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车里面的攀谈，是纯阳子与柳暖心相识以来最深入的一次。

    他和她不仅谈到了作为一介凡人的吕秀才与业已成仙的钟离权之间的奇遇，而且还谈到了前者的朋友、接下来度化成为“铁拐李”的李玄李凝阳，又谈到了后者的师父、已然从物质宇宙羽化进入“无色.界”的东华帝君王玄甫。

    “那么，”柳暖心好奇问，“你们八仙为什么不‘羽化’，进入更高位面，而要留在这物欲横流的人间，斩妖除魔呢？”

    “柳姑娘不是自问自答么？”吕祖笑道，“东华帝君之所以要在飞升前将钟离权作为自己的接班人，就是希望能两全其美：既进入高级位面，又能将自己毕生修炼的成果留在人世间，继续发挥能量。而这恰恰是我们八仙存在的意义：其他修仙师父可以羽化而去，但我们仙班无论修炼到多高的境界，都要永远留在世上，为民造福，至死方休！”

    “Till death do us part!”柳姑娘听到吕真人说“致死方休”，情不自禁地念出了婚礼誓言的最后一句。不要怪从没谈过恋爱的柳暖心心存浪漫，谁叫“爱是女人的灵魂”呢？

    不过，纯阳子听到柳暖心这样讲，眉头却紧紧拧成了结。因为，修仙之人必须要断情绝爱的。

    “那晚在客栈别过之后，”吕祖又追忆起过往的华年，“钟离师父为回到永乐乡的我，设计了‘十试’。这十场发生在生活中的测试，比起我经历的九次乡试还要凶险！他测试了我是否能做到不助、不长，不应、不辨，无知、无欲，乃至为了天地大道，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最终，我通过了全部考验，被正阳真人收为徒弟。从此，吕岩成了吕洞宾，乡秀才变成了纯阳子了。”

    “所以，暖心，”吕真人意味深长地看过来，“你若真想修炼成仙，也要像我们那样斩断一切情丝。否则，断难取得进步！”

    柳姑娘皱着眉，认真地点了点头。

    “真人的那位道家朋友凝阳子，”柳暖心又问道，“后来不也度化成仙了么？因为我明明记得八仙中的铁拐李，本名就是李玄呢！民间传说中，李铁拐的来头甚至比吕真人和钟离师父都要大！”

    “哈哈！”吕洞宾笑道，“李凝阳的度化，可是走了跟我们完全不同的一条路！有时间可以细说。但在道教正统的排序里，铁拐李恐怕要排在钟离师父和吕某的后面。但是正阳师父、在下纯阳子、以及凝阳兄，我们仨向来是一起行动的，相当于仙班里的前锋三人组。”

    “对对，”柳暖心也回忆起来了，“正统道教对于八仙的叫法是‘钟、吕八仙’，钟离权第一，吕真人第二，可谓是‘黄钟大吕’啊！”

    未等吕祖夸赞，柳姑娘继续感慨道：“讲真，学生做梦都想跟着诸位仙人修行！哪怕经受再多的考验，再难再累再危险，也心向往之！可是……”

    “可是，”她欲言又止道，“问题就出在我父亲身上。他老宁可让我不工作、在家呆着，也不让我加入你们！我已经按您的意思将八仙施法的视频给我爸看了，可这个老顽固却也不相信，就说这都是PS出来的，纯属中年猥琐男诱骗涉世未深少女的把戏！”

    吕洞宾听着，又皱起了眉头。

    半年前，当他刚开始跟柳暖心接触时，女孩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叔戒心十足，直接把他当成了又一个渔猎美色的猎人。

    但是，戒备归戒备，柳同学一次也没有单方面中止沟通，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大叔交流着，然后加了微信，再后来就天天见面，越聊越深。最终，柳暖心相信了眼前这位帅大叔正是传说中的吕洞宾！

    另一头，吕洞宾迫不及待地告诉仙班，已经联系到了何仙姑的接班人选。其他几位仙人还打趣道：“多亏了是纯阳子出马与女孩接洽，要是正阳、凝阳二位上前搭讪，怕就没有下文了！”

    不过，虽然柳暖心强烈希望能通过考验、加入八仙、摆脱俗世，但柳爸爸却坚决不同意。在家里，柳父听完女儿解释，瞥了眼苹果手机里的照片和视频，便勃然大怒道：“这个自称吕洞宾的家伙一看就是个诈骗惯犯！下次叫我见到他，立马报警，不带冤枉的！”

    四、五十岁老男人那点心思，柳爸爸完全能够推己及人了。

    柳父对女儿的过度保护，其实还有个更悲剧的原因。

    早在确定吕真人的身份之前，柳暖心就跟对方在微信上谈到了自己母亲的死。

    小柳十四岁那年，她妈妈抱着家里那台旧微波炉下楼时，因为脚下的视线被怀里的物件遮挡，一步踏空，摔下了楼道。不幸，太阳穴撞在微波炉的一角，重伤不治了。

    那之后，柳父就再也没从哀恸中恢复过来，日日以酒浇愁。同时，对女儿严加看管，周末也不允许她出去玩儿，大学期间让她走读，个人手机和电脑也要定期检查，就好像柳暖心一旦单飞了，就会步了她妈妈后尘、横遭意外似的。

    这样做的正向作用是，小柳成绩一直不错，顺利从三闾大学生物工程专业毕业。但负面作用也着实令人窒息：22岁的柳姑娘，一场恋爱都没谈过。

    在车里，老男人和小姑娘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良久。看起来像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实质上则是竟无语凝噎。

    “找个时间，”吕洞宾思忖着先开口道，“我跟你父亲见个面，好好谈谈！”

    也不知道吕祖是否有“徐爷”那样未卜先知的能力，但是话音刚落，就见一张怒目圆整的老脸贴在右侧车窗上！

    “啊！”柳暖心大惊失色，“爸！”

    大叔和少女聊得废寝忘食，把时间也给忘了。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柳父见女儿返校迟迟未归，预感事情不妙。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根本没用手机联系女儿，而是直接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从市里来到了市郊，直接去大学里捉奸捉双、抓个现行！

    到了校门口，根本不用费力寻找，一眼就看到了鬼鬼祟祟停在路边不走的出租车，看到车厢里被照得亮眼的一男一女。看上去，两人正卿卿我我，良辰美景奈何天呢……

    “贱丫头！”柳父骂着，一把拉开副驾车门，然后就将惊叫中的女儿往外拽。

    “爸，不是你想的那样！”柳暖心辩解，但娇小的玉体却不由得被父亲的大手拖出了车厢，然后一个脚下不稳，啊的一声倒在人行道上，怀里的文件洒了一地。

    “还有这个禽兽！”柳父又将上半身探入车厢，不识好人心地伸手去抓吕洞宾。

    “真人快走！”柳暖心无力地瘫在地上，大喊道。

    吕洞宾的确不会在对方气头上就尝试说理。眼下之计，的确应该走上为。但校门口有监控，周围还有不少路人。吕祖担心，若是现在施用逃遁法术，就会暴露自己身份，引来不必要麻烦，只能尽快驾车离开，然后见机行事。

    这时候，柳父整个身子已经钻进了车厢，伸手就来抢夺方向盘，双腿来踢过来，试图阻止吕真人踩油门。

    一点点隔空移物的小法术还是能够实施的。纯阳子面不改色，柳爸爸就感到自己身后被一股疑似是惯性力的外力拖拽，从敞开的车门被拉出了车厢，仰八叉躺在已经起身的柳暖心脚下。后者连忙扶起了父亲。与此同时，这辆燃油出租车丝滑启动，一个甩尾，飞速开上了马路。

    吕真人还是低估了凡人的顽固。只见柳父迈开一双老腿，开始追逐出租车来。

    这下子，吕祖担心对方在奔跑中出意外，便又将车子拐下车道，打算绕着校门口的圆盘花坛绕一圈，甩到对方之后再上路。结果，没料到到晚上还有这么多学生进出校门，一个躲闪不及，出租车竟开进了花坛里面！

    砰的一声，车头直挺挺撞上了立在圆盘中央的校名石匾，不偏不倚地把“三闾大学”的第一个烫金大字给撞掉了！

    这下，本就不冷清的校门口更加热闹了。无论是师生还是路人，纷纷涌上前来，查看事故状况。父女俩也在人群之中，而所有人都惊讶发现，在这辆引擎盖都被撞变形、发动机冒着白烟的出租车里，竟然既不见司乘人员、也不见任何血迹！

    众人的啧啧声中，只有柳暖心清楚发生了什么。

    拉着她那位惊掉下巴、全喘吁吁的父亲，柳同学左顾右盼了一阵，最终在一处交通监控照不到的僻静角落，见到了那个头戴黄色鸭舌帽的熟悉身影——就在撞车的一刹那，吕洞宾不得不施用瞬移之术，从车厢里瞬间来到了几十米开外，已经安然无恙了。

    看到纯阳子没事，柳暖心也放心地冲他点了点头。而吕真人也朝柳姑娘回复了同样的动作，仿佛在说：“今天先这样吧。改日再会。”

    接着，那个看上其貌不扬的中年男，转过身去，双手插兜，在清凉的夏风之中缩着脖子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