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意识到没有了许舒的信息时,揪心的疼痛再次袭来。哪天开始他的头像蒙上一层青灰色,我记不起了。
半夜摸起手机时还看到那头像亮起,最后一条信息还静静地躺在那:夏夏,你跟我讲讲话好吗?此后的天空一片鸦青色。
简单几个字,提醒着我,许舒,真的有这样一个人来过我的世界。看久了,明白了,我和许舒,许是不能相见了。
两年多,我没回过家,我不想见爸妈,他们没找过我,也许找过,褚云和顾晨知道我在哪,他们若是想,我们不会两年不见面。后来才知道他们得知方远行知道我在哪,就不再过问。
起先我躲的不仅是爸妈,应该还有许舒,我怕妈妈伤害了他,我压着万分想见他的心,躲着他。当然现在的我已经不认为自己是躲了,我只是想寻找一些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闭上眼时它在我的脑海中盘旋着不走。
许舒给我打过很多次电话,我不敢接,看到那两个熟悉的字我的泪水会把我淹没,我的心底生出了害怕,害怕听到他的声音。
我住在这里,推开门满眼的翠绿,天空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阳光无私地照拂每一寸土地。
住的地方离学校院子不远,我每日走路过去,现在的我可以在这个高原上疾走甚至于小跑,高反的问题随着时间已经不再存在。
我和爸妈并没有发生大的争执,大概永远不会有争执,许舒的事也只是溅在火药桶上的零星火苗。
小莫是我在上大学期间交到的妈妈不知道的朋友,我应该还有她不知道的朋友。
小莫给我带到她们镇上的学校,一条蜿蜒盘旋的道路从群山中穿过,学校就在山脚下,初来时,我夜夜不能安睡,不知为何。
我的耳朵没有痊愈,时常会听不清。现在也不是很在乎。
因为听不清,每次我都要走到学生跟前去听他们回答问题。
这里六个年级,六个班。七名老师,有的孩子要从家走上十来里路才能到学校,有很多家庭不健全的孩子,又或是父母常年不回家,跟着爷爷奶奶或是太爷爷太奶奶生活。
他们一边上学,一边忙着家务、农活,学校配置的桌椅坏了就和别的同学拼在一张桌子上,或是从家里带一个矮小的凳子,上课时只能勉强从桌子上漏半张脸出来,就这样一个艰苦的环境里一双双求知和探索的眼睛,明亮又坚定。
这学期结束学校里一位老师就要回去了,这里的老师分为两种,不走的和短暂停留的。
晚饭是围着篝火进行的,小莫的这个院子和我住的地方离得很近,我蹲在院子里洗土豆和青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欢笑声感染了我。我把洗干净的土豆给小莫,她切好刷上牛油一块块地放在炉子上烤,滋滋的响声伴随着香味扑鼻而来。
“夏夏,”小莫夹了一块递到我跟前“你尝尝。”我吹着气捏起,“嗯,好吃。”
“你拿盘子过来,我再给你夹点别的。”“噢,好。”
在这里我有了朋友,虽然没有多少话,但是没了戒备,没了约束,吃饭正常,睡觉也正在变好,每天认真上课,生活。
我不说,他们也不问。
大家吃着饭,喝着主任自己酿的酒,互相说着话。
突然,主任问我:“林夏,你今年不打算走吧。”
我不语,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孩子们还需要你。”主任叹了口气,“哎,既想让你走,又希望你能留下。”
我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我离开那个地方两年,去过几个地方,都待不久,我就是那个短暂停留的人。许恕让我放过自己,我不知道要怎么做,而且我没有囚禁自己。
小莫插话说:“主任,你这酒度数不高啊,也没喝多,今天干嘛提这个。”
“好,不提。”
小莫看看我,又看看主任,给我俩面前的盘子里都夹了一些牛肉。“吃吧,来,感谢陈老师在这儿的一年多,大家举杯吧。”
吃完饭,陈老师要送我回去,我谢绝了,“今天你是主角,你跟他们说说话,毕竟要走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走路回家,这里以前是小莫奶奶以前住的,老人家去世后一直空着,和学校离得也不远。
回到家,喝的那点酒走路时挥发得差不多了。进了门,洗澡,这个小小的卫生间还是小莫帮忙弄出来的。她把拐角收拾出来,粉刷了墙,在墙角处凿一个小洞,作为出水用。我每天把温水拎进去就可以直接洗了。
洗好澡,我挠着半干的头发坐在小院子里,仰头看,漫天星空,一颗颗,一片片,像是深蓝的幕布上撒上一把碎银,半轮明月挂在幕布上,周围有调皮的星星眨着眼静卧在明月的身旁。
我看着星空:这月光,许舒你能看到吗?如果能,为何同生活在一片月光下,这月光却洒不在我身上呢?盼望久了,我不禁怀疑,这满天繁星,有没有一颗属于我?没人回答我,呼呼地风声,吹散了这一院子的静谧。
山里,天气凉,我拢了拢肩上的衣服,呆坐着不想起身,没人问我冷不冷了,没人给我递衣服,也没人催我早点睡了,坐在这和进屋没区别。
也不敢看手机里那些简单的对话,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那些字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罩着自己,不舍得主动撕开,细细的网上还透着阴雨天的那股子湿黏。
我经常做两个梦,其中一个是有一个人毫无征兆的向我走来,定睛看是许舒,有高中时的模样,有大学时的模样,没见着工作以后的模样。
另外一个梦我低头站着,妈妈在我对面坐着,嘴巴张张合合,说了什么,一团雾。
是呐,现实生活中没见到他穿上白大褂的模样,梦里想象不出来。
我像以前一样絮絮叨叨说着一些零碎的话,无论什么模样的许舒都还是一脸宠溺地简单应答着嗯,是的,好。
许舒,只能在梦里才能见到了吗?我怕有一天,连梦都没有了。
梦醒了,明明醒了却不想睁眼,强行地想把意识再拉回去,即使眼泪已经从眼角涌出。
褚云和顾晨每天都会给我发信息,如果我上课回复不及时,她俩约莫着时间就打电话。不说担心,就问问我干什么去了。
隔三差五,方远行会给我打一个电话,半年会过来一次,现在我可以和他正常对话,像一对老友。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俯下身子,低了头,平和地跟我说着话,一切都像是没发生过。褚云和顾晨两人都委婉地提过,让我跟方远行一起回来,我的沉默算是回答了她俩。
方远行每次过来都会给我带各种各样的巧克力,他不知道,我离开那个家,就不再吃巧克力,小时候觉得巧克力好苦,后来才发现还有比巧克力更苦的东西,巧克力还有回甘,有些东西是纯粹的苦。
上学那会学的是英语教育,如今三到六年级,四个班,英文课都是我在上,刚来的那会,我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和英文,课上就有孩子七嘴八舌地说:老师,你说话声真好听,你读的英文好饶舌,老师你知道的真多,老师好仔细,老师有作业就可以了,不要背书啊。说得多了,我就冲他们笑。
下了课就有胆大的学生围过来问,老师你多大了,老师你从哪来啊,你会在这待多久啊,老师你不会只教一学期就走吧?
我不走,大概是贪恋这里的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