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霄是在凌晨趁着夜色赶回来的，而此时的许鹞和安初予已经在客房入睡。
林玉颜依旧坐在一层大厅喝着茶翻着书，面对亲生儿子的突然造访并不惊讶。
“许鹞呢？”唐一霄面色不虞：“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你别对她动手。”
林玉颜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看着那张与他父亲七八分相似的脸，叹息道：“你这个性子，和你爸还真是一模一样。”
听她说起丈夫，唐一霄眼里闪过一丝怜悯。
“你放心，我没对她做什么，你不用这么操心。”她坐回沙发淡淡解释道
唐一霄意识到刚刚出言不逊：“抱歉，妈妈，我只是太着急了。”
林玉颜嫣然一笑：“不过我很好奇，你和她才认识几天，怎么这么上心？”
“她的家人是因为一时疏忽才牺牲，我不能让她再出危险”
“一时疏忽？因为谁的一时疏忽？你？还是安初予？”林玉颜逼问他：“那孩子看起来和小鱼相处得挺不错，你没必要给自己强加责任。”
“我……”唐一霄一时语塞，他的确说不出是谁的疏忽，但他知道，如果那天晚上再早一点赶过去，可能就不会发生这一切。
唐一霄破颜一笑：“妈妈，您说的对。”
别墅内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林玉颜终于开腔：“关于结婚，你有什么想法？”
闻言，唐一霄神色不惊：“妈妈，我现在还小。”
“还有两个月满十八，不小了。”
她这话说得慢声细语，但少年却是警铃大作。
“您想我有什么看法？”他回答得滴水不漏
“我想？我想让你和许鹞结婚。”她抿了一口茶
随着杯底与桌面相撞的声音，他的心里也跟着颤了一下，面对包办婚姻，他是真的力有未逮。
“你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妈妈，你在高处站得太久，忘记了你脚底的人民也有自己的人生。”
少年眉眼似刀，面对这样软硬兼施的逼迫，他不卑不亢，与母亲对视。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这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他只是一个保证家族繁荣昌盛的工具，就算问了原因，又能改变什么。
“我不需要你去联姻，你只需要知道，我的安排，不会害你。”林玉颜自顾自答道。
“其他人呢？都是这么想的？”唐一霄报着最后的希望问道
“当然不是，我没有和你的爸爸商量”林玉颜这话是笑着说出口的，丝毫不畏惧：“我只是现在通知你一声，好好准备，现在距离你到法定结婚年龄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期间……”
她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可以选择和她好好相处来适应之后的生活，也可以选择去找那些男人来与我抗衡。”
她上楼了
唐一霄靠在沙发椅背上灰心丧意
只要林玉颜一个电话往老宅打过去，三言两语说清楚这其中的利益，他的父亲一定会毫不犹豫站在母亲身边
他怎么可能说动那些男人来帮助他
封建礼仪是家族一座不可磨灭的大山，他的母亲被没有感情的婚姻折磨太久，他没想过结婚，更没想过让未来妻子走上和母亲相同的道路
他没有能力去与权力巅峰的父亲抗争，更没有能力与身处高位的母亲抗衡
即使身心交猝，却也无能为力
少年责重山岳，宽阔清瘦的肩膀仿佛要被压碎
翌日清晨，四人围坐在圆桌上吃着厨师做好的早点
许鹞看到唐一霄时微微一愣，安初予则是仿佛料到了一般，并没有过多惊讶
他们家没有食不言这个规矩，但林玉颜没开口
“小鹰，饭菜怎么样？合胃口吗？”林玉颜和蔼道
“嗯？挺好吃的”
“昨晚睡得怎么样？”
“我不认床，沾上床就睡了哈哈哈”她本来想说挺好的，但这么回答太过敷衍，于是换了回答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在这儿住不惯怎么办呢。”
这句话说得棱模两可，像是她要在这里长期留宿一样
安初予闻言悄悄瞟了唐一霄一眼，不过看也是白看
这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找不出一丝表情上的破绽
“妈妈，后天中秋不能陪您一块儿过了，我要回北境”
他用了“回”这个字眼，让林玉颜微微蹙眉
饭后，林玉颜把唐一霄单独叫到书房：“你们抓到的那个人不是玛德琳的女儿，是一个间谍，窃取出卖涉密文件，现在被判处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她点燃一根烟，葱白的手指夹着猩红的烟头搭在桌上
唐一霄被熏得喉咙有些痒，偏头咳了半响
林玉颜没有丝毫要熄灭的意思，反而朝空中吐了一个烟圈，靠在昂贵的椅背上缓缓道：“不过我让人查过，间谍身后的人就是玛德琳的女儿，我想，你现在还不能百分百保证许鹞的安全，除非……”
唐一霄在心底冷笑，除非让许鹞在林家的庇护下，然后按照他好妈妈的意思，在法定年龄那年结婚，一切都在林玉颜的计划之中
林玉颜一定要这么逼迫的原因，唐一霄心里和明镜儿似的，无非就是要控制他一辈子，让他永远逃脱不出家庭的掌控
但，还有另外一个方法
“除非把药方在我手里的消息公之于众。”他接话道
林玉颜抽烟的动作一顿，随即声音有些哽咽道：“妈妈就你这一个儿子，你没了让妈妈怎么办，我不可能让你陷入危险……”
又开始了，软硬兼施是她最难缠的底色
唐一霄心中没有一丝恻隐，反而是一阵恶寒
“妈妈，在您把我从实验室带出来的那一刻，就要做好我随时死亡的准备”
林玉颜停止哭声，阴翳地看着她唯一的孩子：“你是在威胁我吗？”
唐一霄垂眸，答案不言而喻
“好，好，你长本事了”林玉颜压低声音：“不过我倒要看看，你死了，你爸爸给你选得那些联姻对象能不能独活”
唐一霄眼皮一跳，果不其然，林玉颜威胁意味十足：“在京城，弄死几个小姑娘还是不成问题的”
林玉颜摔门而出
迎面撞上许鹞，她迅速切换状态：“小鹰啊，忘了和你们说，待会儿方南会过来，你和小鱼收拾好就来一楼吧”
“他昨晚，没来吗？”
昨晚等得实在太久，林玉颜便让他们先上楼睡觉，自己一个人等
“嗯，没来，昨晚我也有点儿困了”
林玉颜在心里暗讽，那是个什么东西还敢让她等，她昨晚明明是等着儿子回来
“噢噢好的，那我现在去把睡衣换了”
方南来时身旁跟着两名保镖，像押送犯人一样押到别墅
唐一霄套上了黑色的薄款冲锋衣准备离开，他不喜欢看林玉颜训人的画面，他阻止不了，但能躲
“回来”林玉颜喊住他
唐一霄装聋作哑，脚步不停得走向门外，下一秒，不知从何处冲出一名人高马大的保镖，抓起他的手腕就要往后别，想把他也擒住
唐一霄眼神凌厉，大大小小的事情积攒在心中，此刻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他放下平日里礼貌温和的外表，修长的手指从冲锋衣里摸出一把匕首，趁着被抓住手腕，他借力直接从保镖身上翻过，手腕挣脱束缚，另一只手把匕首抵在保镖脖子上
就在他以为今天非走不可的时候，身边又围过来几个人
许鹞有些焦急得看着，就要开口时，安初予捏了捏她的胳膊，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唐一霄不免自嘲，自己真是自不量力
他把匕首一扔，自然得走到沙发边上，笑魇如花：“既然妈妈想留我，那我就不走了”
林玉颜满意得点点头：“很好”
方南被摁着，双膝跪地，身着黑色西装，手腕上一串佛珠，因为被关了一夜的缘故，眼里布满血丝
“谁给你的胆子来威胁我的孩子？”林玉颜慢悠悠问道
方南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一个暴发户，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我说话？”
此话一出，许鹞有点忍不住笑，她并不想笑，明明是这么严肃的场合，但是她真的要憋不住了
安初予则是一脸看戏的表情
只有唐一霄默默祈祷别死在他家里
林玉颜并没有生气，忽的一笑，保镖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众人面前的电视便进入了视频通话界面
一个皮肤白皙，身材娇小，容貌可爱精致的女孩出现在屏幕里
“阿南！你没事吧！”女孩接通电话哭喊道
方南被喊得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一脸不可置信：“林玉颜，你把她怎么了！”
他挣扎着起身走到摄像头前温声安慰道：“我没事，琳琳，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王琳摇摇头，泪水打湿脸庞
方南声音有些沙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安初予抢先一步回答：“给我磕个头吧”
许鹞震惊了，这人怎么像恶霸一样
唐一霄也有些不悦得看向他
“看我干什么？是他昨天派人和我说要识时务的，现在我来教他怎么做，很正常吧”他无辜得眨了眨那双蓝汪汪的眼睛
林玉颜摸了摸他那一头的小卷毛，欣慰道：“让他磕三个”
王琳在电话里看着方南即将弯下的膝盖，撕心裂肺道：“不要！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方南冲王琳回了一个悲壮的笑容，不知道的以为要上战场
安初予看到这场面不耐得顶了顶腮，和林玉颜耳语了几句
林玉颜点点头：“都出去吧”
唐一霄和许鹞本来还在屏气慑息，听到这话几乎是步履如飞
风和日暖，万里无云
花园里的绿植被园丁修剪得圆圆滚滚，生机盎然，与庄严肃穆的别墅天差地别
两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许鹞嘴角不自觉撇了一下，有些无奈，林玉颜曾短暂得出现在她的人生，记忆里那个白裙阿姨也被岁月把棱角打磨得愈发锋利
她不想让唐一霄看出她的不对劲，于是掩饰性得开了个玩笑
“你们家……一直都这么……额……”许鹞有点词穷
“歹毒”唐一霄贴心补充
“也没有啦……毕竟滥用私权这种事情是真的挺欠”
“他确实不对，但我妈和小鱼也的确太极端，刚才可能吓到你了，抱歉”
少年眼底悃愊无华，看来是真的非常内疚
许鹞闻言笑了：“我没有吓到，倒是你，竟然能打赢那个保镖，人家那么壮实”
“小时候学过一点儿皮毛，那个先生对我放水了，不然就我这身板得被一拳抡死”他开玩笑道
他这么一说，许鹞尬笑两声，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些画面，结实的肱二头肌，漂亮的颈肩线条……
两人并排走着，唐一霄没有发现她怪异的神色，余光瞥见女孩的侧脸，似乎圆了一圈，他暗暗放下了心，本来还担心她会不适应
“小鹰”
“嗯？”
“如果就是……”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就是……有一个男的命不久矣，并且还经常不能回家，最重要的是你们互不喜欢，让你和他结婚你觉得怎么样？”
许鹞倒吸一口气：“嘶……这谁会答应”
唐一霄呼吸一屏
“不过……”
“什么？”他要紧张死了
“他有钱吗？”
“有钱”
“还有这好事儿？”
唐一霄有点懵：“啊？”
许鹞眼珠滴溜溜得转，嘴角快咧到耳后根：“有钱命短老公不回家，想想就好爽啊哈哈哈哈哈”
唐一霄虽然有些搞不懂，但好歹能感觉出她不抗拒
接着许鹞话锋一转：“不过我没有太大志向，也不想靠别人吃饭”
唐一霄：“……”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可事实上林玉颜施加压力，而许鹞不愿意，眼下只有他死了这场闹剧才能结束
想到这里，唐一霄咬了下嘴唇，人在极度悲伤或焦急的时候真的会怒及反笑
“不过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我……额”
这个问题难住了撒谎不眨眼的小唐同学
“岁岁！”
司机眼尖嘴快喊道，正好解救了陷入困境的唐一霄
唐一霄投以感激的眼神：“李叔……”
“这个姑娘就是小鹰吧？快上车快上车”李叔一张口就是京片子，热情得招呼他们上车
许鹞点头笑着向他问好
上车后，许鹞眨眨眼，悄声道：“你小名叫岁岁呀？”
脸皮薄的唐大少一下子烧红了脸，这个乳名几乎只有家里的老人还在喊，比如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跟了几十年的司机和阿姨
就连他亲爸妈都很少喊，更别说一个几乎同龄的异性
许鹞也不逗他了
转而问道刚刚的问题：“刚刚为什么问我结婚的事儿？”
这句话在他们两人听来没有问题，但对于不知道前因后果的李叔来说，不亚于闰土插猹，好多的瓜
唐一霄给李叔递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让他随便问个问题给自己解围
李叔收到眼神，显然会错了意思，正色道：“姑娘，您是我们家少爷第一个带回来的女孩儿！”
许鹞：“……”
唐一霄：“……”
他默默望向窗外，车内陷入一种尴尬的宁静，他闭了闭眼
好安静，他是死了吗……
“是……是吗？哈哈哈那还挺荣幸的”许鹞凭借强大的忍耐力回答道
至于忍什么，那一定是忍笑，李叔的京片子再配上刚刚那句话，喜感拉满
李叔嗐了一声：“谈不上什么荣幸不荣幸，就是你们这小孩儿啊，虽然现在就说结婚是早了点儿，但我觉着吧，抱着结婚为目的的恋爱至少说明是认真了”
许鹞本想解释，但张口那一刻发现他红晕的耳根和脖颈，鬼使神差得顺着说了下去
“那确实”
李叔笑得美滋滋：“唉～多美好的青春”
两人聊了一路，唐一霄靠在窗边装死，恨不得消失在这个空间
五分钟后
“李叔！您怎么开到这儿了，不是说安临酒店吗？”
他看到了，一座，无比眼熟的小区
李叔敲敲方向盘：“你这孩子，都和人姑娘谈婚论嫁了还不准你爸瞧瞧啊？哪儿有让人住酒店的道理”
许鹞内心万马奔腾，恨自己刚刚嘴欠：“那个……叔啊，其实我刚刚和您开玩笑的”
李叔摆摆手：“没事儿姑娘你甭紧张，我们书记这人好相处”
此话一出，是让她非去不可了，她想明白了，就算刚刚不接话也会有别的理由把她带过来，毕竟任谁知道自家孩子和一个陌生人突然走得很近都会起疑心，更何况这种正儿八经的红几代
真是小看了这李叔
想通了，也就不自责了，反正横竖都是去，哭着去不如笑着去
唐一霄显然也明白了，冲许鹞做了一个“对不起”的口型
车缓缓驶入小区，外表平平无奇的小区内里却别有洞天，医疗教育一应俱全，广场上的运动器材崭新发亮，就连地面都可以称得上是一尘不染
“书记！”李叔冲着人群喊道
一个负手而立的男人转过身，那张脸与唐一霄有七成相似，眼窝深邃，薄唇，版型优良的西装衬出挺拔高大的身姿
他朝人群中说了几句话，而后笑着从面前的地上抱起来一只小狗幼崽
他笑起来眼尾炸花，眼睛也是向下弯，是很典型的薄情像，但不得不说，性感的成年男人的确有魅力
“回来得挺快，阿姨应该做好饭了”他抱着小狗在车窗外冲他们说道
这就是传闻中年轻有为的书记了，唐时晏
李叔停好车带他们上了楼
许鹞扯了扯唐一霄的衣袖：“我第一次来什么都不带是不是不太好？”
“你不带才是对了，最近查送礼查得正严呢”唐一霄示意她放心
屋内布置雅静整洁，墙壁粉刷雪白，屋后种满绿植，正午的阳光透过绿叶和纱窗，映了一屋子的绿
唐时晏脱下西装坐在沙发上看着新闻，白衬衫勾勒出蓬勃的胸肌，手臂上的衣服被折了上去，露出几根分明的青筋
许鹞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一步，她有点害怕，更多的是抗拒
比起这种人，她对唐一霄会给予更多的信任，苍白，美丽，虚弱，是她对一个男人最高的评价
她又转头看了一眼唐一霄，心道果然，想要孩子长得好看，爸爸也不能丑
见他们进门，唐时晏起身招呼吃饭
饭桌上唐时晏问了一些许鹞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在哪上学，今年多大了之类的
“你这名字是好名字，鹞，看来是希望你走得长远”他夸赞道
“以后想做什么工作？”他话锋一转问道
问得很有目的性，唐一霄想开口解围
“想学美术，进动漫公司”许鹞脸上带了些憧憬：“不过感觉竞争很激烈啊”
唐一霄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他早该料到的，这个女生很聪明
她回答得天衣无缝，这条路基本和考公考编无缘，但又十分符合常理，进动漫公司是众多年轻人的梦想
唐时晏接着问了几个问题，什么以后想在哪个城市定居，有没有去国外旅游的念头，喜欢金条还是金首饰等等
许鹞摸不清头脑，怎么搞得像盘问间谍一样
临走时唐时晏从房间拎出来一只小狗崽塞到唐一霄怀里：“卡斯罗幼崽，刚捡到的，你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