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

    (二)

    “事情还要从那动荡的十年说起,你的姥爷王恒是北京的大学生……”

    王恒,北京大学古代史专业学生,大学毕业后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来到山西武邱县插队,同时参与当地古建筑文物的研究保护工作,当时还没有到□□时期,还未开始“除四旧”。

    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小村子哪里见过大学生,村里大爷大妈都想把自己女儿许给大学生,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王恒自从来到村里,就住在公社的招待房里面,除了上工的时间,都窝在自己的宿舍里面。不到十五平米的房间,很快就堆满了书,有的是王恒从北京下乡时带来的,有的是去县城二手市场淘的,王恒待之如珍宝,自然对儿女感情之事领悟欠缺。

    凡事也有例外,当时他们要给村里修建公路,每天只有三个工分,江献的姥姥江兰泽刚好是王恒所在生产队的劳动队长,别看她只有二十岁,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劳动能手。

    江兰泽近水楼台先得月,对王恒颇为照顾。村里集体出活的时候吃大锅饭,没有集体活的时候,王恒就得自己一个人解决吃饭问题,江兰泽父母早亡,家里也只有她一个人,就经常做了饭送给王恒一起。日日相见,常常相伴,两人也说过一些生硬但是切切实实渗透着暧昧的话语,一种掺杂着爱情味道的情愫出现在两人之间。

    小村子里面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很快关于他俩的传言就传遍了全村,也有人经常当着他们的面开玩笑。

    王恒是个脸皮薄的,很快就脸上挂不住了,一边整理他的那一摞书,一边提出来:“我自己可以做饭,你以后还是别来给我送饭了,免得被人说闲话。”不知道是真的在忙,还是不好意思,他的头自始至终都没抬起来过。

    对于这群坐在树下纳鞋底的碎嘴大姨大婶,江兰泽一开始还回骂几句,后来就没了耐心,由着她们取笑。

    她知道他脸皮薄,把饭盒放在桌子上,安慰他道:“怕什么,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凭什么要怕别人说。”

    “谁在背后说闲话,你告诉我,我去把他的嘴撕烂。”

    “是不是隔壁的王寡妇,你别理她,她那个女人就是嘴毒一些,爱搬弄是非,但是心眼不坏。”

    江兰泽自顾自喋喋不休。

    ……

    “不是她,是我自己觉得这样不好。”王恒终于从书中抬起头来。

    这一眼看得江兰泽心里有点委屈,江兰泽不是一个扭扭捏捏的人,从王恒手里一把夺过筷子,直接问道: “你对我是什么看法?”

    被夺走筷子的右手微颤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低声道:“你对我很好,帮助我,我很感谢你。”

    “那你喜不喜欢我?”不等对方回答,又接着说道,

    “王恒,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父母早死了,身边也没啥亲人,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所以我要学着坚强,不管什么事情都冲在前面,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好,就是不想让别人可怜我。你也不要可怜我,你要是因为可怜我而对我有好感,就真的是欺负我了。”

    “我没读过什么书,但是我知道你们读书人都讲究一个“心意相通”,我很多时候你说得对话我听太懂,但是你要跟我讲,你不跟我讲我又如何懂呢,我不是一个善于猜测别人想法的人,所以你心里是什么想法,你也要和我说。”

    “总而言之就是我很喜欢你,想和你结婚,你是什么想法?

    ……

    此刻的江兰泽好像想起了很久远的故事,整个人被一种幸福的氛围笼罩着,满是皱纹的脸上也泛起了难得一见的温柔。

    “我没有父母,他父母不在身边,没举行什么大的仪式,相处时间久了有了感情,两个人就顺其自然在一起了。一年后,我也怀上了孩子。”

    一边从箱子里面拿起那个木头做成的拨浪鼓,轻轻摩挲着,“这就是他做给他女儿,也就是你妈妈的,你妈妈小时候经常闹睡,可是只要你姥爷拿着这个拨浪鼓逗她,她就会很快睡着。”

    然而,还没等到女儿江嫣满一岁,王恒就被□□去牛棚喂牛,打扫牛粪。牛棚是建在一个破旧的寺庙里面的,没有人知道这个寺庙的年头,反正村子里年纪最大的老人说过,他从记事起这个寺庙就在这里了。

    那时候除四旧,寺庙因为变成了牛棚而逃过一劫。就在这时候王恒却发现了寺庙牌坊上面有一些奇怪的文字,纵然是有过多年古文字研究的经验,眼前的文字确实他从未见过的,于是把字拓写下来偷偷回家来研究。

    “我以为这只不过是他们文化人的兴趣,没想到最后就是这些文字害了他。”

    “又过了一年吧,村里来了一个金发蓝眼高鼻梁的外国人,是个传教士,在大家都在忙着□□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去听一个外国人来传教。”

    “这个传教士和我姥爷认识?”江献问。

    “认识,之前不认识,大概是在牛棚的时候认识的,你姥爷是大学生,和我们这些土里长大的人说不到一起去,这个传教士倒是个读过书的。”

    又从木箱子一叠旧衣服中抽出来一张照片,泛黄的黑白照片上,背景是一个破败的寺庙的山门,山门是古牌坊的样子,在山门台阶前站着三个人,中间高黑又很瘦的男子就是江献的姥爷王恒,旁边穿着黑色长袍斗篷的很明显就是那个传教士,可是旁边这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又是谁?

    江兰泽接过照片,认真端详了片刻,恍惚间想起来,说:“这个人像是当年市里面□□下来的,听说是一个什么古建筑家。”

    “这个人也住在牛棚,但是我记得他不用喂牛打扫牛棚,是直接被关了禁闭锁在牛棚里面的。大概又过了有一年多,这个戴眼镜的建筑家就被召回去了市里面。之后,没过几个月你姥爷就和那个传教士一起失踪了,连一句话都没给我留下。”

    “姥姥,你没去找吗?”

    “怎么可能不找呢,只能偷偷找,不敢告诉任何人,动荡时期,他要是真的跟着传教士偷跑了,们家就是叛党叛国,村里人的口水都能把我和孩子淹死。偷偷找了半个月,只能说他死了已经埋了,我亲手埋的,也只我知道棺材里面其实啥都没有。”

    这是江献第一次听说姥爷的事情,她没有见过姥爷,也没有见过父亲,母亲江嫣只告诉过她姥爷和父亲很早就去世了。

    “那我妈知道姥爷的事情吗?既然棺材是空的,为啥会有人刨了姥爷的坟?”老太太还没开口,江献又迫不及待说出自己的疑问,“棺材是空的,您不让我报警我明白,可是村里也没有咱们家仇人,就算是外人盗墓图财,也不可能是只挖了我姥爷一个人的墓,这很明显是奔着我姥爷去的。”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就算是为了你姥爷,墓里面什么都没有他们也没有得到什么东西,就不要管了,我们安静过日子当没有发生就行了。”

    昏黄台灯将江献的影子长长映在窗户上,桌子上是那个老照片,江献走来走去,目光不时投在照片上,只能看到三个人的轮廓,却感觉有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她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来消化今天发生的事情和姥姥讲诉的故事,她还有很多的疑问,从心底里觉得盗墓事件不可能这么简单。既然老太太只知道这些,或者只愿意说这些,那么剩下的就只能自己去发现了,究竟是什么人?这些人究竟要从姥爷的身上找到什么?

    如果她没有记错,那座可能隐藏着秘密的牛棚早在四十年前就被毁掉了。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一个闷热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夏夜傍晚,村里一个土墙小院内,几个人影在散发着余热的夕阳下,正在议论着行动的时间。伴随着一阵激烈的争吵过后,在太阳彻底被大地吞噬,夜幕笼罩整个小院后,几个黑影悄然消失在夜色中。

    就在这天晚上,武邱牛棚寺庙的厄运降临……

    当晚深夜,数十名身着绿色假军装的“除四旧”的小将们,在村西口那片宽敞的空地上集合完毕。这块空地平时是村里开会晒谷子的地方,盛夏的夜晚,晚饭后,大爷大妈也会来这里坐着唠嗑,东家长西家短,母亲摇着蒲扇赶走蚊子,小孩早就听着故事在母亲的怀中熟睡。

    但是今晚不同,或许是预感到了变动的来临,村里人都紧闭屋门,只有这些年轻的小将们汇聚于此,人群涌动,高声背诵着毛主席语录:“人民靠我们去组织,中国的反动分子,靠我们组织起人民去把他打倒。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

    “打倒封建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打倒一切封建主义的牛鬼蛇神!

    如此激动人心的演讲,激得每一个人都热血沸腾,大家喊着口号,裹挟着翻滚的层层黄土来到武邱寺庙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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