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商逸走神，拾漪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带着一丝紧张问：“怎么了？”

    “没事，”商逸迅速回神，哄道，“既然不喜欢，那今日晚宴咱们就离他远一些。若非必要，不要跟他接触，可好？”

    “自然好，”拾漪眼角弯弯，“我就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

    *

    连下了三日的雨终于停歇，室外空气湿润，气温凉爽，晚宴便安排在御花园露天举行。

    赴宴前半个时辰，拾漪拿着香粉，努力遮掩身上残留不多的吻痕。

    努力的结果就是，虽然她变得格外香气扑鼻，但至少只要不靠得很近，不会有人看出她身上异常的爱痕。

    她穿着一条藕粉色抹胸长裙，商逸则穿着月白色官服，二人站在一起，看着十分协调。

    宴会中，皇帝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商逸的礼物，在看到上面的落款后，眼神明显黯了黯。

    他目光扫过安静坐在商逸身侧的拾漪，少女乖巧伶俐，身材曼妙，他心中□□，几乎快要压抑不住。

    听闻少女不胜酒力，他缓缓勾唇，举起酒杯。

    天子之酒，无人敢拒绝。

    百官看到圣上的动作，纷纷斟满酒杯，以作应和。

    拾漪不想让自己在人群中显得突兀，只能举起面前浅浅小半杯酒，同众人一起，一饮而尽。

    宫中的酒又浓又烈，宛若刀片一样划过喉咙，然后在胃里点起一把火，烧得人胃痛。

    商逸忙给她夹了些菜。拾漪吃完后，懒洋洋地靠在商逸身上，面颊飞红，头脑昏涨。

    她怕一会儿酒劲上来，自己会做出什么不雅的举动。附在商逸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起身离席。

    若二人一同离席太过引人注目，她安抚商逸说自己只是去湖边醒醒酒，一会儿就回来。

    商逸一直不放心地注视她离去，完全没有看到在她离席后，皇帝勾出一抹得逞的狞笑，给曹奇使了个隐晦的眼色。曹奇得到指示，微微躬身，避开所有人耳目，悄然离席。

    拾漪沿着湖边慢慢走着，手指轻轻按揉着太阳穴。清凉的小风吹过，她深吸一口气，头痛顿时缓解不少。

    经过卞岚的训练，她酒量和酒品都好了不少，如今只是有些难受，外加反应有些迟钝，不至于醉得丧失理智，人畜不分。

    所以，当一排黑衣人倏地出现在她面前，拾漪缓慢眨眨眼，颇有礼貌地说了声：“嗨？”

    曹奇尖锐的声音从暗处响起：“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

    拾漪蹙起眉头。

    动手？动什么手？动哪只手？

    还未等她想明白，十数个黑衣人突然暴起，朝她袭来。

    拾漪一个激灵，本能躲闪。

    “喂！有话好好说啊！”

    黑衣人明显没有什么话要与她好好说，一个个沉默如石，手下动作格外冷硬，两个人从背后牵制住她的手臂，压住她的肩膀让她生生弯下了腰。

    曹奇惊恐万分：“你们这几个蠢货！都给杂家下手轻点！她可是皇上要的人！”

    一听这话，原本还不温不火的拾漪瞬间被惹怒，双臂一收力，将身后二人狠狠甩了出去。

    “你们，欺人太甚！”

    她逼自己打起精神，准备迎接一场硬仗。却不料这些黑衣人并非大内高手，只是普通的三等侍卫，哪怕仗着人数优势，也根本不是拾漪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她全部打倒在地，动弹不得。

    曹奇没想到这姑娘看着娇小柔弱，竟是个练家子，当下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拾漪冷冷看着他，经过这一场打斗，她酒醒了不少，但更加头晕恶心，面色苍白，声音凉薄：“这就是你们皇帝养出来的废物点心？”

    曹奇两股战战，早知如此，他就该费些功夫，叫金吾卫来捉这姑娘。

    现在不仅人没捉住，还折损了天子的颜面，皇上知道后，必会勃然大怒。

    他小命难保！

    倏地，拾漪一抬眼，看到曹奇身后缓步走出一个人影。

    原来是皇帝按捺不住，以更衣的名义暂时离席，来验收成果。

    却不料这姑娘给他好大一个“惊喜”。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庞，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两人距离越来越近。

    拾漪防备地后退一步，皇帝轻嗤一声，怡然开口：“再后退，朕就杀了你的小情人。”

    “你拿商逸来威胁我？”拾漪不可思议瞪大双眼，控制不住低低喘息，胸口轻微上下起伏。

    皇帝嗅到她身上馥郁芬芳，心情更加愉悦：“只要朕想，不必拿他来威胁，你也能成为朕的女人。”

    拾漪冷笑：“这么霸道？不怕我睡在枕边杀了你？”

    清冷的月光洒下，皇帝注意到她颈下的红痕，眸中闪过一丝嫉妒与狠厉：“对朕来说，费掉你的功夫轻而易举。”

    拾漪抱着手臂，愤愤：“你是九五之尊，还是强盗土匪？”

    皇帝唇角一弯：“朕是天子，能入朕的眼，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只要你肯进宫，乖乖待在朕的身边，朕许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也会给你那小情人加官进爵，如何？”

    说着，他竟伸出手，想要揽她纤腰入怀，一拥芳华。

    拾漪感到一阵反胃，下意识想要后退，却想到皇帝威胁自己的话，拼命咬牙忍住，宛若木头般定在原地。

    她的反应极大取悦了皇帝，他满意勾唇，眼看就要拥美人入怀。

    就在他要触碰到她的那一刹那，万璐嫣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十分不和谐的旖旎氛围。

    “拾漪！怪不得老半天在宴会上没见到你，原来你在这儿呢！”

    皇帝身形一顿，万璐嫣这才像刚看到他一样，装模作样“啊”了一声，说：“皇上您也在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她在皇帝离席后便感到有些不对，跟商逸对了个眼色，便急急寻了出来。

    果不其然，就在这离宴席不远的地方，见这臭不要脸的男人在调戏醉酒的拾漪。

    皇帝从拾漪身前离开，重新站正。他知道万璐嫣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单纯，阴狠的目光扫向她，透漏出杀意：“万璐嫣，不要仗着太后宠你，就在朕面前耍小聪明。”

    万璐嫣虽心里发怵，却也知道皇帝不会轻易动她，大着胆子说：“皇上，太后娘娘派我跟您说一声，她老人家不胜酒力，提前离席了。顺便叫我把拾漪带去慈宁宫，陪她说话解闷儿。”

    皇帝双眼微眯：“太后既然不胜酒力，何不早些休息？还叫人去说话。”

    万璐嫣吞了口口水，说：“这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臣女也不敢揣度。且臣女也不敢擅传太后懿旨……”

    皇帝默不作声，似乎在衡量她话中有几分是真，最后还是选择妥协，语气危险又阴沉：“最好是这样。”

    他带着一边大气都不敢出的曹奇回到宴席，他走后，万璐嫣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松了口气，拉过拾漪关切问：“你还好吧？”

    “我没事。”拾漪握住她的手，“太后果真叫我去慈宁宫？”

    万璐嫣摇摇头：“当然不是。太后喝了酒，头风偏巧发作，早就歇息去了。”

    拾漪焦急道：“你就不怕皇上知道了，治你欺君之罪？”

    “他不会，”万璐嫣笃定说，“我万家一年给国库多少供奉，他不敢轻易拿我怎么样。”

    “那就好。”拾漪舒了口气，“商逸呢？他会不会有事？”

    “安心啦，皇帝就会拿他吓你，哪能真无缘无故把新科状元置于死地？走吧，我带你先回家，喝点醒酒汤舒缓舒缓。”

    万璐嫣刚要拉着拾漪离开，不远处的宴席却传来一阵骚动。原本平稳安宁的丝竹声陡然变得兵荒马乱。

    拾漪不由得攥紧万璐嫣的手，紧张道：“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应该不会吧……”万璐嫣也没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语气变得不确定起来，“万寿节晚宴上，能出什么事呢？”

    “不行，我还是放心不下商逸，得回去看看。”拾漪回转脚步，快速朝宴会走去。

    “哎——”万璐嫣想拦却没拦住。叹了口气，她不能任由拾漪羊入虎口，也赶忙跟了上去。

    却不料刚走到一半，就见商逸被御前金吾卫押着走出来，身形狼狈，面色惨白。

    “商逸！”拾漪以为是自己看错，抬步就要冲过去。

    金吾卫“唰”得一下抽出银晃晃的长刀，架在商逸的脖子上，肃声呵斥：“退后！”

    灯火明灭，拾漪看到商逸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她一晚心情都在跌宕起伏，头痛欲裂，看到他莫名其妙被人挟持住性命，哪还顾得上保持理智。

    情绪几乎快要崩溃。

    她哽咽着，嗓子像被粗石摩擦般艰涩：“商逸，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商逸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遥遥的，她瞥见一抹高大漆黑的身影朝她走来。

    “义康王造反，叛贼商逸通敌欺君，压入大牢，择日行刑。”皇帝的声音宛若沉钟，撞击着她的耳膜。

    “什、什么？”拾漪呆愣地看着商逸，看到他无可奈何的神情，倏尔咬牙切齿看向皇帝，“你有什么证据说他通敌？就因为他那被强迫认下的义子身份吗！”

    皇帝将手上木盒甩到她面前，声音听不出喜怒：“朕怎会是那种蛮不讲理的皇帝？你自己看，这是锦衣卫在他书房搜出来与义康王来往的信件，朕可冤枉他半分？”

    拾漪蹲下身，颤抖着将信件打开，只扫了两眼，便将这满纸荒唐狠狠掷于脚下：“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信是伪造的！难道一国之君连这都分辨不出来吗！”

    “是不是伪造，去牢里审问一番便知。三十六道酷刑尝一个遍，若还抵死不认，朕就相信你的说辞。”

    她的心脏仿佛一下被利刃划开，痛得她几乎快要站不住，她强撑着身子，双目赤红，对着皇帝破口大骂：“昏君！昏君！你不许对他用刑！否则我就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周围人全体噤声，冷汗直流。

    义康王造反起兵，势如破竹。皇帝本就龙颜大怒，这小姑娘还这般不知死活，照皇帝的脾气，大概会即刻将这个挑战他权威的人处死，碎尸万段以平息怒火。

    却没想到皇帝只是冷冷勾唇，淡淡开口：“拾漪小姐醉了，曹奇，差人送她回府休息。朕不计较她酒后失言之过。”

    众臣惊诧万分，唯有商逸和万璐嫣松了口气，方才都提到嗓子眼的心骤然落下。

    曹奇给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快速站到拾漪身后，牵制住她的手腕。

    拾漪不管不顾，一下子挣脱开桎梏，跑到商逸面前，泪水决堤：“我是他的家人，他若是造反我也难辞其咎。我要跟他一起走，我和他永远不会分开！”

    “拾漪，你疯了！”万璐嫣惊恐万分，从未有人像她这般公然挑衅皇帝，就像当众打他的脸一样。

    “拾漪，不要……”商逸也红了眼眶，忍住哽咽，低声劝道，“乖一些，跟着万璐嫣回去，你若是出事，我永远都不会好过。”

    拾漪已哭得发不出声音，只顾着摇头。泪水迷蒙住双眼，她看不清商逸，抬手在脸上拼命擦拭，她控制不住力气，在眼角下擦出道道红痕。

    商逸心疼不已，用最温柔的嗓音轻声哄她：“乖，不要这样对自己。我答应你，不会让自己出事。君子一诺千金，我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

    皇帝看着这对深情的苦命鸳鸯，心中怒火妒火愈烧愈烈，大手一挥：“统统给朕带走！”

    金吾卫不是普通的侍卫，他们是精英中的精英，拾漪一人难敌众拳，被他们生拉硬扯，与商逸分开。

    她眼睁睁看着商逸被他们带走，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一刹那，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