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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将尽(2)

    一股凉薄的晚风将烛火熄灭,整个佛堂又坠入了无边的黑暗。径山寺后山成片的桃花被月光洗涤得更加艳丽,就在许清欢心疼之际,盛长安已经擦去泪起身。

    她听着他起身时衣摆拂过地面的细微声响,漫漫长夜,人的感官总会无限地被放大。让她察觉到了盛长安身上的不对劲,许清欢蹙眉唤他名字道:“盛长安?”

    他没有给予回应,只是重新点了灯。

    灯光的阴影描绘着他根根分明的鸦睫,抬眸间眉宇一片阴鸷。盛长安将那封朱贺的绝笔信拿起,在火舌即将舔舐那本就泛黄脆弱的纸时,许清欢冲到他面前将信一把夺下。

    盛长安猛地回首,眼里杀气腾腾。许清欢将信放在身后,质问道:“你又在发什么疯?盛长安。”

    她的声音驱散他眼底的阴翳,而阴翳散去后,是更为浓烈的恨意。盛长安宽大的手掌扶着额,弯着腰疯魔般狞笑。

    许清欢眉头紧锁,她不知道信上的内容,也对盛长安态度的突然转变而感到不解。

    “许清欢。”盛长安淡淡地唤出她的名,“你喜欢我?”

    他的话语像一把刀,正中她心扉。

    许清欢试图从盛长安的语气里找出以往的调侃,很可惜.....并没有。

    她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隐隐不安,却没有一丝畏惧地回答了盛长安的问题。

    “是啊,喜欢你。”

    得到她的回答后,盛长安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神情。一个人的转变,与她最接近的人是可以直观地感受到的。

    许清欢仍然将那封信护在身后,她在等待着盛长安即将向她投掷来的利刃。

    “哈.....你真是疯的不轻。喜欢上,一个杀过你的人。”

    许清欢一时语塞,她曾高高在上地指责那些与宦官对食的妃嫔与宫女,而今自己却也成了后人口中的笑柄。

    盛长安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衣裳,笑问:“许清欢,我们何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这样.....也好决定我们之后还要不要继续站在一起去扳倒迟澄。”

    凉薄调笑的话语盘旋心头,比起那微不足道的苦涩,许清欢更在意的,是盛长安后半句话的意思。她沉声道:“敞开天窗说亮话?你想要听什么?”

    盛长安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你说你喜欢我,那若是我要毁了大齐,杀光皇室所有人,包括你呢?”

    尽管许清欢一早就想过有一天他们终将面对这个问题,但是她没算到的那一步偏差,是爱上他。

    “天下苦盛党已久,自然是斩草除根。”许清欢低着头,语气幽深。

    “哈哈.....”盛长安早料到许清欢会是这个回答,他质问道:“那你有什么资格说喜欢我?”

    没有资格。

    的确。

    她没有资格替那些死去的人原谅盛长安,也没有资格以皇室的身份去喜欢他,更没有资格,浪费重来一次的机会。

    或许真是她被那一时涌上心头的情愫冲昏了头脑,竟拿天下来与盛长安博弈。

    盛长安背过身对着她,低语道:“许清欢,我帮你,救你全是因为你尚有利用价值,不曾掺杂过一丝真情。别忘了,上一世你是如何杀掉我最在意之人。”

    许清欢的表情在听到这句话以后终于有所动容,“若不是许娆作茧自缚要来害我,我怎会对她下手。”

    “既如此,若不是春荷三番五次受你指使坏了我的好事儿,我又怎会杀了她?”

    一刹那,心中的万千愤慨被勾起盘旋于心头,许清欢仍能保持着面上不显,说道:“看来我们为数不多的平和也终于破碎了。”

    盛长安倏忽间扬起唇畔,他走向她,“现在,还喜欢我吗?”

    温热的鼻息点洒在耳垂,盛长安微侧首,故意用唇轻触许清欢耳畔。他眸色不明地挑起许清欢的一缕发丝在指尖轻捻把玩,唇瓣往下厮磨着许清欢的颈侧。

    “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得到虚伪的爱意,得到因为蝎毒常年冰冷的怀抱,还是想贪图那不同寻常的鱼水之欢?”盛长安就像蛊惑人心的狐妖,话语亦是刺的人疼痛难耐。

    回应他的是她的无言,盛长安也不急,自顾自地开口:“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我最恨你这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明明是因为私仇才与我作对,却要说是为了社稷,为了许宸。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竟会因为甄南的一句话,心甘情愿地护着许宸直到死。”

    “可是.....”盛长安轻咬着许清欢的脖颈,听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将帝王家最肮脏的一面,活生生剖开在她面前。

    “你以为许宸会留你吗?他当然不会。帝王怎会允许一个手握大权的人伴在自己身侧?许铮不就是最鲜明的例子吗?而你,却还是痴傻地为他奉出自己的一生。”

    盛长安的话虽然是将许清欢的心活生生地撕成了两半,却没有半句虚言。

    “你会败,是因为你太相信真情。相信迟澄,相信许宸。男子本就薄情,帝王更甚。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值得你相信。真是可怜啊,许清欢。最信最渴望真情之人,身边却无一人真心。”

    许清欢心头一震,指甲快嵌入肉里也不觉疼。“你的攻心计,未免太浅显了些。”她被盛长安虚抱着,只能借着月光仰首望佛像。我佛慈悲,却又一次将她推向命运的交叉口。

    如今,她是该叹一句命运无常。

    漫天的银光坠落在许清欢身旁,那双眸子里方才还有些不知所措,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寒风熄灭。直到盛长安的手扶住她纤细的腰肢,许清欢才堪堪启唇:“这是你的怜悯?”

    他不作回答,她也不追问,只是将双手攀附上盛长安的肩膀。

    华裳渐落,佛龛下身影交织。所有的话语都湮没在密密麻麻的吻中,指甲抓出的痕迹深深浅浅。许清欢仰首时看见的,是被囚在地牢里等死的自己。她止不住的颤栗,低喘出声。

    盛长安鼻尖淌落的一滴汗,恰好的落入许清欢干涩的眼眶。指尖沾染的血污很快被洗涤,他将她翻过身来。

    究竟是谁不敢去面对谁。

    夜色朦胧,又是一阵花枝乱颤。良久,云雨初歇。

    回首时见幡,只此一眼后,幡动不止。

    待许清欢离开后,盛长安仍待在佛殿徘徊。她方才潮红的媚态,和眼里的清明都让盛长安不禁在想,究竟是谁疯了。

    不过,这也是盛长安下的一步险棋。如若他们二人一直联合在一起,才是中了迟澄的计。公主与祸乱天下的宦官同流合污,只会让那些见风使舵的蠢才对他群起而攻之,赔了夫人又折兵,让迟澄捡着一个便宜。

    他当然知道许清欢能明白自己的意思,细想来,被她讨了一个大便宜。

    想到这里,盛长安耳尖又红透了个遍。其实许清欢从听见盛长安说起许宸时,就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本想着点到为止,谁知许清欢得寸进尺,偏勾着他继续。

    那封信被许清欢拿走,盛长安并没有什么意见。利益与杀意共存,虽说他前一会儿还说要杀光皇族,但换个角度想想,许清欢也可以不算作皇族吧。

    至于许娆.....盛长安知道她在利用他的庇护来向上爬,他并不介意。况且,许清欢也向他立了誓,倘若许娆安分守己,她自然不会动手。

    “嘶.....怎么还是这么热。”

    宫门下钥,许清欢本想着随便在外找一间客栈暂且住上一晚,谁知先前戴着的香囊遗落了,银票也全都放在了里面。

    “同我住吧。”

    楚清澄的声音让许清欢的心在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半天都不敢转过身去面对他,直到楚清澄开口:“不转身吗?是我。”

    他还以为她没认出来自己的声音,便又补充道:“你的老师。”

    许清欢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般转过身,前些日子她总跟着楚清澄习琴练字,又听他说起以前为僧的故事。

    色即是空。

    她知道此话的意思并非平常那些文人用来开玩笑的美色,但经过方才的事情,许清欢也不可避免地明知其意还要曲解。

    她忍不住轻咳一声道:“老师.....”

    楚清澄走上前替她将衣领往上拉了拉,盖住那些引人侧目的痕迹。

    “胆子真是愈发的大了。”

    推门而入黄梨木的茶几上摆着两盏未饮完的茶,软烟罗帐似有被撕扯过的痕迹。安神的熏香让方才劳累过的许清欢眼皮沉了几分,她咬了咬口腔内侧的肉试图清醒一些。

    “老师怎的会在这儿?”

    楚清澄难得迟疑了一会儿,“见一个讨厌的人。”

    “既然是讨厌的人,又为何要见他。”

    “反正避而不见也会被找上门来,不如直接面对面说清楚为好。”

    许清欢颔首落座后,楚清澄又重新给她沏了一杯莲心茶。

    回想起盛长安的话,许清欢选择走上一条与前世迥然不同,迷雾重重的路。

    那人伏在耳边的低喘声甚是好听,嗓音带着一丝沙哑问她。

    “许清欢,你敢在佛像下发誓,你无意逐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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