅给了裴幼溪无限的勇气和力气。

    她用尽吃奶的劲!

    可程修不是赵玺,他没有甘愿赴死的心。成年男人的力气本就大过女子,程修用力扯着喉间的马鞭,喝斥周围:“还不拿下她,等什么呢!”

    周围太守府兵都有些犹豫,手里的长矛都离裴幼溪脖子更近了些。但却无人对裴幼溪下死手。

    他们都曾是义州太守裴宗的兵,实在没办法对裴宗的遗女下此毒手。

    千钧一发之际,牧善突然拔出双刀如霹雳战神,双手如轮不断砍着长矛尖器,过重重兵围来到裴幼溪身边。他提起大刀对着程修胸口捅下,却被程修一个滚地躲过。

    程修一个口哨,忠马扬蹄踢中牧善。

    裴幼溪大急,“牧善!”她双手皆是勒红淤血的马鞭,牧善之瞥了一眼就红了眼。他怒道:“九哥给我下的命令是让你毫发无损。”

    裴幼溪愕然,不明白他现在说这个是干什么。

    下一刻,牧善就抓着裴幼溪在团团围着的太守府兵中撕开一个口子。把裴幼溪扔上胭脂马,自己来不及骑赤龙。直接翻身坐到裴幼溪后面,抱着她策马狂奔。

    程修被手下七手八脚的扶起来,他死里逃生,手臂痛裂仍死死忍者。他扫了眼太守府兵,“废物!”程修只恨他今日带了太守府兵过来,这些人分明是故意放走裴幼溪的。

    很快,程修就有了主意。

    程修厉声下令:“……裴幼溪从赵逆府上出来,身边相护之人必然是赵逆府上的人。”他刚才好像听见裴幼溪叫他牧善?

    太守府兵瞬间抬首,各各含仇带恨。五年前裴幼溪失踪,整个太守府的人都被发动去找。翻遍了整个义州,也没能找到裴太守的独女。

    程修道:“追!活捉裴幼溪,诛杀赵逆余孽。若我没认错的话,她身旁的赵逆是牧善,赵贼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传令下去,诛杀赵逆赏银百两,诛伤赵逆,一道伤口一两!”

    群情激愤,众人一听说活捉裴幼溪不伤她性命。顿时不竭余力,再也没有隐藏。

    胭脂拼命奔跑,身上驮着牧善和裴幼溪仍不减速度。身后百米处拖着长长的追兵,穷追不舍。

    *

    裴幼溪在马上颠簸,头发松乱成一团。她心神恍惚,接连二三的打击让她心声绝意。已无再活下去的念头。

    牧善渐渐就感到裴幼溪的疲倦,他向来聪慧不然赵玺也不会如此信任委重他。“裴姑娘,你知道令父还有谁可以信任吗?”

    裴幼溪放声大哭,“牧善你杀了我,你掐死我为赵玺报仇吧!”

    胭脂马蹄不停,重重的蹄声敲打在沙地上。

    牧善闷哼一声,声音痛苦。裴幼溪惊愕回头,却什么都看不见。空气中嗖嗖划过冷箭,不断有箭条落在地上。

    裴幼溪纵然再傻,也知道牧善是中箭了。她慌张的问:“牧善,你受伤了是不是?”

    牧善一夹马腹,胭脂跑的更快了。他淡淡的重复:“裴姑娘,你想去哪?”

    裴幼溪想看看清牧善的伤口,却只看到后面追兵无数。无一例外都架着弓箭。

    义州太守府兵擅马擅射,是裴宗亲自教出来的嫡兵。是程修见了都忍不住放下缔结,收为己用的精锐。

    裴幼溪忍不住替牧善的处境担心。

    牧善声音凉似过水刀,他冰冷的只在意自己的问题。他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裴幼溪,你别以为我不想杀你……我只是不想辜负九哥而已,你好好的。给自己选个终点,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良久,裴幼溪终于在马背上说:“我父亲在雍州有一位旧部。我幼时,父亲曾对母亲说。若家中遇难,母亲可以带着我去投靠他。他必会以性命守护我们母女。”

    就像牧善对赵玺的忠心一样。

    *

    五天五夜的赶路。

    裴幼溪拼命勒着马缰,身后的牧善越来越沉。若不是喷打在脖子上的呼吸还有热气,她都快要以为牧善死了。

    “牧善,牧善。”裴幼溪叫了一声,背后的牧善勉强睁开眼睛。此刻无需裴幼溪回头看,只要看地上的影子,就知道牧善已经被扎成个刺猬。

    正午的太阳鼎盛,把斜坡上的影子拉的歪歪扭扭。牧善背后插了二十余之箭,连胭脂的屁股上都插了一支箭。赤龙早已不见踪影,不知是不是被射死在半路上。

    也许因为胭脂是跟着赵玺上过战场上的良马,它中箭了也不受惊,只拼命奔跑。驮着裴幼溪和牧善,马蹄不停。

    牧善把裴幼溪护的死死的。不管背后多少来箭,没有一只扎在裴幼溪身上。他头极沉,压在裴幼溪肩膀上,生命的力量何其重。

    过了雍州界碑,牧善虚弱的拉住马缰。

    “牧善!”裴幼溪震惊回头,抱住滑落的牧善。他奄奄一息,重重摔倒在地。胭脂也终于筋疲力尽,四蹄软下瘫倒在地。

    牧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拔下-身上一只棱箭。血淋淋带着倒刺的铁箭指在裴幼溪脖子上,他虚弱地说:“裴幼溪,我把你,送到了。”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牧善,幸不辱命。不愧于九哥。”

    裴幼溪抱着牧善刺猬一样的后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泣不成声,根本不怕牧善抵着她脖子的利箭。——这一路他都保护她,没道理最后关头杀了她。裴幼溪没有一丝害怕。

    牧善倒吸一口冷气,大口大口吐血,怒瞪着裴幼溪,死死威胁:“裴姑娘,我把你送到了。你给老子滚!滚的越远越好,从今往后,今生来世,我希望你离我大哥远一点!!”

    “好,好我离赵玺远一点。”裴幼溪泣不成声的答应,牧善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他已然没有生还的可能。别说这是他的遗言,就算不是裴幼溪也不会再和赵玺有任何瓜葛了。

    胭脂嘶鸣呜咽一声,马鸣声彻响。温驯黑眸湿润顺从,它也疲惫的闭上眼睛。五天五夜的驮重,滴水未进寸草未食,它也劳死了。

    直到这时,裴幼溪才注意到胭脂屁股上有两三个箭伤口。第四支箭才深陷臀部,没有跑落。它果然是匹久经沙场的好马,忠心护主。

    胭脂缓缓闭上眼睛。

    牧善也撒手人寰,躺在裴幼溪怀里死去。

    雍州的碑界处,天地茫茫。夕阳落山,烟紫色的晚霞笼罩在裴幼溪身上。她孤独无依,成了世间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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