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谣

    翌日清晨,窗外大雪盖地。

    老妇人吐出一口浊气后睁眼,一时间只觉得耳清目明,浑身也好似有用不完的力量,平时里她起身后总是觉得腰酸背痛,遇见阴雨下雪天,这双膝更是疼痛难忍。

    可今天,她好像回到了三十几岁,那正是她年富力强的时候。

    越铃央灭掉烛灯:“今日你已开一条经脉,三十六穴,只要你日后勤加修炼,月内便可以成功引灵入体。”

    “姑娘是要走了吗?”老妇人听出了越铃央话中之意。

    越铃央:“嗯,快了。”

    老妇人:“姑娘是想起来了吗?”

    越铃央摇头:“未曾想起,只不过有了些线索。”

    老妇人想了想,起身:“姑娘和我相识一场,又教我修炼之法,我虽不忍见离别,可也知姑娘此行重要,只是离别之前,还望姑娘让我老婆子好好款待姑娘一翻。”

    老妇人欲去镇上置办一桌像样的席面,临走之时,越铃央见老妇人从床榻下取出一件缝制好的衣服小心翼翼的装入包袱之中。

    锁好门,越铃央还留心落下一道禁咒,这才跟着老妇人朝镇上去。

    就在两人走后不久,一行人有男有女,举着锄头扫帚竹竿气势汹汹地停在老妇人的院子门口。

    ……

    大林镇,因着这里坐拥富贵宅邸——崔府,整个镇子的繁华程度不亚于一般城池。

    各家店铺门庭若市,街道上人声鼎沸,买包子的摊子一路看过去不下三五个,如雾般的热气消减了雪后的寒峭。

    老妇人轻车熟路地领着越铃央进入一家食肆,食肆简陋却高朋满座,等了片刻,小二才腾出一张桌子来。

    小二像是和老妇人的认识,寒暄说:“明婆婆来了,好些日子不见婆婆了,这位是…”

    他看着越铃央这张陌生面孔,忍不住打问。

    老妇人不欲多让人越铃央的事儿,只用句远房亲戚一笔带过。

    “小章,你就给我上叠炙猪肉,炖蹄花,再来些烧串,蜜饯…最后在上一股热腾腾的桂花酿。”

    满满当当点了七八个菜,都是她平时舍不得铺张的。

    天命石趴在耳边:“好香啊。”

    小二打趣说:“哟,明婆婆这是打哪里发的财,我们这么好的交情,有什么好路子,可别忘了我。”

    “你这泼皮,我半截身子都埋进土,发什么财。”

    两人又说了两句,小二也忙着照顾其他人,匆匆点了菜离开。

    老妇人见越铃央埋头转着杯子,眼睛清澈得像个初入人间的精灵。

    不不不,不是精灵,是小仙子。

    她就忍不住叮嘱:“姑娘,这世道人心不古,出门在外耳听三分,嘴言三分。”

    这也是她不愿意让别人多知道越铃央的原因。

    越铃央换着手玩烫呼呼的茶杯:“婆婆应该从前是待在这镇上的,何出此言?”

    “哎!”老妇人长叹口气,将腿上的包袱抱紧了几分:“姑娘不知道,这镇名叫大林,却实际姓崔,我是那崔府赶出来的罪奴!”

    罪奴?

    难道…

    窗外孩童嬉戏的歌谣,打断了越铃央的思绪。

    “大林镇上有三害。

    一害老鼠偷米罐。

    二害母虫偷鬼爱。

    三害留下害虫来,

    害虫丑,害虫怪,打杀害虫人人爱。

    打害虫去咯~“

    一群花袄扎着朝天辫的孩子,举着风车一涌而去,唯有那童谣嘹亮,远处时不时还夹杂着大人的欢呼和洒上天去的糖果。

    旋律过于朗朗上口,天命石也忍不住在越铃央耳边哼唱了起来。

    越铃央看着孩童消失在街头,收回视线是却发现老妇人目测深远,神情凝重而哀恸。

    食肆中有人初到大林,忍不住问:“这母虫,害虫是你们大林的什么虫灾啊,竟然和老鼠列一起,是蟑螂还是蝗虫啊?”

    越铃央也看了过去。

    最里处,也不知是谁含糊又幽深的道:“你是初次到大林吧!这母虫和害虫,可不是虫!”

    “不是虫?”那是何物。

    “是人!”

    “是人啊!”

    那人和老妇人同时开口。

    只不过前着语调上扬,后者语调下沉,声音似无数蚂蚁在撕扯。

    人?

    越铃央看着老妇人黯然神伤的模样,一个猜想浮上心头。

    天命石抓住越铃央的耳铛,微微晃动:“有点儿惊悚了。”

    “何人呢?”

    “何人?”那人卖着关子,仰头将杯种热酒一饮而尽:“说其何人,你也是不知,只是这事儿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二十年前这崔府之中有一位千金。

    名曰——崔卫姮。

    崔卫姮美貌名动几乡,才情德行过人,又生于富贵之家,钟鸣鼎食,追求者万千。

    可如斯美人,却干下了一件差点儿葬送整的大林镇的事儿来,让自己万劫不复。

    “什么事儿啊?”

    “她,爱上了一只鬼。”

    就被轻磕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而后声音如破弦,声声含恨泣血:

    “那只鬼出自黄梁山,是一只被仙门封印已久的恶鬼,崔卫姮不小心闯入山中与鬼相恋,最后更是将鬼放出,失了封印的鬼迷失了心智,变得残忍嗜杀将大林镇化作鬼域,若非东门庙中的观亭上者赶来诛鬼,只怕我们整个大林镇从此便化作乌有。”

    一桩陈年往事,揭露了所有人的伤疤,原本人声鼎沸的食肆变得鸦雀无声了起来。

    因为,活着的人都是幸存者。

    那场灾难之中究竟死了多少人,没有人可以说的清楚。

    只不过是有年迈着失去儿女,年幼者失去父母,女子失去丈夫和孩子,男子失去妻子和父母,每家每户,皆是如此,无一例外。

    短短二十年,洗不掉仇恨,洗不掉失去亲人、爱人的痛苦和绝望的恐惧。

    窗外的歌谣,是镇上所有人要铭记的过去。

    “那,崔卫姮呢?”

    “崔卫姮?”男人低声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快意:“或许是报应,她因怀了孽种,而被腹中子吸食生气,直到临盆之日气绝而死。”

    崔卫姮本就该死!

    “只是可惜,那孽种却长存不灭。”

    询问之人浑身竟然爬满了鸡皮疙瘩,他倒吸一口凉气坐下,欲说着什么,却发觉喉中发紧。

    无人在问,里面那人举起筷子也吃起了小酒,看着修炼恢复的热闹。

    越铃央已经猜出了大概。

    崔卫姮便是老妇人口中的小姐。

    只不过,越铃央却觉得故事里的崔卫姮和老妇人口中的崔卫姮,似乎并不相同。

    天命石:“你这就晓得了吧!情爱又被称之为面目全非毒。”

    “它可以使杀戮者立地成佛,也可使活菩萨变为罗刹,说不定是你把崔卫姮想的过于完美了。”

    这世上哪里会有完美的人。

    “可能吧,但是我有我的想法?”

    “行行行,你傲娇行了吧!”

    本来开开心心的离别宴,因为崔卫姮变得凝重了起来,越铃央安安静静的吃完饭,老妇人却告知她,她还有些事儿要去做。

    越铃央看着妇人手里的包裹,大概猜出了她要去做什么,点了点头,看着妇人离开却悄悄跟在了后面。

    果不其然,妇人七拐八拐,摸到了一处长院墙围起来的房子,白墙黑瓦,一处小门。

    她朝着周围探了探头,确定无人经过,这才走向那小门,抓住门环轻扣。

    咚咚咚。

    咚咚咚。

    门内似乎无人,可越铃央却察觉到里面有几道粗壮的呼吸声。

    毕竟老妇人已经开了一脉,寻常凡人不会是对手,索性越铃央也未曾提醒。

    下一秒,仙门被从内拉开,出现个壮硕的汉子,他上下打量了一翻老妇人,呵斥道:“哪里来的老婆子,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快些滚。”

    老妇人故意弯腰,顺势从包袱里摸出一块银子塞进汉子的手里,身体往门里靠:“小兄弟,我之前是府里的老嬷嬷,前几日才出府,走时匆忙还有些东西忘在下人房子,看到你开恩,放我进去拿出来,我只去后院,绝不会去前院,不会给你添麻烦。”

    老妇人态度恳切,连连保证。

    “是吗?”汉子颠了颠银子:“那你可得快点儿。”

    “好好好,我拿了马上走。”老妇人利落的钻进门。

    汉子一把接住坠落下来的银子,张开手指时,银子化作粉尘被风带走。

    原本靠在墙上抱胸的越铃央突然直起身子。

    不对!

    汉子对着身边几人偏了偏脑袋,伸开臂膀去抓门欲关上,门关至一半时被一道力量从外往里推,逐渐变大的门缝里露出一张脸。

    汉子:“你是?”

    越铃央扬起一抹笑:“刚刚进去的是我婆婆,我可以进去找她吗?”

    汉子盯着越铃央看了里面,眼珠转动了几回,才放开门:“那你进来吧!”

    “多谢。”

    越铃央踏入门内。

    门内门外天壤之别,路上的雪花早已被清扫干净,露出石板路来,道路两旁约莫十步一地灯,地灯未燃,周遭却比外面更加温暖。

    妇人急匆匆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越铃央闲庭信步地追了上去,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边景物。

    “哥,你就这样把人放进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汉子关上门,嗤笑语:“进了这崔府,指不定是谁出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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