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新医科大学
初秋，傍晚。太阳缓缓沉下地平线，给教学楼走廊一半的墙壁上，留下金色的余晖。半黄半绿的藤蔓到处攀爬，一部分探头探脑，延伸到走廊上半部分的玻璃窗。
光影之间，一位少女从走廊中穿行而过。
行走的速度不算快，但有微风自走道吹过，撩起她及腰的长发。
教学楼下就是学校的篮球场。只这短短的几分钟，便有几位男生驻足观望。
江拾鱼所过之处，常自成风景。
只是，平时她就不留意这些，更别提今天。
走廊尽头是她的博导老徐的办公室。
敲门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可还不等她举手，门却由内打开了。
“诶，老师，一切交给我，您放心吧！”
活力十足的女声。门内的姑娘一回头，差点撞到江拾鱼身上。
“啊，对不……是你呀！”
那姑娘看清是谁，立马翻了个白眼。
江拾鱼心里烦躁，不想跟谢茵茵多费精力，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走进老徐的房间。
走到导师桌边，正要说话，想起来还有外人。回身看了一眼，谢茵茵撇撇嘴，关门离开了。
“老师，这次的临床实习名额，能不能给我？”
老徐四十多岁，娃娃脸，戴一副框架镜，看起来和蔼可亲的模样，但他不仅是江拾鱼的博士生导师，还是阜新三院肝胆胰外科的常务副主任。
三院今年给了他一个实习的名额，江拾鱼就是为了这个名额而来。
他摘掉眼镜，先示意江拾鱼坐下，“怎么说？”
“老师您知道的，去临床一直是我的想法。两年前，我研究生毕业，您说我专注，适合搞科研，把轮转实习名额给了谢茵茵。她已经有两年临床经验了，而我临床经验还是零。”说着说着，江拾鱼眼圈有些红，“这次，无论如何您得给我这个机会……”
“小江，”老徐摆摆手打断她，“你们这一届学生里，你是资质天赋最高的，也是背景最硬的，博士毕业之后，无论你去到什么地方，都会有很好的发展。但是你那几个同学不一样，他们都是普通家庭。你何必去跟他们竞争这样的名额？”
江拾鱼一噎，“老师，您在说什么？什么背景最硬？我……”
老徐再次摆手打断她，“小江，很多事，我心里有数。两年前，那个名额我原本是留给你的，是你家人给院长打电话，说不希望你去临床，最后才给了别人。”
家人？江拾鱼皱眉。她的家人，如今只剩下一个无子无女的小姨，谁会自称是她的家人？
老徐揉揉眉头，“周氏药业跟咱们医院十几年合作了，另外给你一个实习名额，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周氏……药业……
江拾鱼沉默了。
她知道那个电话是谁打的了。
“小江，我觉得你得更慎重考虑一下将来的发展方向，如果确确实实想去临床，那就得跟家人沟通清楚。”
江拾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点了点头。
她情绪的低落显而易见，老徐拍拍她肩膀，安慰道，“今天课题结束了，我看他们都约了要去庆祝，你怎么没去？”
“这就去……”拾鱼点点头，声音还是很低落。
“去吧，年轻人玩一玩，什么烦恼都过去了。”
从老徐办公室出来，拾鱼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
天色渐晚，夜幕一点点吞噬整个校园。夜灯点亮，一瞬间容颜显现。
不经意擦掉眼角的泪痕，她转身离开。
一个背着双肩包的中年男人，与她擦肩而过，一边频频回头看她，一边推开老徐办公室的门。
“外面那个小姑娘是你学生？”
“谁？”老徐从书本中抬起头，看清了眼前人，“哟，陈导大驾光临啊。”
摘掉眼镜，舒展下身体，老徐站起来，给那个他叫“陈导”的人倒了一杯热水。
“嗨，咱俩这么久的交情，喊什么‘陈导’呀，怪生疏的。”
“哈哈哈，”老徐大笑，“你刚才说哪个小姑娘？”
“就刚刚站你门口的，长得可真不错。成绩怎么样？优秀不？”
老徐想了想，“哦，你说江拾鱼啊。很优秀一个姑娘，怎么了？你问这做什么？”
“嗨，我不是有一个职场毕业季的节目吗？这一季的策划打算针对医学生，这不跑你这里来找找看，有没有形象不错，成绩又好，又有潜力，能上节目的学生嘛。”
“不行不行。”老徐摆手，“他们一个两个都忙得要死，哪有时间去上综艺节目。”
“别直接拒绝呀，老徐这次我可是下了血本。联系上全国数一数二的三甲大医院参与录制，一旦赢得比赛，最后可是有机会直接进入医院最终面试的。”
老徐来了兴趣，“哦？哪个医院？”
“Z省第一附属医院！”
老徐惊讶，那可是南部最好的医院了。
思索半天，“……也不是不行，你得自己去征求人家意愿。”
“没问题！联系方式给我。”
……
江拾鱼刚走到学校门口，白色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一震，收到两条消息。
是好友张清华发来的。
-成灏今天不知道抽什么风，非得请大家去大乔火锅店吃饭。
-我拦了半天没拦住，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你还得多久？
今晚课题小组出去庆祝。成灏不是医学生，他爸的公司赞助了这次的课题项目，他就作为对接人加入了小组。而张清华之所以阻拦大家去大乔火锅店，是因为这家店的老板正是江拾鱼的小姨丁慧。之前因缘际会她带张清华和成灏去那里吃过饭，拾鱼不太喜欢提及自己隐私，所以同组人只有两个人知道她跟火锅店老板的关系。
拾鱼低头摁了几个键。
-谢莹莹也在吗？
张清华的消息立刻蹦出来。
-肯定啊，成灏请客她能不在吗？
江拾鱼清冷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厌恶，她打了个“别让她见到我小姨”，片刻后又删除。
-好，我二十分钟到。
路上，江拾鱼想给丁慧发个信息提前说一下，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小姨未必还记得谢莹莹。不知不觉，地方就到了。拾鱼开门下车，看到张清华正雀跃地给她招手。
张清华跑到她面前，“走吧，丁姨好像没在店里，成灏这家伙找了半天才作罢。”
拾鱼想起早上丁慧给她发信息说去公墓，心里微微黯然。
过两天是母亲的祭日，也是周末。休息日饭店一般比较忙，所以小姨今天早上提前去看望母亲。周日的时候自己再单独去一次。
店里这会儿人不多，几个服务员年纪不小了，都认识拾鱼，一见她过去，笑眯眯地喊“小鱼”。
甚至有一两个，跟拾鱼关系明显更自然，还会问一句，“今天男朋友没来撒。”
重庆人的口音，张清华还是听懂了。
她悄悄问拾鱼，“我怎么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了？”
拾鱼从来不说这些，但也没有刻意避讳过，这会儿很淡定的点点头，“嗯，有，好些年了。”
“你有好些年的男朋友？？？”张清华惊讶地声调都变了。
这时两人刚巧走到包厢口，又这么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于是一屋子人都听见了张清华这句“惊呼”。
“什么男朋友？”开门的正是成灏，他本来松松垮垮地站着，听到这句话，不自觉挺直了腰板。
江拾鱼不太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聊自己的隐私，所以没接话，只对他淡淡点了点头，走进包厢，落座。
张清华跟在身后，知道自己说错话，赶紧敷衍道，“我男朋友我男朋友……”
包厢里大家这才纷纷开起玩笑，“还以为咱们临床医学院的大才女名花有主了呢。”
另有人附和，“可不是，江学姐真有男友了，那得有不少人心碎呢。”
“哈哈哈，搞不好，咱们包厢里就有呢……”
一旁坐着的谢莹莹早就面色不爽，讥讽道，“你们懂什么？有的人，有主儿也装没主儿呢，不然怎么养鱼？”
江拾鱼有点不耐烦，四根手指在桌面敲了敲，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使周围安静下来。
她跟谢莹莹的矛盾由来已久，很多人都知道。但一些以为自己知情的人，也大多猜测跟两年前的实习名额有关。
实情不是这样。
众人都看着她，以为她要发作谢莹莹。
江拾鱼只感到厌倦，她淡淡道，“开饭吧，这里扫码就可以点单。”
她理都不理谢莹莹，反倒让对方更不爽。张嘴正要再说几句，成灏落座，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没了视线接触，更没有开战的时机，谢莹莹两手猛地往前一推，气鼓鼓撞上椅背，把视线转向了另一边。
成灏打圆场，顺着拾鱼的话让大家点菜。一边说，一边隔着两三个人，把自己刚才多拿的一碗酱料，递给拾鱼。
有人又开始打趣，“哟哟哟，成少这也太周到了。”
成灏打哈哈，“我俩都不爱吃麻酱，调的时候搞了两份。”
“我也不爱吃麻酱啊，成灏。”
拾鱼右手边落座的张清华低头皱眉道，“谢莹莹这意图也太明显了，她不是因为成灏才这么针对你吧？”
拾鱼摇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
江拾鱼没回答，她把桌上的酱料往成灏的方向推了推，“谢莹莹，你吃这份吧。”
众人再次安静。
要知道这俩人的暗潮涌动可是刚刚过去，江拾鱼居然主动跟谢莹莹说话？
其实拾鱼没想那么多，她原本就是万物不萦于怀的人，没那么多激烈的情绪。
但谢莹莹明显误会了她的意思。
“江拾鱼，谁要你好心？当自己施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