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乐舞随声而起,舞娘们飘然步入殿中,霓裳羽衣翩然舞动,合着弦声或急或缓,不多时,殿中众人便开始把酒言欢,好不乐乎。
沈相宜正百无聊赖的赏着曲儿,就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朝她投来,不用想就知道是她那前世的好丈夫,企图用质问的眼神求一个解释。
可沈相宜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舞动着身姿的乐姬身上,丝毫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主座之上,燕帝举起斟满酒水的琼杯,冲着沈寒松朗声道:“沈卿此番大获全胜,功不可没,我大燕将士更是各个骁勇善战,此次论功行赏,昨夜朕已拟好了旨,可唯独沈卿……朕迟迟没想好该赏你些什么……”
沈寒松听此,赶忙起身行礼:“皇上,身为大燕将士,保家卫国本就是臣应尽的本分,万不敢以此邀赏!”
冠冕堂皇的话出自别人口中那是奉承,但这话从沈寒松嘴里说出来,却显得情真意切。
可沈家世代功勋,早已位极人臣,封无可封。燕国需要这样的将才,可大半兵力落在沈家,却无制衡之法,这才是让燕帝最为头疼的地方。
燕皇把目光落在沈将军旁边的白衣少女身上。
不如……
正看的出神的沈相宜似有所感,一抬眼,便对上燕帝探究的目光。
沈相宜默默把嘴里的蜜饯咽了下去,冲着燕帝拘谨一笑。
坏了!果然逃不掉吗?
主位上的燕帝越瞧越觉得自己的想法甚好。
他自是听说过沈将军爱女如命,若是用结亲的法子来牵制住沈家……
燕帝一边琢磨,一边出声:“沈卿这话说的!该赏还是要赏的,不过那些身外之物,想必沈卿自是瞧不上的。”
说着,燕帝便把话头转到了沈相宜身上。
“如果朕没记错,这孩子就是沈卿的独女相宜对吧?今年多大了?”
沈寒松心下一紧,不知这话头为何突转。
“回皇上,正是小女相宜,年底刚过十八。”
“哟!是个大姑娘了!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避无可避,沈相宜只好硬着头皮抬眸。
当燕帝出声询问之时,周围众人便把目光投向了她。
在场的所有人都瞧出了燕帝话里话外的意思。
沈父眉头紧皱。
而对面的贺廷轩心下一喜,默默跟主座旁的萧贵妃对了个眼神儿。
萧贵妃自是知道自己儿子的打算。
她虽得宠,但燕帝多情,儿女众多,连那太子之位,也仍是先皇后留下的那个废物儿子的。
燕帝虽不喜太子,却仍看在发妻的面子上没有改立储君。
但要想扳倒那个废物太子,坐稳那个让人虎视眈眈的位置,以萧家一己之力是不够的。
而这送上门的好亲事,就是最好的助力。
思及此,萧贵妃忙替燕帝斟了一杯酒,笑道:“皇上,瞧这女娃娃长的多水灵!臣妾看着,与轩儿倒是相配的很!”
燕帝轻轻撇了她一眼,思量着萧贵妃的提议。
老四年龄虽合适,但萧家势大,若再与沈家结了亲……
燕帝不接话茬,把选择权推了出去。
“沈卿觉得呢?朕这几位皇子可都还未婚配,今日大喜,不如喜上加喜!爱卿既瞧不上朕那些庸俗的赏赐,不如添作小辈的聘礼!”
沈寒松心里一紧,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女儿嫁入皇家,可君无戏言,燕帝既说出了口,便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就在他踌躇的时候,沈相宜轻轻在他手臂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沈寒松感受到来自女儿的宽慰,笑道:“多谢皇上厚爱!不过臣这女儿最是有自己的想法,臣可做不了主。”
“你瞧瞧!想不到我大燕骁勇善战的镇国大将军还降不住自己的女儿了!”燕帝抚掌大笑,转头问道,“小相宜,瞧一瞧,朕的哪位皇子入的了你的眼呢?”
听此,刚刚没得到回复的萧贵妃脸色稍霁,她知道自己儿子和这沈家小姐的事,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不只是她,连一旁的贺廷轩也这么想。
沈相宜默默看着各方脸上的神色,脑中快速思索着对策。
她是不可能再走前世的老路了,萧家狼子野心,不过把沈家当作垫脚石。而如今适龄的各位皇子中,不论是那位,都会把沈家当作夺嫡的筹码。
沈相宜眼神阴郁,难道就无解了么?
猛然间,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赶忙抬眸在人群中搜索。不出一会儿,便找到了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那人沉默地坐在一众皇子之后,修长的指尖握着琼杯,不动声色地斟酒品菜,挺鼻薄唇,眼眸深邃,棱角分明,看起来多情又坚毅,但眉宇之间皆是淡然,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按礼制来说,当朝太子应坐在首座,可贺煜舟的位置却在众人之后,并且没有一位朝臣指出这不合礼制的安排。
好似大家都默许了一样,把这位空有其名的太子当作透明人。
可沈相宜记得,上一世这位无甚存在感的太子殿下,稳稳当当坐在储君的位置上,可是叫萧氏一党吃尽了苦头。
贺煜舟似有所感,抬眸寻着那到视线瞧去,便对上了沈相宜打量的目光。
他清晰地瞧见了沈相宜眼中逐渐浮现的光彩。
那头的沈相宜好似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当即起身叩首,冲着主位上的燕帝道:“小女不满皇上,却是有一位殿下令小女心生向往……”
再抬首时,沈相宜脸上便浮现一丝红晕,端是一副娇羞模样,一看就是不好意思把少女心思放明面上说。
对面的贺廷轩胸有成竹,坐等抱得美人归。
而贺煜舟却默默握紧了拳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燕帝一瞧这小姑娘的样子便知道有戏,朗声笑道:“哈哈!小相宜,你且放心!大胆告诉朕是那个小子入了你的眼?”
沈相宜悄悄撇了一眼贺煜舟的方向,脸上的红意弥漫上耳根,她羽睫轻颤,羞怯地抬起白皙修长的手,指尖点向对面。
众人立马寻着方向看去。
只见对面的贺廷轩脸上逐渐浮现笑意。
“回皇上!正是太子殿下!”
“砰”的一声,贺煜舟拿着的琼杯跌落在桌子上,皱着眉头看向口口声声说着心悦他的女子。
贺廷轩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瞪向沈相宜。
两道炙热的目光并没有影响沈相宜的发挥,她状似慌忙地收回手,满脸通红地回到了位置上。
而场上的众人皆被那一声“太子殿下”唬在了原地。
毕竟没人想到沈相宜会选一个空头太子作为夫婿,在他们看来这就是自掘坟墓。
连沈寒松都不清楚自家女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好在燕帝最先反应过来,思量片刻便朗声大笑。
“好好好!没想到啊没想到!小相宜竟然看中了煜舟……”
沈相宜的这番选择看似不够明智,葬送了到手的好机会,可却选在了燕帝的心尖上。
太子无依无靠,的确是牵制沈家最好的选择。
而沈相宜的这番选择,就是在向燕帝挑明,她沈家不会淌任何一方的浑水。毕竟不管是哪位皇子得了沈家的青眼,必将影响朝堂上的局势。
燕帝把目光转向贺煜舟,道:“煜舟,你意下如何啊?”
这话语虽带着笑意,却不容他置喙。
贺煜舟沉默着饮下杯中余酒,烈酒造成灼烧感顺着咽喉流入肺部,令他稍有醉意的思绪清晰了几分。
“沈小姐天人之姿,能得佳人青睐,是儿臣的福气。”
燕帝对这回答十分满意。
沈相宜颇为意外地看向贺煜舟,毕竟她也是无头苍蝇般一通乱撞,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如此配合。
这一下,殿内众人面色各样,对面的贺廷轩更是满脸愠怒,狠狠地盯着沈相宜。
唯独燕帝高兴得很。
“哈哈,好!既然你二人情投意合,传朕旨意——沈家女贤良淑德,德才兼备,品貌出众,朕甚悦之,许配太子煜舟为正妃。一切事宜,交由礼部与钦天监操办,择良辰完婚!”
九五至尊,言出必行,当这句话响彻在大殿上时,便已成了定数。
殿内众位大臣皆起身朝沈寒松恭贺,却无一人凑到贺煜舟身边去。
贺煜舟沉默着把杯中酒咽下,悄然离席。
对面的沈相宜瞧见了,当即跟了上去。
她跟着贺煜舟绕到了御花园,可一转眼的功夫,那人便不见了踪影。
沈相宜秀眉轻蹙,环视四周,寻找着贺煜舟的踪迹。
“咦?奇怪……”
未等沈相宜话音落下,斜后方便伸出一只大手,猛的捂住了她的嘴巴。沈相宜当即格挡出手,出掌猛劈向身后。
可身后之人也是个练家子,一手便钳住了沈相宜的手腕,反扣在她腰间,接着便把人拉入怀中,躲向假山处。
沈相宜用力挣了挣,然而对方的双手如同枷锁般岿然不动。好在对方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沈相宜渐渐停了挣扎。
沈相宜十分懊恼,她太讨厌这种命运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滋味了。看来得好好跟着父亲好好操练一番才是。
沈相宜用余光撇向身后,正是刚刚消失不见的贺煜舟。
“沈将军真是教了个好女儿,前脚刚刚当众表白心迹,后脚便行跟踪之事……未必也太心急了些。”
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沈相宜在他掌下发出呜呜的声音,示意他松手。
口中呼出的热气喷洒在掌心,丝丝热意撩拨着相触的皮肤,贺煜舟仿佛被烫到一般迅速撤回手,在失去制衡的一瞬间,沈相宜猛的扭身退后半步。
贺煜舟心中产生一丝异样的感觉,但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
沈相宜气笑了:“殿下这话说的……谁人不知太子殿下丰神俊朗,小女自然心向往之。”
这话说的没毛病,太子虽然不得圣心,但的确长了一副好皮囊,端是现在这幅冷淡模样,也格外叫人心痒,让人无端产生旖念。
可沈相宜心里清楚,太子幼时丧母,孤身一人在这深宫之中举步艰难,而他却能稳坐储君之位,一定不会是庸碌之辈。
贺煜舟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巧舌如簧的女子,冷漠地打断道:“你不必再装下去了,今日之事已成定局,孤不管你是何居心,记住,别让孤抓住你的把柄,东宫不是你肆意妄为之地。”
沈相宜本就没打算瞒他,当即选择坦白:“既然殿下如此认为,那我也就把话挑明了,沈家世代从武,积累军功无数,难免有一些人眼馋,今日指婚,在众位皇子眼里,我沈家就是个香饽饽,谁都想咬上一口,可我父亲一心为国,不屑与之为伍,我这个做女儿的,自然不能把他推入风口浪尖。”
但此次指婚是逃不过的,殿下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而对殿下来说,我沈家亦是您最好的选择。”
毕竟您的储君之位可是令各宫眼馋的很,他们都恨不得赶紧把您从这位置上拉下来,到时……我一十二万骁勇善战的青城军,就是您与之对抗的底气。”
沈相宜抱胸挑眉:“怎样?殿下意下如何?”
若说不心动,那自然是假的,贺煜舟又怎会不知宫中各方的狼子野心呢?
但他在宫中举步艰难地生活了二十载,本就不容易轻信别人,对于沈相宜的说辞,贺煜舟虽有心动,却也半信半疑。
他思量着沈相宜的话,嗤笑出声:“哦?听起来倒是挺不错的。可你要孤如何相信……你没有骗孤?”
说着,贺煜舟便慢慢逼近她,压迫感犹如实质般落在沈相宜身上,令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后背紧贴上石壁。
“毕竟,如今朝堂之上谁人不知,孤这太子空有名头,却无实权……沈小姐这一步棋,就不怕把沈家给葬送了吗?”
沈相宜目光灼灼,抬头对视着那双冰冷的眼眸。
“无论如何,殿下都是先皇后唯一的嫡子,就算如今羽翼未丰,那也是圣上钦定的储君。如今各方都对殿下虎视眈眈,难道……殿下甘愿把太子之位拱手相让吗?”
“哦?沈小姐这意思,是要帮着孤坐稳这个位置喽……”
沈相宜坚定道:“那是自然!今日指婚已经把沈家与殿下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相宜帮的不仅仅是殿下,更是为我沈家的铺路!”
贺煜舟瞧着对方的眼睛,企图从中看出破绽,然而对方眼眸清亮,坚定而又执着。
“沈小姐如此情真意切,孤倒真有几分动心,不过……单凭两三句话并不能打动孤,你得证明给孤看?”
没等沈相宜思索出该如何证明,不远处便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地脚步声。
沈相宜立刻禁声,然而下一瞬,一股蛮力便把她推出了假山遮掩处,最后留在她眼中的,是贺煜舟充斥着冷意的眼神。
接着,一道令她无比熟悉的质问声便在她耳畔响起。
“沈相宜……原来你在这里?!可让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