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如果一千年前,“中秀才”、“中举人”、“中进士”是读书人一生的高光时刻,那么在现代,从大学毕业往往意味着失业的开始了。

    在亮起了阅读灯的车厢里,千余岁的大叔继续跟“三千年少女”谈论着人生的道路。

    “暖心,”纯阳子严肃道,“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千万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学习上。”

    这句话,用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是不带脏字的詈骂。但这里却是肺腑之言。谁叫柳姑娘的确“跟其他人不一样”呢?

    “当年,”男神原本炯炯的双眼竟然变得迷离起来,“我也曾汲汲于功名。所谓‘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根本就是在说我。到了知天命之年,我也只是个村秀才。前前后后参加了九次乡试,可始终没能中举!”

    这段历史,吕祖之前还真没跟柳暖心聊过。女孩听得很认真,还喃喃道:“也就是说,真人度化之前,身份一直是‘吕秀才’……”说到这儿,小柳意识到走错了片场,立即把思绪收回来了。

    “记得那年是大唐会昌四年,”吕洞宾继续追忆道,“我第九次乡试落第,揭榜后就悻悻地离开了考场所在的河中府,也就是运城。晚上,就借宿在一家乡下客栈,还奢侈了一把,晚饭时要了一碗热汤面。记得那年的秋天特别地萧瑟。呼啸着的夜风,把大堂那扇关不严的木门吹得咣咣作响。孤灯之下,店小二守着煮小米的大锅打起了瞌睡。客人中除了冲着空盘空碗发呆的我之外,只有一个打扮奇怪的老汉。”

    柳暖心认真听着,便想起曾在生物系也必修的《大学语文》课上学过,科举制度的乡试、会试都是在农历八、九月份举行的。乡试考场在州府,通过者叫做举人;会试考场在京城,通过者则有机会进一步参加殿试,排出三甲档次的进士。比吕真人稍晚登上历史舞台的起义者黄巢,就是在一个考场失意的深秋题下了那首“满城尽带黄金甲”的菊赋。

    “真人,”柳姑娘睁大眼睛问,“您当时没在客栈墙壁下留个墨迹么?”

    吕祖一笑,继续讲述着一千多年前的往事……

    同在客栈大堂的另一位客人,年纪看上去能给吕洞宾当爹,但却将满头长发扎成一对发髻,类似当时儿童梳的总角,从外型上做到了“八十老翁似顽童”。至于衣饰打扮,就更加奇异:一身大布衫,在这样的冷天敞开了衣襟,露出了怀孕般的大肚肚;仿佛还嫌憋闷,还用一只大蒲扇缓缓地给自己扇风;一双浓眉大眼,目不转睛地望过来。

    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吕秀才决定反客为主,便将身子转向怪老头。

    “弟子吕岩,”他左手压右手抱拳道,“河中府永乐乡人士,刚刚乡试落第,敢问先生有何赐教?”

    “足下,”老汉继续扇着扇子,直勾勾地看过来,“知道你屡试不中的根源是什么吗?因为你真正的用武之地,根本不在官场啊!”

    “哈哈!”吕岩被对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逗乐了,也戏言道,“那我的用武之地在沙场不成?”

    “老夫听闻,”怪老头脸上找不到丝毫的笑意,“有个名叫李玄、号凝阳子的修道者与足下交好。李凝阳云游天下,几次路过永乐乡,都寄宿在足下家里,苦口婆心劝说你同他一起修道,必能大有所成。足下为何无动于衷,而要苦苦谋求功名而无果呢?”

    吕岩听了,先是一愣:对方知道自己这么多底细?然后,马上反应过来了。

    “这个李玄!”吕岩心中不悦,“不仅自己劝我弃儒入道,还不知从什么地方找了个疯老头子来客栈堵我!”

    吕岩气归气,但当他面对眼前这个袒胸露乳、大冷天扇扇子、梳着一对总角的神经病时,仍然十分客气。

    “老先生,”吕岩耐心解释道,“吕某在科场上屡败屡战,至今一把年纪,早就应该放弃了。可转念一想,当今我煌煌大唐,外有藩镇割据,山河破碎;内有宦官专权,紊乱朝纲;天下百姓深受其害,民不聊生。吕某实在看不下去,三十多年来便一直想通过科举、入朝为官,即便不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也能庶竭驽钝,贡献自己一点微薄之力!”

    “好!”怪老头回道,“但是足下必定清楚,百年以来,但凡与藩镇和宦官作对的朝臣,无一例外下场凄惨。远的不说,两年前刘禹锡刘相公郁郁死于贬所时,老夫还给他号过脉。还有足下的邻乡柳宗元柳河东,当年因为带头弹劾大太监俱文珍,最终一语成谶地死在了蛇蟒横行的柳州。足下是想步他们后尘吗?”

    “谢先生赐教,”吕岩拱手道,“恕吕某直言,我正是要步几位先贤的后尘!原因无他,看到世道乱成这个样子,吕某宁可舍生取义,不负少年!”

    “真慷慨之士也!”老汉赞道,但又话锋一转,“但是生命可贵,足下真的准备好做出这种飞蛾扑火般的牺牲吗?”

    “生命诚可贵,”吕岩回答,“但我们读书人的一搏,怎能说是飞蛾扑火?先生既然认识吕某的道家朋友李玄,想必也是他找来您做我的说客。凝阳兄曾劝我说,修仙练道,可以让人延年益寿,乃至长生不老;读书的话,就算读到孔、孟那样的高度,最终也不过化为一堆枯骨。吕某听后,便指着本乡的孔庙,说:‘大圣先师的形象和神主立在这里,日日夜夜香火不断,永远活在百姓的心中。为民请命者明明是万世不朽,怎能说化为一堆枯骨呢?’”

    “足下所谓的‘万世不朽’,”怪老头针锋相对,“不过只是一种比喻。老夫说句实话,足下天赋异禀,只要得到正确的指导,很快就能修炼成仙。到时候,足下可就不仅仅是‘活在百姓心中了’,而是真切地永远存在,直至进入更高的位面!”

    此言一出,再看我们的吕秀才,表情从坚如磐石变成了一脸愕然。那是一名儒教门徒用一生构建起来的心理防线出现的第一道裂痕。而更致命的一击接踵而至。

    “老夫再说句实话,”怪老头看着吕岩,口若悬河道,“足下有没有想过,宦官和藩镇为何能猖獗百年之久吗?原因无他,咱们的大唐帝国,根本就是靠着宦官、藩镇、朝臣这相互牵制的三股势力维系起来的!若是消灭了代代相传、执掌禁军的宦官,那么不要说太监能够废立皇帝了,连稳定的朝廷都不复存在了!而若是消灭了割据一方的各个藩镇,那么存活在下来的藩镇就会一家独大,直至篡夺帝位!而真正危害人间的,也不是这些凡人组成的力量,而是来自地狱的邪灵与妖魔!足下想要行侠仗义、救民于水火,科举这条路根本就是小儿科,修炼仙术才是根本啊!”

    听到这里,吕岩的三观已经被完全颠覆,大脑一片空白,用一千多年后的话说,就是“宕机”了。

    待他的大脑“重启”过来的时候,那个怪老头已经先行离去了。但是,客栈那扇木门却明显上着门闩,绝不可能有人能够独自推门而出,然后将门从内侧反锁起来——至少凡人做不到。

    大堂里,店小二依旧守着那口腾腾冒气的煮锅,做着黄粱一梦。而吕岩做了数十年的春秋大梦,已然被重重地敲醒了!

    ……

    华灯初上的校门口,仍然有不少师生和车辆进进出出。孤零零停在路旁的出租车,车厢里的光亮仿佛黑夜中的一座灯塔。

    吕祖跟暖心谈起自己当年的“仙缘”,原本是想将其与他和她在人海中的相遇作类比,说服柳暖心放弃继续深造的念头,跟着他修炼仙术,就像当年的“吕秀才”被世外高人说服那样。

    但是记忆的潮水一旦打开,就算修炼千余年的神仙都无法轻易收住。吕洞宾说着说着,整个人仿佛回到了大唐会昌四年的深秋,那个命运转折的夜晚。

    “吕真人遇到的这位世外高人,”柳暖心咂摸道,“莫不就是八仙中的‘钟离权’,也就是‘汉钟离’。你们仙班里的每个人外形特征都很好辨认的说!”

    “柳姑娘聪明,”吕洞宾从回忆中苏醒过来,“此人正是后来度化我的钟离师父,号‘正阳’。正阳真人很早就被‘少阳子’王玄甫度化成仙。到了大唐会昌年间,正阳真人也在世间寻找自己的传承人,机缘巧合就找到了我!”

    “王玄甫?”柳暖心念叨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没记错的话,他并不是你们八仙之一。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问得好,”吕祖回答,“王少阳度化了钟离师父,然后自己就‘羽化’而去,不在人间了。”

    “羽化?”小柳又问。

    “就是师父跟我说的‘进入更高的位面’,”吕真人耐心解释,“得道者度化成仙之后,继续修炼,便能让形体从有形世界彻底消失,进入一个更高级的‘无色.界’,这就叫‘羽化’,也叫‘飞升’。如果得道之人是肉身死亡后再羽化,那么也就叫做‘尸解’,意思是‘尸身凭空消失了’。王少阳王真人正是将全部的法术传授给钟离权之后,自己羽化飞升,成为了后世道家遵奉的‘东华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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