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初停一晚的细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阴云连绵不绝。积水顺着房檐下落,噼里啪啦砸在廊下。

    存雪点梅里漂浮着淡淡的草药味,卞岚拿着细针,往床上之人的百会穴上扎去。

    拾漪感到混沌的脑壳顿时一片清亮,睫毛颤抖,缓缓睁开一双略带迷茫的桃花眼。

    “我这是……在哪儿?”

    上一秒,她还在葛阳镇的那个小家,午后阳光正好,她和商逸在院子里坐着,一个在安静地读书,一个在慵懒地晒着太阳。

    岁月静好。

    现在,望着头顶暖黄色的帷帐,拾漪眨眨眼,有些不知所措:“商逸呢?”

    她倏地一下坐起来,却突然感到头痛欲裂,像有人拿电钻钻她的脑仁。

    耳边响起卞岚的冷哼。

    “长本事了,喝个酒能把自己半条命都搭进去!”

    拾漪愣愣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还什么意思?”卞岚气急,那手指使劲戳着她的太阳穴,“醉酒后急火攻心,要不是老夫给你扎了一晚上的针,你就要变成植物人了!”

    “急火攻心……”拾漪眸子猛地收缩,攥紧卞岚的衣袖,“商逸呢?他在哪里?”

    卞岚没好气说:“在大牢里呢!估计正在挨个体会三十六酷刑。”

    拾漪心脏骤停一瞬,四肢百骸都开始发痛,猛烈咳嗽起来。

    卞岚还在一旁添油加醋:“据说刑部三十六酷刑不是谁都能熬得过去的,大部分人甚至都扛不过三四道。哪怕真扛过去了,往后也多半成了废人,身体残疾,浑身都是无法治愈的伤疤。”

    他每说一句,拾漪的咳嗽便加剧一分,直到他话音刚落,她胸腔一阵颤栗,呕出一大口鲜血。

    “拾漪!”万璐嫣正巧端着药进来,看到她这幅惨状,赶紧放下药碗,拿帕子擦拭着她的唇角,狠厉的目光瞪向卞岚,“你欺负她做什么!”

    卞岚无辜道:“她肺部有瘀血,不咳出来病就好不了,老夫也是帮她一把嘛!”

    “你这庸医,就是这么给人瞧病的?”万璐嫣横眉冷竖。

    “小姑娘,话可不能乱讲。你可知老夫的活仁堂在京城名声有多响!”

    拾漪没心思听他俩吵架,转头拉过万璐嫣的手,急切地问:“商逸真在大牢?他真到在遭受酷刑吗?”

    万璐嫣蓦地沉默,看着她眼中泛上一丝心疼,犹豫半晌才开口:“他确实被压入了刑部大牢,皇帝也交代给他用刑。但我们找门道,使了些银子进去,那些衙役应该不会太过分。”

    “不会太过分是什么意思?”拾漪眼底一片慌乱,“他还是会被用刑对不对?他还是有可能会死对不对?”

    万璐嫣不敢直视她的目光,撇开视线说:“死应该不会,但苦头肯定难免要吃一些……”

    拾漪双目泛红,眼瞅着就要落泪:“不,那昏君就是要在刑部弄死他。他不会好过的……”

    她咬了咬干裂起皮嘴唇,下定决心般,掀开被子站起来:“我要去救他!”

    卞岚赶忙将她拉回来:“刑部大牢岂是你说去就去的地方?你以为凭你那几分能耐,能完好无损救出商逸?小心把自己也折进去!”

    “那我还能怎么办?难道我要眼睁睁看他在牢里死掉吗?”

    万璐嫣安抚道:“你不要太过担心,现在外面形式严峻,义康王势如破竹,一路通关已经打到了离京城不足百里的宣城,京城岌岌可危,皇帝正头疼怎样击退叛军,或许没那么多心思针对商逸。”

    “万璐嫣说得多,你先稍安勿躁,”卞岚轻抚着拾漪纤薄的蝴蝶骨,“商逸是因被误认成叛党才关进大牢的,只要能解释清楚他不是叛党,皇帝自然得放了他。你想想,有没有证据能帮他洗清嫌疑?”

    “证据……”拾漪灵光一闪,“对了,我有嘉宁的信!”

    她将信翻出来,递给卞岚和万璐嫣细看。

    卞岚看过后,咂摸着说:“这信分量虽重,却不是铁证,全看皇帝信你几分。且你这时将信交出,也有知情不报的罪过在。皇帝未必能轻饶了你们。”

    “那该怎么办?”拾漪看向他。

    万璐嫣看着信上“伊芙琳”三个字,缓缓开口:“我倒是有个不错的主意……”

    *

    战争形式确如万璐嫣所说的那般不容乐观,义康王以庄太妃的名义起义造反,获得拥护者无数,加之叛军武器格外威猛,非皇军能够匹敌。叛军一路势如破竹,直逼京城。

    皇帝为平定叛乱心力憔悴,大批得力干将被派往前线,皇城的戒备便松懈了许多。

    拾漪趁此机会,带着嘉宁的信,翻入大内高墙。

    阴雨依旧连绵,拾漪将信小心护在怀里,雨水湿透了衣裳也毫不在意。

    万璐嫣已将太监换班的时间告诉了她,她掩蔽着身形,从房梁上悄无声息翻入御书房。

    皇帝独坐在御书房中,朝中无人可用,皇军节节败退,他愁得接连几日没睡好觉,头痛不已,正合眸揉捏着太阳穴。

    忽而感到脖颈一凉,低头一看,只见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抵着自己。

    他心下一惊,面上却丝毫不显,冷静抬眸往上面望去。

    只见那位让他魂牵梦萦的妙人,正警惕地紧盯着他。冰冷的雨水顺着乌黑的发丝垂下,单薄的裙子紧贴着她曼妙的身材。

    皇帝眸中一黯,率先开口,声音干涩沙哑:“能瞒过所有人潜入朕的御书房,你的本事果真不小。”

    拾漪眸光冷冽,声音毫无温度:“我来履行我的承诺,来杀了你这个昏君。”

    皇帝嗤笑一声,不为所动:“你以为杀了朕,就能换回你的小情人?”

    拾漪瞳孔一颤,将匕首又靠近了他脖颈三分:“换不回来,你就去给他陪葬!”

    皇帝微不可察向后撤了撤,面上还带着笑意:“这样做得不偿失。不如我们谈个交易。”

    “什么交易?”拾漪眯了眯眼,眼中一片审视。

    “朕所求,无非是战乱平定,叛军绞降。若你能帮朕达成所愿,朕就放了商逸。”

    “果真?”

    “果真。朕从不妄言。”

    拾漪只思索了片刻,便说:“我可以答应你,不过前提是你现在就得放了商逸。”

    “他有叛贼之嫌,事情未平定前,朕不能放了他。”

    拾漪攥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想在牢里折磨死他!你根本不想让他活!”

    皇帝撩起眼皮斜睨她,玩味一笑:“你既然知道朕的心思,为何还要与朕谈判?不如这样,你即刻进宫,成为朕的女人,朕便可以考虑,立马放了商逸。”

    “你做梦!”拾漪气得浑身发抖,将怀中信掏出,拍在桌上,“我有证据,证明商逸不是叛军一党。”

    皇帝不疾不徐将信打开,平静浏览着。

    看过信后,他并没有像拾漪预料中的那般惊讶,只轻点着桌面,淡声道:“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拾漪觉得肺都要气炸,锋利的匕首在皇帝颈子上划出一道血痕:“狗皇帝,你果然还是更适合给我们殉葬!”

    皇帝看着随时能取走自己性命的刀刃,眸中晦暗,只得选择妥协:“朕并不想将你们逼入绝境。朕料你也没有领兵出战的能力,若你能帮朕刺杀掉义康王,朕就成全你和商逸。”

    拾漪冷笑:“晚了,现在我只想要你这昏君的性命!”

    皇帝喉头滚动,再次妥协:“只要你答应朕的要求,朕就保证,不再对商逸用刑。”

    拾漪心脏微微一紧:“你还是对他动了刑……你对他……做了什么?”

    “不必担心,朕只是让人打了他几鞭子,他毕竟是朝廷重犯,不略作惩处,朕无法与前线领兵作战的将士们交代。”

    拾漪心脏痛得仿佛要裂开,刑部的鞭刑是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打的,一鞭下去,皮开肉绽,其疼痛绝非常人能够忍受。

    且这种鞭伤极难愈合,伤口很快便会化脓,感染风险极大。拾漪一想到刑部大牢那脏污不堪的环境,心中就漫起无限恐惧。

    她厉声说:“让我带大夫去给他疗伤,否则我绝不会答应你的要求!”

    皇帝面色一沉,无上的权威被频频挑衅,他语气里终于透出一分难藏的怒意:“拾漪,不要跟朕得寸进尺,否则,朕只会让你得不偿失!”

    打了人再派人去医治,这无疑是让他自己打自己的脸。

    拾漪丝毫不惧:“你应该明白,我今天来便是做好了两败俱伤的准备,我并不怕鱼死网破!”

    皇帝紧盯着她的双眼,她眼中的决绝令人震畏。

    她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为何会有如此决然的神情……

    皇帝心头微动,这姑娘的过去,肯定不是曹奇说的那般简单。

    最终,他道:“朕可以派太医秘密去帮他疗伤,这是朕能给的最大让步。”

    拾漪终于松口,威胁道:“但凡他出一点意外,我刺杀的目标便会变成你!”

    声音宛若松石坠地,掷地有声。

    窗外雨依旧连绵,拾漪冒着雨悄声离开,像来时那样,无影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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