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浓,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宫里的红叶一如往年般纷纷扬扬,却无人清扫。并非宫女懒惰,而是陛下的吩咐。

    “她这般喜欢红色,若是见着地下有一片这么艳的红,定能引她来瞧。”这是倾夫人死去后的第一个初秋,自古逢秋悲寂寥,今年的秋却并未让整宫不安。

    这是秦封第一百零一次瞧见楚寻坐在那片红梅树前抚摸那支冰凉华丽的凤翎。自她走后,他除了批折子,其余的时间都是一个人在红梅前沉静地思索。他不去后宫,不招幸任何妃嫔,甚至连话都很少说。

    但是风使却并不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他知道,在她回来之前,他会一直等,花开花落,缘来,他却不相信缘会散。

    “陛下应该再纳些妃嫔了。”,丞相不是第一次对他说这话,夜晚的风很轻,秦封望着御花园新中的几株红梅,突然想起她死前如释重负地笑,他很想问她,是否舍得陛下,却终究未曾问出口。

    出了宫门,夜已是三更,他夹着一封信,冒着有些薄的小雨,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前行。包子铺前只有破旧的笼布,隐隐透着一些发了霉的味道,让他有些不适。穿过四五条幽深的小巷,是个小小的院子,他将手中的信压到石头下,临走前,还是忍不住透着门缝朝里面望了一眼。

    “不知你如今过得如何。”,他像是对着空气说了句话,自然无人理会。在他走后,过了很久,才有一个瘦长的影子,抱着一把破旧的剑,取下压在石头下的书信。

    这大概是陛下说话最多的一日,据说有人在罗乌山附近见到了一只华光四溢的红色鸟儿,每一片羽毛都闪着明亮耀眼的金光,头顶华冠,尾翎长坠,附近的村民都说是遇着了凤凰降世,喜不自禁,日日叩拜。

    那些前来的村民们瞧着讷讷的,在皇宫大殿前两腿发抖,心惊胆颤。提起这鸟儿却是口若悬河,连一旁的大臣都听的很是神往。

    秦封很快便收到了旨意,明日便随陛下去罗乌山巡游。

    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他知道,这世间不会再有凤凰,即便有,也不会是她。

    她不会再回来了。

    他突然想起她死前说的那句话,她的表情轻描淡写,语气更是轻飘飘的,“这世间万物,死了便是死了,即便真是神鸟,与凡人,又会有何不同呢。”

    蓦地是一场倾盆暴雨,瓢泼的大雨悲哀地洗涤着世间的一切,宫里的人愈发议论纷纷。远处,抱着盆子来的依稀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也信吗?”,他的语气突然疲累不已,“信与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开心便好。”繁玥的语气轻轻的,雨点渐渐小了起来,不是场能持久的暴雨。突然,她露出了一个极漂亮的笑,眉眼弯弯,“听闻风使明日要去狩猎,前几日有人说罗乌山有一只白鹿,特别漂亮。”

    “你想要?”秦封拨开了她脸颊的发丝,她的脸色突然羞红了,低下了头,他轻轻笑了,“明日回来,记得给我接风洗尘。”

    次日,雨过天晴,是一个天朗气清的好时节。

    罗乌山上的青苔密密麻麻地长在粗壮的树结上,飞鸟掠过,蛙虫齐鸣。只瞧着落叶铺满了地面,一片血红。

    “的确会是她会喜欢的地方”,楚寻掉着马的辔头,“吁……”,漫天的纷飞的枫叶仿佛一个不由自主陷入的迷境,随行的不过数十人,围在山头,随时听候调命的却不下万人。

    “她若是这一世做了鸟儿,怕是胆子小……”,楚寻未说后半句话,秦封已经懂了他的意思。李将军的马随在二人后头,暗骂着这林子鸟屎真多。

    罗乌山是个很大的山头,连绵起伏,但是路却只有一条,似是人事先踩好的。

    “这些日子老有人上山寻凤凰,这走的人多了,就竟自成了路。”,路上一个卖鱼的老朽不知这路人的身份,楚寻买下了他所有的鱼,他喜笑颜开,“红色的鸟我倒是没见过,却见过一个宝贝。”老头煞有介事,“一只纯白的鹿,就在三里外的小河旁边喝水,怕是比一只鸟儿值钱多了。”

    秦封赶紧趁着楚寻没发火之前将这老头打发走,“既是来人都走这条路,这条路定没有孤想要的东西,换条路走吧。”楚寻一句话轻描淡写。

    枫叶荻花秋瑟瑟,一队人马接着向前走着,不一会儿,竟又遇到一个老头儿,李将军亲自上前拦下那气喘吁吁的老头儿,“有没有见过一只浑身赤红的鸟儿?”老头儿突然面色惨白,“我什么也没看到,河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看到。”秦封只觉蹊跷,却说不出哪里奇怪。

    枫叶打着旋在山中婉转,瓢泼落叶仿佛淋漓墨画。

    “恐有蹊跷”,楚寻皱了皱眉头,“先去河边,弓箭手备箭。”

    “秦封,你去探路,除非有红色的鸟儿,其余一切,一律射杀。”众军肃杀,冰冷的话传遍整个军侧。

    日照很盛,河水的潺潺,鸟啼声减低,却无任何事情发生。

    没有红色的鸟儿,也没有其他的一切。

    秦封能感受到楚寻的失望,他突然明白,今后这个孤傲的男子还会一次次的满怀希望,一次次的失望,直到生命的尽头。

    直到那头白鹿的出现,仿佛一颗惊雷。

    几乎是本能,他手中的弓箭离弦射出。繁玥的话突然响在耳侧,他的箭不由偏了几分。

    那头白鹿跑掉了。仙子坠落了下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众人皆被震在那里,目光呆滞。世间绝不该有这般容貌的少女,即便有,如何被他们这种凡人瞧见。

    她仿佛这个林子的神灵,时隔多年,李将军依然记得她在日光下鎏金般耀眼的乌发,倾泻如繁华一梦,经年的大醉一场,与那只神圣的白鹿,一起解禁了这么多年不该冰封的岁月。

    “陛下,陛下!”,前去观望的侍卫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有人受伤了”,秦封慌忙跳下马,“臣方才未经陛下允许便放箭,臣罪该万死!”楚寻的马却已经离他很远了,秦封能听到的只有那声焦急的“回宫”,仿佛一场大孽。

    “父王是不是要另纳嫔妃,不要陌儿了?”,已经七八岁的小家伙伤心地拉着繁玥的手,扒拉着两只小手可怜兮兮地哭。繁玥却表情极为复杂,“殿下……”,楚寻已在长乐宫闭门三日不出,床上的少女只有十五六岁模样,双目紧闭,神色很痛苦。

    太医都围在身边,只有秦封跪在殿外请罪。

    那少女却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陛下,风使已在门外跪了三日了,陛下……“,李福的神色很难看。

    “他既自知有罪,便去慎刑司自己先领杖责五十。”楚寻的目光都放在床上躺着的人儿身上,“你去传话吧。”

    李福唯唯诺诺地跑了出去,擦了把汗,“风使,陛下的意思就是如此,委屈您了。”“若真是伤了夫人,臣万死不足惜”,秦封目光深沉,语气却存疑,“只是那人你可看清,是否真是夫人?”

    李福为难地摇摇头,“那女子生的虽极美,但最多与夫人有两分相像。”秦封愣住了,“那为何陛下这般大动肝火?”李福淬了口气,眼神似是看到了鬼,“但她躺在那儿,却平生让人觉得,她就是死去的夫人。”

    简短一句话,秦封面色惨白。

    奴役押着秦封到了慎刑司,刚打到十棍,却收到了陛下让停的消息。楚寻身边的小太监欢天喜地地来传旨,“快都放了风使,陛下有旨,速请风使到宣室殿。”

    秦封取了一锭银子赏了小太监,小太监假意推辞了几番,笑声笑语地收了。原是那女子一醒来,陛下瞧了她一眼便走了,只留了一句话,“她不是央儿。”

    宣室殿有些阴暗,瞧着并不很亮,该是楚寻令人关了半截窗子。秦封的腿有些微痛,却还是强撑着请安。楚寻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女子来历可疑,还需你亲自查查。”秦封点头,楚寻又说,“她与央儿生的并非十分相像,一举一动却恍若她重生一般,怕是有别有用心的人悉心教导。”

    秦封明白了楚寻的意思,“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女子?”“先不处置”,楚寻的目光却突然带了丝疑惑,“孤瞧见她目光的第一眼,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

    那少女醒来时,他脱口而出这句话,似他不是那个心思缜密的君王,“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突如其来的亲密感,仿佛上天不让他设防。那小丫头,却突然妩媚地笑了一下,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您与我,或许前世就相遇了。”他推开了小丫头掰着自己胳膊的手。

    宫里的人眼见着楚寻对她的喜爱一日比一日更盛,价值千金的珠宝和丝绸流水一般地往她的宫里送。宫女们都猜测皇宫不久就会有一个如同当年倾夫人一般受尽宠爱的妃嫔。

    他知道了她叫绯夜,知道了她的身世,却唯独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抵挡不住的亲近感,不全是演戏,他发现自己的确喜欢和这个小丫头接触。

    这是一种背叛,他不止一次提醒自己。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小丫头给了他一种很特殊的感觉,这种奇妙的感觉甚至他对央儿都不曾有过。他不知道这感觉是什么,但是他必须知道幕后主使就是是谁,他是一个帝王,只许他将别人玩弄掌心之间。

    但是他的的确确,很喜欢这个小丫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欢和亲近,仿佛这丫头的身上带着一种魔力,让他可以对她丝毫不设防。

    小丫头古灵精怪,仗着这份宠爱自然是耀武扬威地要这要那,他却一一满足她,有时他总觉得这是一种多年的补偿,是补偿谁呢,他想着想着思绪却又飘远了。

    “陛下,过了明日夜儿就十六岁了。”,绯夜的笑得干净如沙枣花,朱红的玛瑙坠子垂在额前,乌发及腰,映着身后的红梅十里,秦封突然觉得,世间任何男子,都会在这一瞬间爱上她。

    美貌果真是无坚不摧的利器。

    “你想要什么生辰礼物?”楚寻的眼神难得温柔,绯夜比了一个鬼脸,“我知道,我想要什么,陛下都能给我找来。”她低头踢了踢树上掉下来的木结子,撅着嘴,“那多没意思,不如陛下随意送我东西,让我去猜,猜中了便要满足夜儿一个愿望。”

    楚寻笑了笑,拍拍手,“拿上来吧。”绯夜瞠目结舌,“陛下早已备好了礼物了?陛下诓我!”那锦盒捂得严实,秦封和李福都也瞧不出里面是个什么东西。

    “你猜吧,若是猜中了,今天晚上你任何无理的要求孤都答应你。”绯夜笑嘻嘻地跑了上去,敲了敲那盒子,眉眼飞扬。

    “陛下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那可就是耍赖了。”

    “和礼物无关”,小丫头眼珠转了转,“陛下可还记得昨日读的资治通鉴第七十八页第三行的那句话?”

    “怒者常情,笑着不可测也?”,楚寻拿捏着这句话,有些疑惑。

    “那我便知道了”,小丫头跳了起来,“盒中是把紫檀木梳,有玛瑙镶在最中央,镶着九块羊脂玉,每一节的齿上都嵌着七寸的翡翠。”

    太监们打开盒子,竟和她说的如出一撤,没有一丝一毫不同。宫女们都惊呆了,楚寻的神色也有些震惊。

    绯夜跑过去抱着楚寻的胳膊卖乖,“陛下自己说的,要答应我一个无理要求,什么都行。”楚寻的神色不解,“你究竟是如何知道的?”绯夜不情不愿地开口,“我若说了,陛下定不许反悔,我就是今日瞧着小太监端着什么过去,一时好奇,便叫他打开给我看。

    楚寻恍然,“好啊,你一早就知道,怪不得提出什么要猜什么礼物。”

    “但是君无戏言”,小丫头默默地把梳子塞到怀里。

    “那你有什么无理要求?”楚寻摆出一番无可奈何之态,“陛下让他们都走开,绯夜单独和陛下说。”

    “你们都先退下。”

    秦封想说些什么,话语送到嗓子眼儿,还是吞了回去。

    安静的长夜,只有他和这个小丫头了。

    “他们都走了,你说吧”,楚寻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绯夜突然挑起衣裙,对着湖中心跳了下去。

    孤月悬在湖中央。

    楚寻来不及想,扑下去将她捞了上来,宫女们都离得远,并未瞧见这一变故。

    “你想做什么!你疯了!”,怀里湿透了的女孩眼神却是十足的狡黠,“若不是这样,陛下怎肯抱着我。”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