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目(17)

    宋翡坐在车上,嘴里呼出热气,玻璃窗上隐着雾,她把手指贴在上面,无意识画起来。

    待她思绪回巢后,才发现自己落笔的是一支鸢尾花。

    爱与自由的信使。

    它的边缘渐渐溶解,宋翡赶忙着呵出一口气。

    即便如此,也无法抵挡它摧枯拉朽的凋零,被水汽一点点覆盖,到最后消失殆尽。

    宋翡愣住,小心翼翼地把手覆在上面,闭眼,思索起来。

    现在,她正前往宋杨两家的联姻宴会。

    第一次循环中,她遇见了白华溪。

    而这次,她没有再看见他的兴致,只想离他远远的,躲在角落里大概率行不通。

    所以她需要,找到一个合适又偏僻的地方,来消磨这漫长又无聊的时间。

    所幸,可能是她不怎么在外露脸之类的缘故,第一次循环里,只有少数人和她客套寒暄,绝大多数都找宴会真正的主人公道贺去了,她也落了个清闲。

    宋间衡的声音突然响起:"小翡。"

    宋翡把手收回来,放在腿边,依旧别过头去,不想理他。

    他自顾自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你找个机会自己回休息室吧。"

    "嗯。"

    他们此外,没再言语。

    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宋翡提着裙子下车,审视了这个,豪华的地方。

    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外表皮锃亮的车缓缓驰进来,里面精心装扮的人,下车,有声有笑地踏入那个镂空雕花的大门。

    宋间衡在一旁,低头,看着她出神的样子,也没出声提醒。

    他们共享彼此的缄默,但不知是否在心灵上达到共感。

    宋翡不知道,她不知道宋间衡此刻在想些什么,她不敢去笃定,说不定她只是从他的行为里产生一系列期望,而那些,都是一厢情愿的幻影。

    人与人之间的错待,大概就是源于一次次期待的落空。

    宋翡扯扯着他的袖口。

    "走了,哥。"

    宋间衡在她即将松手的那一刻,握上她的手腕。

    宋翡有些惊讶,也没抗拒。

    他把她带进去,宋翡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恍惚。

    她想起,第一次循环,在医院里,宋间衡也是这样义无反顾地扯过她,穿过人群。

    和那时一样,她的视野很狭小,狭小到眼里只有他。

    那你挂念的是这个我吗。

    不是随便别的任何人。

    是这个叫宋翡的我。

    我不明白你此刻在想什么。

    我不明白你在苦苦维持什么。

    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何变成这样。

    宋翡感觉眼泪再次冒生而出。

    她承认自己自卑,一事无成。

    也承认自己胆小,唯唯诺诺。

    她承认,自己是很脆弱无助。

    阳光的余温钻进她封闭的每一个毛孔,有些暖洋洋的舒适。她闭眼,眼泪顺着脸庞落下。

    是温柔的太阳啊。

    她视线被繁华的大厅所占领,此时她已经理智上头,吸吸鼻腔,扯回自己的手,努力摆出淑女的姿态。

    宋间衡早已消失,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拥护到中央。

    宋翡从宴席处,顺了个蛋糕,一边吃,一边走向休息室。

    嘈杂声渐渐离她远去。

    她贴着指纹,把手里的碎屑扫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听见门处传来解锁的声响,按下把手,走进门。

    她之前来过这,起初,那些不太美好的记忆席卷她的脑海。

    宋翡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上,有规律地呼吸起来。

    她也不知道名为时间的细沙,在她指缝里流逝多少。以至于,那一点微不可查的烟熏味,钻进她鼻腔的时候,她才有些后怕,猛地睁开眼,耸耸鼻子,生怕自己出了差池。

    起身,环顾整间屋子,明亮的大理石砖块,有规律地向外延伸,脚下是毛茸茸的灰色地毯,辨不清什么材质,总归是舒适的,她才会一进门,就直接脱掉硌一路的高跟鞋,自在地在上面行走。

    宋翡离开沙发,摸到扶手椅,撑着椅背,仔细看起来,一旁摆着繁复花案的圆桌,上头花瓶里的玫瑰带着露珠,分外娇嫩,宋翡眼前闪过它枯萎的模样。

    她移开眼,这张桌子贴着墙,挂着一副看得不太真切的油画。

    宋翡凑上去,仔细瞧着。

    棕色走向的图形,像一只烟斗。

    烟斗……

    她垂下眸子,感受到那股呛人的硝烟味逐渐逼仄,显得格外尖锐起来。宋翡顺着气味方向,一步步赶往阳台,以一种近乎往自己抛出去的方式,半个身子都要荡出去。

    栏杆默默兜住她,她才后知后觉缓过神,心跳一点点加速,叫嚣着,冲撞着胸膛。

    砰——

    砰——

    砰——

    耳膜被震得难耐,意识缓缓归巢,她从自己刚刚差一点就死去的惊讶中脱离。

    她往左边看,那里还有一个阳台,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里头情况,她撑着嗓子,大声喊到:"喂,里面有人吗。"

    烟味应该是从这里面冒出来的。

    她竖起耳朵,似乎有一丝轻轻的嘤咛声。

    宋翡心急如焚,回头四处翻找起来。

    没有,怎么会没有。

    灭火器呢。

    烟雾报警器呢。

    角落里,只有一个生灰的包囊,里头装着哨子,绳索,安全锤。

    她一个个拿出来,犹豫了些时刻,把哨绳圈在脖子上,左手死死攥着绳索,右手拿着安全锤,重新回到阳台。

    这时,已经肉眼可见一缕缕黑烟,宋翡急着把绳子往前丢,角度不对,爪子没勾住,仅仅擦过栏杆一瞬,悬在下方,宋翡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悬空起来。

    她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收回,继续往前扔。

    这次,爪子稳稳落在那头,抓住栏杆的边角。

    宋翡小心翼翼地抬起脚,爬出栏杆,踩着外延的一点点位置,攥住身上捆着的绳子,继续沿着两个阳台连接处行走。

    这块陡峭,倾斜,一不小心就有摔落的危险。

    她神经高度紧张,眼球处甚至有些充血,不敢往下看,不敢设想失败了会如何。

    反正她笃定自己还有重来的机会,先前她就冥冥中预感到,第三次死亡的时间点,应当在开学前。

    只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而已。

    宋翡稳住平衡,踩着栏杆,近乎狼狈地摔到地板上,她一时吃痛,闷哼一声,随后把自己支撑起来,往内看。

    火势比预料中还严重,黑烟往外侵袭,呛得宋翡有些张不开眼。

    她心下一怵,过来时候太匆忙,也没有预料到短时间内火会大到这个程度,并未准备湿毛巾之类。

    她深吸一口气,莽着劲冲进去,看见地毯中央的火焰跳跃,火星子不断扩大到四周,一旁的衣柜被烧空,外头昏黑,丝毫看不出曾经奢华靓丽的样子。沙发上横躺着个人,像是上了年头的古物,僵死在原地。

    “你醒醒。”宋翡迈着步子走到她身边,摇晃身子。

    黏在脸庞的零星头发也因宋翡的动作而散开,但她的主人,没有醒来的迹象,她就这么闭着双眼,宁静,好似此刻性命攸关的危机与她毫不相干,她只是个童话里需要亲吻唤醒的公主。

    宋翡凝视眼前人的脸,手里的动作顿住。

    现在不是她能犹豫的时刻,她抱起女人软趴趴的身子,把女人腿收起来,防止碰到地上愈演愈烈的火。

    宋翡把她带到门口,那门把手烫得惊人,她耐下那疼痛,一鼓作气按下,却发现怎么也打不开。

    指纹,指纹,为什么出去也要指纹。

    她抓起女人的手,有些犹豫地摊开她的手,按在指纹识别的地方。

    起初,屏幕上亮着红色的警报,显示识别失误,在宋翡焦急准备试另一只之时,那好似不堪高温折磨,卡出绿色乱码,在顷刻之间,彻底熄了屏幕。

    宋翡心中的希望被硬生生浇灭,全身血液沸腾,带动她身子不自觉地战栗起来,她呼吸紊乱,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怀里的女人。

    那林璧吟,你为什么在这。

    本瓷白光滑的脸,沾上宋翡在惊慌中不小心触碰到她的灰尘,即便如此,她那干净单纯的气质,凸显得她像不小心落入凡尘的天使。

    宋翡一时失神,腾出另一只手,颤颤巍巍摸上自己的脸。

    指尖感受到粗粝的沙粒,伴着灰尘一齐落下。

    她萌生出想哭的念头。

    为什么,什么都在偏爱主角。

    她现在是不是很丑,很狼狈,和这样光亮的,耀目的,永远一尘不染的女主相比。

    她才是那只突兀,外来的丑小鸭。

    火跳上林璧吟的发丝,逐渐燃烧起来,宋翡定神,下意识去狠狠拍打那火焰,手心微微感受到一阵疼痛后,那火便乖巧地弱下来。

    她松口气,想着,现在外面知不知道着火这件事,她环顾四周,火开始逐渐烧到墙壁边缘,熏黑了那上面的精致花纹,壁纸被烧的叠成一块又一块,连壁画都不堪其扰,火沿着微黄的边缘一点点向上爬行,所及之处皆成灰烬。

    宋翡轻轻扯出被林璧吟压着的口哨,放到嘴边,深吸一口气。

    口哨在气息的吹拂下发射出尖锐的鸣叫声,撕破这独立空间的束缚,传至云霄。

    外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短暂地被掐断,安静一瞬后爆发,东走西顾,凌乱不堪。

    “是不是着火了。”

    “我早就闻到这个味了。”

    人越多,越容易陷入无序状态。

    更不必提现在纷杂的各种声音,越发能引燃彼此的焦虑。

    宋翡听见门外的动静,闭上眼睛,思索片刻,搂起林璧吟的肩,把她撑起来,往角落看去。

    急救的包囊正在被火焰燃烧。

    她该怎么做。

    心愈发沉重下来。

    “宋翡,宋翡你在不在里面。”一声焦急恰好补充她此刻的空白与迷茫。

    是阳台那边的声音,白华溪,这是白华溪吗。宋翡察觉到生的希望,眼泪模糊她的视线。

    被火包裹着门框在她眼里模糊起来,这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身处地狱。

    释迦摩尼的蜘蛛线一垂而下。

    那名为希望,只要她紧攥着,就能逃脱的线。

    宋翡死死抱住怀里的林璧吟,深吸一口气,弯下脊背,冲着门而出。

    火焰炙热,舔过她的肌肤。

    要到天堂了吗。

    宋翡转过身,看向白华溪那里的方向。

    眼前的少年不复以往冷静孤傲的姿态,死死抓着栏杆,倾着身子,不停打着哆嗦,眼泪如断线般落下。

    脖子的青筋因用力过度而突起,一向温顺的翠青蛇环在此处,不断晃动挣扎,抖着尾巴,舌头颤抖,不断发出嘶嘶声。

    “过来,快过来。”他大喊。

    怎么过去。

    宋翡看向两个阳台之间的距离,和身后不断涌流的热气。

    她深吸一口气,把林璧吟压在栏杆上,一字一句说着:

    “我把她递过去,你接住。”

    白华溪眼里满满是错愕,胸膛不自觉起伏,他弯下身,覆上胸口:“你找死,宋翡。”

    他死死攥着胸口的衣领,像是脱水,濒临死亡的鱼,他含着泪,看向她,嘴里呢喃:“你找死。”

    宋翡把林璧吟的身子一点点往外移,一边撑直林璧吟的手,一边高喊:“白华溪,抓住她。”

    她语气焦急起来:“她吃了□□,不知道多少。”宋翡未说假话,他一进去的时候,就看到桌边摆着的安眠药瓶,拿起来摇摇,听声音像是空了大半。

    “你要快点,快点把她送到医院去。”

    白华溪捂住胸口,面露痛苦之色,刘海遮住他此刻的神情。

    他喘不上气来,腹腔一点点,压进他曾无数次想要从此一跃而下的栏杆,他们目光交汇。

    那是他曾经,无数次,想要亲吻的琥珀色瞳孔。

    白华溪抓住那双手,一段微不可察的电流从指尖流进,如溪流般灌进他近乎痉挛的心脏。

    眼泪再次流出,他死死抓住快下坠的林璧吟。

    宋翡,你知道你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

    宋翡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嘴角带着解脱的笑,默念着:

    这个人会成为你此生的爱人。

    白华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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