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目(4)

    申远奕早就识趣地不见人影,留下他们两人面面相觑。

    他这个行为就像,餐桌上,七大姑八大姨侃侃而谈,乱点鸳鸯谱完,还要一脸无辜,说自己也没说什么啊。

    你这孩子,怎么就生气上了呢。

    多么令人鄙夷,多么令人唾弃!

    宋翡有些无语,每次遇见申远奕,她的思绪就被他带的,如同脱缰野马般不受控。

    她莫名想到,如果他们这群人去玩狼人杀。

    她和白华溪同时睁眼,发现两人进了同一条链子,成为一个脐带上的母子。

    那么,申远奕妥妥是个场外丘比特。

    宋翡心里头万马奔腾,表面波澜不惊,她撇开眼,盯着地面上,他那被拉长的影子。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眼前人。

    更何况在上次死前,他失常的表现,确实让她心里一惊,但只要一切恢复正常,回到开头,她就会永远保持初遇时的状态。

    从某种程度上说,她知道自己很擅长在焦虑和逃避中反复跳跃,并一直自欺欺人认为,只要这样,就会保证自己不会伤害。

    而且白华溪实在捉摸不定。

    她余光渐渐飘到那人身上。

    正午的阳光在白华溪周围弥散,给他带来几分暖玉似的清润。

    他额前细碎的发丝遮挡此刻的神情,眼神不经意间划过宋翡的头顶,他似乎有些失落,抿起唇,打算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白华溪喉结微动:“你好,宋翡同学。”

    宋翡抬起眸子,认认真真看他:“不好。”

    她背过身,向前跨出一步,脚步落下:“我希望我们以后没有任何瓜葛。”

    “为什么,”他轻轻地笑了。

    “如果我偏要强求呢。”

    “你明白你口中的那种情感吗。”宋翡停下步子。

    他摸上心脏,那里鲜活地跳跃着,他的语气掺着久违的茫然:“我想占有你。”

    “我不喜欢那些不稳定因素。”

    “我讨厌环绕在你身边的那些人。”

    “同时,”白华溪眼里闪过阴冷的,粘稠的,苦苦克制的情愫,“我想被你占有。”

    “宋翡。”

    “绑住我吧,无论以什么方式。”

    宋翡没说什么,直直迈进教学楼门口。

    直到她的身影在白华溪眼前消失。

    白华溪才放下手,轻轻吐息。

    ……

    宋翡故意绕了一圈,回到文学社,才发现池云风神神叨叨着些什么。

    宋翡凑上去,问道:“你们已经开始小说接龙了吗。”

    池云风灌进几口茶,险些呛到自己,缓了好久才开口:“还没呢。”

    见宋翡一脸迷惑,池云风笑起来:“我们在讨论荒诞感的来源。”

    “其实这个问题,我们以前就已经讨论过,那时是申远奕先开的头。”池云风一点点说着,旁边的人也很安静,没有插进话题。

    “算是《局外人》的读书会讨论吧,他提出一个问题,主角默尔索不是主动开的枪,而是枪走火这件事发生在他身上,他却要为此付出代价。”

    池云风皱起眉头,努力回想。

    俞钰在一旁补充道:“正巧,我最近阅读了一本书,里面讨论了关于行为的无限倒退问题,就顺带之前的阅读经验一起解读。”

    俞钰一只手做枪状,抵到宋翡太阳穴上,歪着头看她。

    “现在有两种情景。”

    “一,我主动开枪,扣下扳机射杀你。”

    “二,枪走火,你因此而死。”

    “这两个之间,有什么区别呢。”

    宋翡朝他眨眼,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俞钰撇开头:“宋翡,你配合点,我知道你好看。”

    宋翡:……这都什么和什么。

    宋翡纳闷开口:“我感觉,第一个是主动的,第二个是被动的。”

    “对,”俞钰把手放下,“作者认为前者是行动,后者是事件。”

    “行动必然包含事件,他开枪的行动,必然包含枪被开的事件。”

    “但是情景二中,子弹出膛,不一定有行动。”

    “那么,为了区别情景一和二,就要以另一个行动来引起开枪这个行动。”

    “比如说扣动扳机,那它也必然蕴含一个事件,这个事件导致扣动扳机这个行动也需要行为来引起它发生。”

    “这样会无限倒退,我们行动,需要先前无数个行动来引起这个行动。”

    宋翡低声说:“那我们还有可能成为行动者吗。”

    俞钰言辞凿凿:“就是这个问题,我们是否存在自由意志,我们是否要为不可控结果负责。”

    宋翡头晕沉沉地,无可奈何闭上眼睛:“听得我头痛。”

    “没事,刚刚就是在讨论这个问题。”

    “池云风对此持反对意见。”俞钰轻抬下巴,示意池云风自己说。

    池云风递了个水瓶给宋翡,开口道:“因为我经常参加各种辩论。”

    “所以我渐渐发现,我们在绝大多数讨论中,对‘假设’这种东西的觉察是匮乏的。”

    宋翡拧开瓶盖,喝了几口,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我们讨论一种东西,就是会先设定一个假设,然后围绕这个假设来得出结论。”

    “然而,这个东西并不可靠。”

    “就拿俞钰刚刚举的例子来讲。”

    “有一步,我认为是有问题的,”池云风瞥了眼俞钰。

    “情景一的枪被开和情景二的枪被开,有什么区别。就和宋翡刚刚说的一样,前者是主动的结果,后者是被动结果。”

    “可这里就开始混淆,从认为行动必然包括事件开始,事实上情景一中的枪被开和情景二中的枪被开本质上就不同,在行动驱使下的枪被开应该导致的是情景一的结果。”

    “而他这里的行动包括事件,事件已经换成了第二个情景下的枪被开,也就是,没有自由意志干预下的被动结果。”

    “这里已经预设自由意志不存在,最后绕来绕去,得出自由意志不存在。”

    宋翡彻底大脑宕机。

    崔哲补充:“所以,我接着这个话题,仔细想了一下,是不是只有自由做选择的人,才需要为结果负责。”

    “关于默尔索的那场审判。”

    “无论,他主动开枪导致对方死亡,还是枪走火导致对方死亡。”

    “都通向一个结果,”崔哲转过头去,认真看着宋翡,“对方必死的宿命。”

    宋翡的心莫名漏了两拍。

    “那么,无论他是不是主观意图上的开枪,都没什么意义。”

    “他无需对此负责,因为对方必死。”

    宋翡深吸一口气:“理论是理论,现实是现实,法律上,他都要对此负责。”

    崔哲耸耸肩:“我随便乱说的,不当真。”

    宋翡实在消化不掉他们聊的东西,干巴巴开口:“所以,你们认为自由意志存在吗。”

    池云风顿了一会儿:“这种形而上学东西,怎么聊都自洽。”

    申远奕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还是那标志的懒散样:“你可以把这个当做一种信仰。”

    “你也可以信宿命论,取决于你自己的活法。”

    他转过头去:“池云风,你又在忽悠我的可爱小表妹呢。”

    “什么叫又,”池云风看到他就开始炸毛,“申远奕,我们打一架。”

    “别,”申远奕摆摆手,“打架太粗鲁了,我不和你打。”

    “我看你是打不过我吧。”池云风冷哼一声。

    “需要我帮你回忆吗,”申远奕似笑非笑,“当年的武术散打锦标赛。”

    “你在女子组,有进决赛吗。”

    池云风眼里冒火。

    宋翡见氛围逐渐焦灼起来,赶紧拉架:“不是不是,你们……”

    她直接换了个话题:“如果,默尔索开枪的对象是我……”

    “什么嘛,”申远奕嘟囔着,“默尔索没事干嘛向你开枪啊。”

    “无论他是不是主观意图上的开枪。”

    “我都必死,那我该怎么办。”

    周围沉默下来。

    俞钰开口:“你提前知道你必死吗。”

    “算……算是吧。”

    申远奕含笑,弯腰揉起她的头:“所以说,来找我们吧。”

    宋翡移开视线:“为什么,如果我必死了,找你们,还有什么意义。”

    “那你怎么得出这个必定呢。”池云风问。

    宋翡有些茫然:“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一直死,怎么都没办法逃避。”

    池云风说:“那你这,不就和我刚才说的一样,已经预设你必死了吗,你都打心里这么觉得,都这么坚信宿命论了。”

    “你还谈自由意志吗。”

    “不是啦,云风,”一直沉默的于娇开口,“就因为她相信自由意志,才问如何摆脱吧。”

    申远奕的手从她头顶离开:“你怎么去笃定这个必定,通过前几次死亡而得出的吗。”

    “那不对,这样的因果关系是骗局,思维为了蒙骗你,为了让你能适应当下处境,把自己的不如意归于某种宿命。”

    “它把这个定义为,必定。”

    “但是,小表妹。”

    申远奕伸开手,抱住她。

    “你还没有探索过所有的可能性。”

    “只要你坚信抗争。”

    “如果默尔索那发子弹要出膛并且,你有机会去改变局势。”

    “那什么都要试一试,比如夺走他的枪,比如打断他的手,比如赶快离开那里。”

    “再比如,寻求我们的帮助。”

    宋翡的泪水一点点浸透他的衣领。

    其余人都围上来,轻声细语安慰起她来。

    宋翡耳边灌过很多声音。

    申远奕的。

    池云风的。

    俞钰的。

    崔哲的。

    于娇的。

    柏星易的。

    ……

    这包括很多人,他们也许性格大相径庭,也彼此有过矛盾,由于某种,相同或相似的信仰集结在一起。

    其中最核心的东西,并不高深莫测,不是侃侃而谈,高空楼阁的理论。

    而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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