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翡稀里糊涂地拿着手里抽到的号码牌，走到一边思忖起来。
同时，在她旁边的还有一个女生，宋翡记着，她叫姜乐榆，比他们低个年段，鲜少说话，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冷峻沉着的气质。
只见她打开自己抽到的纸条，本没有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又很快掩盖下去，随后她把纸折成一团，遥遥对准垃圾桶，一甩手，手里就投掷出道凌厉的抛物线。
纸条稳稳落进框内。
宋翡把自己的纸塞进兜内，小心翼翼问她：“姜同学，你是第几个。”
“第一个。”她似乎对宋翡主动和她说话而感到意外，转过头打量了一下她，又转回去。
“那该怎么开头呢。”宋翡问。
“会给主题的，看样子应该是环形有关，”她叹口气，“以往，开头和结尾部分都是给池云风和申远奕的。”
“为什么。”宋翡挪挪步子，离她更近一点。
姜乐榆察觉她的小动作，没说什么：“因为他们两个人很有特点。”
“申远奕喜欢破坏平衡点，不断把故事走向引入失衡。”
“而池云风反失衡，她喜欢在失衡的基础上把它往相反方向牵引。”
宋翡撑起下巴：“所以，如果是云风开头的话，就会定一个正常走向的基调，申远奕结尾，就会破坏原有走向。”
“嗯，如果是申远奕开头，池云风结尾，在认识失调的影响下，就会显得原先那个失衡才是正常的。”姜乐榆点点头，问起，“你是第几个。”
宋翡有些纳闷：“第三个。”
“如果你喜欢开放度高的，在前面会好点。”
“我也不知道我喜欢哪种类型。”大概是不喜欢文学型。宋翡默默把这句话吞到肚子里。
她真的很想四十五度角仰头啊，她的头发，是彩虹色，她的眼泪，掉下来的是无数颗钻石。
她的心七上八下了这么久，直到他们终于叫到宋翡时，宋翡长呼一口气，面带春风般的微笑，坐在桌上，操控电脑。
大屏幕投影着前两个人写的情节，宋翡大致浏览了一下。
「1号：奥朗先生反复梦见自己死于一场大火，火球不断膨胀，一点点向空阔大地释放没有边界的热流。」
「2号：翌日，他满怀心悸地醒来，开车去找心理医生阿曼达，阿曼达拿出一个玩偶，奇怪的是，那个玩偶眼里掺血，一副被人丢弃已久的样子，奥朗有些疑惑，他问。」
宋翡打下“3号：”后，转了转眼球，开始乱写起来：
「“哦，我亲爱的阿曼达，”奥朗泫然……」
宋翡刚打到这，柏星易“咳”了两声，面色扭曲，把自己的纸条摊到手心，指着自己。
是你来接我吗。宋翡朝他点点头，表示了然。
宋翡继续面无表情地打起字来。
无所谓。
宋翡在得罪人方面向来都是雨露均沾。
「奥朗泫然欲泣，“原来，你还是爱着我的，才会一直留着这个玩偶。”阿曼达的手修长有力，毫不怜惜地捏起他的下巴：“男人，不要以为你和迪奥长得有几分相像，就有勾引我的机会。”
“我告诉你，就算你把心，把肾都挖出来，摆在我面前，都比不了迪奥的一根手指头。”阿曼达甩过他的头，眼里闪过一丝怜惜和厌恶。」
宋翡继续打着，俞钰瞪大瞳孔，正想开口，申远奕笑眯眯地，压下他的肩膀。
但是宋翡不知道他们的情况，只是奉着一种歪节奏的心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恶，看到奥朗这幅样子，她怎么会，怎么会有点心痛。
阿曼达抱起玩偶，那是迪奥送给她当出生礼物的玩偶，却被眼前的贱男人弄脏。
该死，奥朗，你真该死。」
宋翡的手停下，转过头说：“我好了。”
柏星易欲哭无泪地走向前，接下她的尾。
他坐在那，屏幕微亮的光映在他白净的脸上。
他构思故事的时候，分外认真，他滑过鼠标，反复浏览宋翡的那段故事，这让宋翡莫名心虚，但这情绪也只是过了一瞬。
因为她确实不会写这些。
柏星易打下：
「4号：玩偶眼里发出黝黑的光，它对着奥朗，以机器般的腔调开口：“奥……奥朗。”
“带我走，不然，你会后悔……”
阿曼达并不意外，她把自己的手放到玩偶嘴旁，它的嘴顺而长大，里面镶着鳄鱼般的牙齿，撕咬下阿曼达一块肉，咀嚼着。
奥朗以为自己是看错了，或是，他还深陷某种不可名状的梦境，眼前的阿曼达就像嗜血的怪物。
奥朗下定决心决定要跑，他要一直跑，离开这里，离开这些拥挤到容不得任何东西的空间。
他要跑，直到再次踏入一个房间。」
柏星易离开，于娇补上。
「5号：奥朗走进去，也许是他近视程度更深了，那些飞溅的火花，扭曲成幻影，像一只只飞鹤，尖叫地向他袭来。
又来了，那些震颤，那些麻痹与苦痛都这么钻进他身体的每一道罅隙。
我是谁，我是奥朗吗。
我断然是不能叫喊什么的。这种反复又令人厌倦的死亡是凫渡途中，卡在肩上疯狂汲取生命力的寄生物，骆驼会很快老去，很快步履蹒跚，很快化作一滩皮，经受太阳的曝晒而蒸发，无影无踪。
一切都在无意识中流动。
奥朗……
迪奥……
阿曼达……」
于娇眼里渐渐覆上雾气，宋翡看着她，又望向投影屏上的内容，不由得头皮发麻。
“小表妹，在想什么。”
宋翡垂眸：“好像每个人写出来的东西，都是自己性格的外化。”
“你确定吗。”申远奕直直望进她的眼里。
他有很强的洞察力，好像任何虚饰的东西，在他眼神注视下，都会渐渐褪去。
宋翡别过眼睛：“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的。”
“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藏的事情吧。”
申远奕盯着虚空，淡淡开口：“在你眼里，文学是什么。”
“我不知道。”宋翡脑海里浮现过很多刻板印象。
她当初为什么去学理工。
为了证明自己有价值。
为了让别人看来不普通。
“你在顾虑什么。”申远奕自嘲地笑道。
宋翡绞着手指，满怀歉意地开口：“对不起，表哥。”
他们之后没再言语。
良久，申远奕才继续说：“是我考虑不周。”
“我给你退社的机会。”
“如果你觉得，我们这个群体不适合你。”
“你可以选择退出，没有什么关系。”
宋翡沉默，继续看着投影屏。
6号是崔哲。
他打键盘的声音很清脆。
「6号：奥朗本以为自己是奥朗，原来，这种自我定位也会成为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醒了，在这个虚无的房间。
中间悬浮闪烁着一个小圆球，里面是什么。
无限。
从不同角度看去，有辽阔的海洋，高耸的山川，他似乎能看见清晨他摘下的那朵玫瑰花，也能鸟瞰到连绵不绝的街道。
我看到很多，看到不同肤色的人群，我就仿佛是一阵风，在不同地域间流浪，那些之死靡它，突然就开始变得无关痛痒。
奥朗脚底升起一股火焰。
灼烧并蔓延到他全身。
奥朗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才发现。
这个圆环化作密密麻麻的点迹，一点点勾勒出，我的面孔。
我是谁，奥朗？
在意识消散前，我突然豁然开朗。
是什么在流动。
是我。
我是无限，我是任何人，我是山川和河流。」
池云风跟上。
「7号：
他在这个世界外的任何地方。
茫然地，全意地想自己的存在发起进攻。
奥朗泛着笑意，不管不顾自己脸上喷涌的血液。
他正在与另一个自己搏斗。
他以机械的腔调开口：“奥……奥朗”
“带我走，不然，你会后悔……”
要么被我啃食，融进我的骨肉，成为我的附庸。
要么，顶替我的位置，在你无数的梦境里，向你发起进攻。
这是属于你的，应许的诫命。」
池云风落笔，转向俞钰。
俞钰点头。
「8号：
阿曼达。
清脆的音调。
Amanda。
我爱过一个名为“迪奥”的人。
我和他唇齿相依。
每当午夜梦回之际，我望向他的眼眸。
这只是一个躯体，他的内里。
空无一片。
你说你叫“奥朗”。
奥朗。
我拿出我的挂表和玩偶。
念过无数次的催眠话语。
迪奥。
告诉我。
你是迪奥。」
申远奕坐到位置上，开始写最后一个篇目。
「9号：
奥朗反复梦见一场大火。
那个名为无限的小圆球，不断膨胀。
这时，他的种种过往，皆汇入毁灭的烈火。
万火归一。
翌日，他再次满怀心悸地醒来。」
“不愧是申副社，这样乱七八糟的剧情都能环起来。”柏星易向来是申远奕的忠实迷弟，此刻一副星星眼看他。
宋翡默默撇开眼，不忍直视：……确实是很乱七八糟的剧情。
于娇有些低落：“我写得有点不忍直视……我总是这样，自我意识过剩。”
“没有啦，蠢于娇，”崔哲轻轻弹了一下她脑门，“学会接纳自己，细腻也没什么不好。”
于娇声音闷闷的：“可我做不到。”
俞钰大声“哇”起来：“怎么没有人夸夸我，我写的不好吗，我补充了个关键点好吧。”
“你拉倒吧俞钰，又开始邀功了，”池云风瘪瘪嘴，“要夸当然是先夸我，我在你前面，给你情节暗示了好吧。”
“那不应该夸我吗，”崔哲笑着说，“我写了我是无限，我是任何人吧。”
“这给你们一人多角的思路。”
俞钰面露苦色：“确实，太险了，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迪奥。”
宋翡闻言，默默低下头：……对不起，我真该死。
我太该死了。
他们一个个在写正经故事。
只有我，在搞油腻的古早霸总文学。
宋翡余光捕捉到一个人默默在角落里的姜乐榆，她大声夸赞起来：“你们别说了。”
“怎么不夸夸姜乐榆开这么好个头。”
姜乐榆有些意外，顶着他们的目光，她清清嗓子：“不，不用，还是宋翡厉害。”
“她的霸总文学，是我们小说接龙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她非常正经地继续说：“它这个情节设置得实在是太巧妙了，中和枯燥乏味的氛围，各个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又给后面打开思路。”
宋翡整个人都害臊起来。
这是在恭维我吗。
不是。
姜乐榆，你的高冷人设呢。
你为什么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谁来救救她的社死。
上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