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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白色烟雾模糊了汹涌的人潮,眼前的喧嚣都归于平静,只剩下反方向走着的她,和另一头那影影绰绰的风雅。

    “我要去买水,一起走走吗?”

    林尽染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问出这句话,而柏郡亭居然也没有拒绝。

    他跟上她的脚步往外走。

    并排同行时,她很自觉地同他保持一定社交距离。44厘米,是人际交往中的最小间隔,低于这个距离,就属于亲密距离了,在异性之间,只限于夫妻和恋人。而他们,两者都不是。

    但国人爱拉郎配的本能是刻在DNA里的。

    林尽染听见站在他们右前侧的女孩正提醒她的同伴朝他俩看过来:“你快看那对情侣,好像小说男女主啊!”

    她见那人偷偷立起了手机屏幕,便转过脸去,避开镜头。

    她朝他不安道:“这样,没关系吗?”

    “没关系。”

    林尽染的心头一紧,觉得有种荒诞的可笑。从前的那几年,他是绝不允许两人留下什么单独合影的,以至于后来尔尔想要看看他的真容时,她竟找不出一张照片。结果现在,倒是“没关系”了。

    或许是因为戴着口罩吧,她只能用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什么情侣啊,人家明明是夫妻,你看他们无名指上,都戴着戒指呢!”

    身后传来另一个女孩得意的声音,林尽染和柏郡亭都不自觉地收拢起了左手手掌。

    走到寺门外的小路上时,柏郡亭自然而然地走在了比人行道低一阶的路面上,而让林尽染走在高一阶的人行道上。

    她有些恍惚。

    因为这是那些年里比任何亲吻和拥抱都更令她贪恋的瞬间。

    柏郡亭的个子很高,她的额头都只能勉强磕到他的下巴。而这样走着,会缩小他们之间的身高差距,也会让她有种两人之间是平等的错觉。

    前边来了两位并排走的香客,林尽染下意识地侧身避让,也突然想到,也许一直以来,柏郡亭也都是出于礼貌避让的原因,才没有和自己一起走在狭窄的人行小道上。

    她低头自嘲的一抹浅笑,刚好映入他的眼帘。

    “又笑什么?”他问。

    她抬起头,看向前方:“没什么,只是有些没想到,你一个不信神佛的人,现在竟然也会来这里了。”

    “来给家里人取东西的,法事今早才做完。”

    家里人?是指他妈妈呢,还是他的妻子,林尽染在心里暗自嘀咕。

    她看到他接过来的那个小布袋了,里面应是放着手串之类的物件,肯定是请大师做过特殊法事了。看吧,像他们这样的人,是不用跟普通人一样在这样的大热天里挤着排队的。

    她象征性地“哦”了一声,他接着问:“这里很灵吗,你好像常来。”

    其实当时只是因为延辉寺是北城那些有名的寺里,离她最近的一个。

    “那你在这里许过的愿望,都实现了吗?”他转过头来,又问。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他停下脚步来问她。

    她抿嘴笑了下,露出左侧脸的那个小酒窝:“人总不能太贪心吧,能实现个七七八八就已经很好了。”

    林尽染继续朝目标的小卖铺走去。

    她早早点开了微信扫码,就怕柏郡亭抢在她前头付款。

    “你要点什么吗?”她问。

    他回说不用。

    “那就这些吧,麻烦再帮我拿个袋子,谢谢老板。”

    小卖铺老板把那几瓶水都装进袋子里,然后伸手递过来。

    林尽染和柏郡亭同时伸出左手去接,那两枚婚戒就这样明晃晃地在两人眼皮子底下实现了首次同框。

    老板笑着调侃:“哥们,看来你和我一样,家里的财政大权都在老婆手上啊。”说完,他把那袋东西递给了柏郡亭。

    所有人都看到了两只婚戒,却没有人发现,那两只,并不是一对。

    柏郡亭接过那袋东西,微笑着跟老板说了声“谢谢”后就转身离开。

    没给林尽染留出任何反驳与解释的时间。

    她只得迅速跟上他的步伐。

    “我来拿吧。”林尽染伸出手,想从柏郡亭那儿接回东西。

    他却不给她,只说了句“再走走吧”。

    “那往那里走吧。”

    柏郡亭原本是想走回延辉寺门口的,而林尽染示意的方向,是与之相反的。

    但他没有拒绝。

    之后的这段路上,两人都刻意没有提起这些年里过得好不好之类的话题。

    因为彼此的这些年里,必然含着一个他们不想听到的“她”和“他”。

    在沉默了一会儿后,柏郡亭主动说起了关于那辆“蓝翡翠”的事。

    “你放心,那车,我一定会修好的。”

    “其实真的不用修的,没必要这样费时费力去修一辆废车。当年瑞哥就已经大修过一次了,说实话,这车能坚持这么多年,对我来说已经是意外的惊喜了。”

    “怎么就没必要了!”柏郡亭带着怒气冲出的这句,让林尽染也是为之一愣。

    “车是在借给我们的时候损坏的,我们理应负责到底。”他收了脾气,又恢复沉稳。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时间与精力,可以花在其他更有意义的地方。”

    那什么才是有意义的,他刚想问出口的时候,高特助的电话就不期而至。

    林尽染抬手看了眼时间,快九点一刻了,从这儿到华安,差不多也是一刻钟的车程。而每周二早上的9:30,是华安的例行周会时间。高特助这会儿打来,显然是见他还没到公司,来催他的。

    柏郡亭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林尽染顺势从他手里接过那袋东西,又从里头抽了瓶水递给他:“天气热,你拿一瓶喝吧。前面红绿灯路口过去,就是停车场了,我就不过去了。”

    “谢谢。”

    他从她手里接过那瓶水,而她又用那只手跟他挥手作别:“拜拜。”

    不是她常说的“再见”、“回见”亦或是“再会”,而是“拜拜”。

    绿灯刚好亮起,他迈开大步朝前走去,没有回应她的“拜拜”。

    她站在路口,望着他慢慢远去、越来越小的身影。

    她总是知道他的目的地在何处,但也很清楚那是她不能陪他去的地方。

    一个路口而已,却是她永远到不了的彼岸。

    林尽染回过身去,不禁感慨什么时候,她才能不是那个看背影的人。

    也罢,人生南北不相逢。

    但她不知道的是,最后一个看背影的人,其实是后来又回首的柏郡亭。

    ……

    观过山,览过水,赏过园,拜过佛,尔尔说那下一个目的地就该是北城大大小小的博物馆了吧。

    尔尔最想去的那间网红博物馆是后来新建的,林尽染也还没去过,倒也很是期待,这样的场合是很适合增强两个小朋友对祖国文化的认同与自信感的。

    “一会儿你们一定会被那只镇馆之宝惊艳到的!”尔尔的这一句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到了才知道,原来尔尔口中啧啧称奇的那个镇馆之宝,她是见过的。

    是那只芙蓉石蟠螭蝴蝶花瓶。

    “天呐,这粉色也太少女心了吧!”凌莞尔突然背过身来,挡住展签,调皮地扬着嘴角问道:“你们猜猜,这小粉瓶子是哪个年代的?”

    这模样让林尽染想起了那年一时兴起的周知时,也像尔尔现在这样用整个身躯挡着展签让所有人猜这只花瓶的所属年代。

    那会儿林尽染说是乾隆的,史青山说是雍正的,季宴礼说是康熙的。

    而轮到柏郡亭说的时候,史青山连声叫停:“诶诶诶,答案卡禁止参赛啊!真当我不记得啊,这不小时候差点被你cei了的那只吗?”

    听到这句的林尽染,那双透亮的淡琥珀渐变灰的眸子在霎那间就暗了下来,而原本胜券在握的兴奋感也消失殆尽。

    而后来得知这段小插曲的尔尔则是瞪大双眼,拍着脑门叹息道:“这泼天的富贵啊!姐姐,你就真的没留下一点子人脉啥的吗,但凡有一个,咱这新事业可就能开张了啊!”

    林尽染抿了口手里的水,细想了下,还真是没什么。

    那几年正是最年轻气盛的时候,本就不喜欢社交的她在那些柏郡亭带她去的名利场上,通常都是扮演一只不成器的花瓶,懒得去建立什么联系。而那些看在柏郡亭面上,主动来加她微信的人,后来也在她的冷淡下变成了通讯录里象征性的名字而已。

    “现在想想,我当年确实太不懂事了点。”那会儿羞耻心作祟,如今回过头再看,就像尔尔说的那样,那都是多可贵的人脉资源啊。

    她突然理解了当年柏郡亭生气的点,他应该是有在恨铁不成钢吧。

    可是能怎么办呢,谁叫他遇上的是22岁的她,而不是现在的她呢。

    尔尔还在执着:“真的一个能说上话的,都没有吗?”

    怎么说呢。

    那个九人兄弟团,她倒是每个人的微信都有,只是除了史青山以外,其他人的号自加上那天起,朋友圈就没对她开放过。

    不过,她也没计较过这个。

    只是这个举动多少有在提醒她不会是他们圈里的人。

    在那个圈子里,只有史青山和白喻澜的朋友圈是对她开放的。

    但史青山成天都是些“寻欢作乐”,他那样没有定性的人绝不会是她们的目标人群。白喻澜倒是她本来就想去找的,但对方最近在朋友圈里日更的度假照让她决定还是先不打扰了。

    尔尔有些沮丧,这三个多月里,她激情满满地开了自媒体号,租了铺面,也招了员工,却没有等来一单开门红的生意。

    “尔尔,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在黎斯成功的那一套,搬回国内却水土不服了呢?”林尽染把站在窗口盯着外边大雨发呆的凌莞尔搂回了办公桌前。

    因为,国人对收纳的认知太少了,多数人还是简单地将之理解为保洁,不下单不说,还要倒骂两句怎么收费这么贵。先前,尔尔是做过这方面的心理准备的,但没想到当困难真的发生时,还是要比想象中的猛烈的多。

    “是啊,在黎斯,技术型服务人员是很受人尊敬的,可在这里不一样,所以我们的第一步,就是要改变认知,让更多的人了解收纳,并意识到自己在这方面的需求。可这样的话,我们的姿态就不能太高。”

    但是尔尔反驳,那些愿意为服务付费的人,往往都是高净值人群,而这个人群,不是会希望自己独树一帜吗?就像那些买高奢的人一样,总是会追求那种有别于人的感觉。

    “那你为什么不会觉得这类人群的家里通常会有一个标配的保姆呢?甚至还可能不止一个。那我们和她们的区别在哪里呢?他们凭什么要额外付费来购买我们的服务呢?”

    尔尔的眉头紧锁,答不上来。

    “是知识壁垒,”林尽染往尔尔的茶杯里添了点新茶,试图缓解下她的焦虑:“一个基础的保洁人员可能只会维持整洁,但你能做的,是合理化分区功能,让雇主的生活更加便捷。举个简单的例子,几件衣服摆在一起,你会知道如何根据衣服的颜色、材质、风格去重新规划分区,甚至还能通过位置的规划来提供不同场合的穿搭建议。尔尔,这是你的长项呀。”

    而这些区别,是可以通过视频来直观地展现的,这也是为什么她让尔尔在承租实体店铺之前先尝试做自媒体账号搭建的原因。

    但一头热的尔尔还是心急了。

    “还有,你觉得我们的目标人群是哪些人?”

    尔尔眨着她那双大眼睛,迷惑道:“有钱人啊,不是吗?”

    林尽染笑了,说是有钱人也没错,但那太泛了。以她分析呢,现在最容易改变观念从而产生收纳需求的人,大概有这么三类:第一类,那些因为职业关系而导致家里物品流进率特别高的人,譬如尔尔一直想做的明星和网红;第二类,因为家里新增的家庭成员而产生新收纳功能分区的育龄人群;第三类,因为年龄增长而需要改变收纳规划的高知老年人。

    “可是老年人会舍得掏钱来购买收纳服务吗,越老就会越省吧?还是前两类客源比较好获取,尤其是明星和网红,还能变相给我们宣传,是不是?”

    “确实是,但你信不信,他们也是最可能让你提供免单服务的人。尔尔呀,才刚刚起步,我们别眼高手低。这三类人群,我们完全可以齐头并进。前两类呢,以年轻人为主,你的自媒体号就可以攻略到这些人,但是第三类的老人,他们可能不经常用手机,所以我们就需要……”

    “你的意思是去地推?”尔尔的嫌弃溢于言表。

    “这事儿我们大学的时候又不是没做过。”

    “不行,不行,我可不去,可太丢人了!”尔尔还是有些抗拒。

    “不想去哪儿呀?”门口突然响起一道男声:“这么不想去的话,不如先来给我的工作室整整?”

    林尽染和凌莞尔纷纷转过头去看。

    男人收了伞,拍拍身上落到的雨水,抬起了头。

    “学长!”

    “Al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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