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出生,便未曾见过自己的父母,陪在她身旁的,只有两个照顾她起居的丫头,和一只叫做雪儿的鹦鹉。

    她却并不懂什么叫孤独。如世间所有天真烂漫的孩子一般,她像寒冬的一片初雪一样纯净,也如秋日里最红的一片枫叶般热烈。

    她住在最奢华的府邸,却无人知道她的存在,她用着价值连城的玉器,却不能尽情欢笑,因为陵公子,最不喜听到任何欢声笑语。

    陵公子是这个宅子的主人,也是这世间她最亲的人。 “爷又出门了?”,绯夜百无聊赖咬着指甲。

    “小姐,爷说了,您不能啃指甲。”丫鬟慌慌张张地将她的手掰下来。在这偌大华贵的宅子里,唯一陪伴照顾着她的,只有陵公子。

    她的名字便是他取的,据说她出生时一片枫叶如血,他却嫌叶字太俗,便取了个夜,作谐音,却让她的名字的内涵不知提升了几个格调。

    他经常很久都不回来,却定然不会超过一个月,一个月仿佛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约定,让她在无人的寂静如深潭的夜,不会那般害怕,只须等他回来。

    雪儿时常陪她说话,呆呆傻傻的,却可爱的紧。

    那是她七岁时他送给她的礼物,她当时高兴地扑上去抱住了他的大腿,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推开。

    她有些失落地缩了缩,小孩子的心性是最单纯的,被推开一次便不会再次贴过去。

    鹦鹉吱吱叫了一声,他却突然揽她到了怀里,嘴角没有笑,语气却不似往日生硬,“乖,我这几日不在,你要听话些。”

    她似是本能一般将小脑袋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委屈地拉着嗓子假哭,“爷再陪我一会儿嘛。”

    他愣了愣,没有陪她,却去给她买了她最爱吃的红枣年糕。

    自此后,她就学会了各种耍无赖的撒娇,看着他冰冷肃杀的脸上猝不及防的慌张,她就觉得自己很厉害,很能干。

    这些年她一直在他的庇佑下无忧无虑地长大,很多很多年前的一个冰天雪地的冬季,孤身一人的他硬是亲自用羊奶一滴一滴喂活了这个小的仿佛一只耗子一样的婴儿,那年是那么冷,她只出生三天,就被遗弃到了冰冻的茫茫雪地,小脸冻得泛着青黑,眼珠儿确实那么亮。

    胳膊和腿儿都沾满了脏兮兮的泥水,他却丝毫不在乎地抱着她到最无暇剔透的美玉缸,亲自捏着她的小腿小手,将她洗的干干净净,用洁白的丝绸包裹起来。

    她却极不听话地突然吐了口水到他的脸上,一时场面极其狼狈,丫鬟慌慌张张的从他手里将她接过来,她不依不饶地哭闹着,只要他抱,他厌恶地推开她的小手,她却哭的愈发厉害了。

    “再哭就将你扔去喂狼”,他紧锁着眉头恐吓她,小小的孩子自然是听不懂他的话,哭闹的愈发厉害,整个宅子里都是她索魂一般的尖叫哭泣。

    他的脸黑了一片,只得捏着鼻子把她抱在怀里,这个小家伙却是个得寸进尺的货,不许任何丫鬟小厮碰她一下,只要他每日抱着。

    他在案前书写时,她便抓呀抓呀地在桌子上乱爬,像一只黏人的小泥鳅。

    “少主,穆公子送来的信”,他接过信,一旁的小婴儿捏着小手张牙舞爪地去抓那封信,他随手将信放在桌子上,她嘟着小嘴去扯那封信,碰倒了一旁的墨罐子,他眉头一皱,丫鬟们仓促地将她抱了下来,擦干净她手上的墨汁。

    “先将她抱去洗澡”,陵公子吩咐,“到晚饭前再送来”,一个叫绿月的丫鬟去擦拭桌上的墨迹,红袖将小丫头抱了下来。陵公子又说,“你速取备好马车,另外,传信给沉月,信我已封好在鱼肚中。”

    暮色渐迟,他拾起桌前的弓箭,像马场走去了。

    绯夜便这般在他身边长大,习惯了躲在他宽大的袍子里看着他眉头紧锁的写字,习惯了他一天不说一句话,只在那儿一人沉思,也习惯了随着他去马场练武。

    她总觉得墨有股子臭气,他身边的墨却是清香扑鼻,让她很喜欢。她是整个府里离他最近的一个人,最有理由陪在他身边与他亲近的人。

    他教她琴棋书画,也教她弓箭骑射。他似乎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却总是闷闷不乐,甚至有些时候绯夜觉得他的眼神里藏着一种她永远都不懂的悲伤。

    七八岁的小孩子当然不懂这种悲伤,她就学会了嘻嘻哈哈地去逗他开心,他却从不理会她。

    丫鬟们却与她不同,她们都很怕他,对他的命令言听计从,低眉顺眼,小厮们更是畏首畏尾,众人提起陵公子三字便闻风丧胆。天真的小绯夜自然对此疑惑的紧,她经常教唆丫鬟们去逗逗他,丫鬟们却看她眼神似怪物。

    绯夜六岁的时候,在紫檀木的床底养了一只小鼠,每次陵公子离开,她便会悄悄去瞧自己养的那只机灵的小家伙。

    小东西饭量很大,每天她都要喂它四五块菱花糕,菱花糕名贵,她却乐此不疲,因为她既不爱吃菱花糕,却每日必须吃下一盘,不然便没有晚饭可以吃,陵公子常对她说菱花糕是高贵的小姐必须每晚吃的东西,她却对此存着疑惑。

    她从未见过其他贵族的小姐,自然无法求证,但是她相信月姑姑的不会骗人的,月姑姑十分笃定地告诉她陵公子说的全是真话。

    为此她郁闷了好几天,郁闷地唱戏时都走了几次神,被师傅打了好几次手心。

    她最爱的便是唱戏,她的戏服都是他请了京城最好的裁缝特别订做的,每一针每一线都价值千金,金丝织得密密的,坠着上好的南珠,和雕刻地精细的金叶子,只是她所有的戏服都是极艳的朱红色,他不许她穿其他颜色的衣服,据说这也是贵族小姐必做的功课,就是每日穿着红衣唱戏。

    她可以轻易模仿绮丽动人的杜十娘,亦或者扑着桃花扇的李香君,穿着戏服,她可以纵情地扮演任何人,惟妙惟肖,仿佛那才是真正的她。

    尽管她只有八岁。

    她的一颦一笑,纤长的睫毛,绝美的容颜,都如一个十二岁的豆蔻少女。

    甚至她的心智都如同十二岁的小女孩,没有人会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八岁的幼童。

    可是她不在乎这些,只想溜出去。

    她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只能一人在偌大院子里的石榴花底下猜测着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绯夜小姐,爷让您去书房。”绿儿不知从哪儿端了一个冰绿的盆子,嬉笑着过来传话,“小姐白日里总是玩,快好生想想爷让背的史书文吧,免得又要惹爷不高兴了。”

    绯夜对着她使劲吐了吐舌头,“你们就幸灾乐祸吧,哪日我去和爷说是我身边的丫鬟太没文化,近墨者黑,才让我这般讨厌文字,让你们都和我一起背书!”

    嘟囔归嘟囔,绯夜还是不情不愿地朝着书房一跳一跳地跑去了。

    夜灯如豆,等下坐着清瘦的白衣身影,已经有些沧桑的脸却不失俊秀,她的脸突然蓦地红了起来,甚至她自己都不知为何,大概是他熏得香太过刺鼻,她摇头晃脑地颠了进去。

    灯下那人却是眼皮也未抬,她忍了许久,终是憋不住了,“爷难道不是来考我这几日的史文背诵吗,为何沉默不言?”

    桌前的人抚了一下书面,神色遮在一片幽黑里,“这书我方才捏了捏,估摸着你只翻了最多两遍。”绯夜僵在那里,尬尬地笑,“爷怎么这么肯定……”

    “这书若是翻过,书也有褶皱,厚度自会粗些,如今粗了半寸都不到,我便什么都知道了。”“但是……”,绯夜的脸涨红着,“不必再说了,你睡吧。”

    陵公子扣上书册,脸上未见悲喜,也看不出什么生气来。

    “……”,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竟全是书册上的内容,丝毫不差。

    一切声音戛然而止,她切切地期待着他的夸奖。

    他的脚步声僵在那里,暗夜地投影投在他身上,花瓣掠过桌沿的沙沙声尤为明显。

    她却愣在那里,他的眼神竟带了一丝厌恶与愤恨,虽不明显,她在他身边这些年,他的一丝情绪她都能感知,更何况这种她从未见过的情绪。

    或许,她只在那一夜见过,每年七月初七,她都会看着他一人不吃不喝,在石榴花树下坐到天明,眼中便是这种神情。她无由头地害怕起来,扭捏地抓着裙角,手脚不自然地乱瞟着地面,“爷,是夜儿做错了什么吗?”

    他的回神只在一瞬间,嘴角突然是一个极冷淡的笑,声音却空旷,“你做的很好,去睡吧。”

    这一夜,他没有令丫鬟给她熏香,她晓得他是生气了,但却不知道究竟是为何生气。

    “是不是爷嫌我太偷懒”,她不情不愿地拉着被子蒙到自己头上,玉娘皱着眉去拨她的被子,“小姐不许这般胡闹,好好睡觉”,玉娘是她的乳娘,也是常年在她身边服侍的人,“玉娘,你说我也不是故意的呀,那史书我看两遍便会背了,干嘛还要一遍一遍看,像个傻子一样。”

    她不服气地盯着乳娘,玉娘无奈笑笑,摸着她的小脑袋,“小姐这般聪慧,怕是把公子吓到了”

    “那你说,爷他会喜欢聪明点的,还是笨点的?”绯夜掰着被子突然冒了一句,“我……我可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就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玉娘忙着收拾床铺,也未在意,“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才是道理……”

    漫漫的长夜随着绯夜一声长长地哦拉下了帷幕,那晚的星子纯净,是个不错的夏夜。

    从此以后,她背一篇文章,都要八九天,才能背完。

    “爷为什么不成亲呢?”,一日晚膳后,她突然提起来,“爷的年纪,早应该妻妾一群了吧。”

    一旁的丫鬟傻了眼,陵公子却还是咀嚼着清淡的小菜,似是没听到她的话,“我瞧着月姑姑就很不错,爷不喜欢吗?”她得寸进尺地试探,“那爷喜欢什么样的?”

    丫鬟们的脸都快青了,“住口”,陵公子终于抬眼瞧了她一眼,“好好吃饭”,她不情不愿地抬起犀筷,狡黠地露出一丝笑,“爷今晚能带我出去玩吗?我听丫鬟们说今晚是中元节,晚上会有人放花灯。”她伸手比划着,“特别漂亮,这么大一个,还能飞到天上去。”

    “谁告诉你的?”,绯夜撅着嘴老老实实地说,“月姑姑和我说的,她说花灯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夜儿真的好像看。”

    “不行”,他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为什么?”,绯夜扔下手中的犀筷,气鼓鼓地瞪着他,“外面太危险了”,“但我会武功啊,你分明每日都教我练武。”他不再说话,绯夜却是不依不饶,“那我明天不跳舞了,也不吃点心了。”

    陵公子指尖一顿,她的心头突然慌了起来,她从未威胁过他,心吊在半空,却只听他说了一句,“去换衣服吧。”

    “耶!”,她蹦蹦跳跳地去挑了一件最爱的衣裙,绑着水红的发带,鲜嫩的小脸能掐出水来。“玉娘,玉娘,快去找我的那个,那个……”

    玉娘满脸无奈地递过来一只剔透的血红色镯子,“还是玉娘懂我”,她嘻嘻笑了一声,接过自己最爱的镯子。

    “你如何答应带她出门?”一身青衣的女子眉头紧锁,“她一人在这太久,许沾染些人间烟火,才能更令人深刻。”陵公子望着那蹦蹦跳跳的红色身影,眼中却无丝毫暖意。“这些年,你还是未改变你的想法?”青衣女子定定看着他的双眸,想从中寻出一丝犹豫来。

    “我改变了想法,我的大哥,我的爹娘便可以活过来吗?”他的闭了眼,仿佛说的只是一句极为轻描淡写的话。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窗外黑草萋萋,让人凭空生了几分惧意。

    中元节却让绯夜很不开心,一切都因为那个戴着沙枣花的美人儿。她从未见过她的爷这般失态,仿佛见到了鬼。

    但那个美人儿却不是鬼,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

    她还未啃完手里的糖葫芦串便被衡叔带了回去,她气急败坏地将滴到手上的糖浆都抹到了平日里最喜欢的裙子上,因为这裙子和那个狐媚子的裙子太像了。

    她不情不愿地被衡叔拽着袖子扯回了府邸,眼睁睁地看着他随着那个女子隐去在一片灯市花如昼中,手里的糖葫芦都化在了裙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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