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撑开伞,转了转,黑色的伞面瞧不见伞顶的雪,雨催促着雪落下,坠在黑伞上,从点点白皙化作乌黑水渍。祝知在伞下仰着头,望着旋转的伞骨,仿佛听见了雪落下,又融化的声音。

    她愣神片刻,拖延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开始慢慢吞吞地往插画展的方向走。

    雪地靴踩在光洁的道路上,没有踩过雪的嘎吱声,有的只是沉闷的脚步和车流声。

    过去了好几辆出租车,祝知吹着寒风,耷拉着眼睛,吸了吸鼻子,情愿慢慢走到会场,也不想坐车那么快的抵达。

    京达广场的插画艺术展聚集了许多专业、业余出色的插画师,此去必定会遇到很多熟人,不免要与人交集,她现在的情绪实在是说不出太多话来,不免会落了别人的面子,不如躲着点儿好。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有了几个小时前,仓皇去编辑社的经历。这次出门,祝知费了些心思,保暖的衣物外,穿了黑色短款带毛外套,宽松的牛仔裤配上了黑色的雪地靴,还围了一根红色的围巾,围巾底下的脸,化了淡妆,浅红的唇藏在下面,不高兴地微抿。

    从稍蹙的眉梢到红唇,无一处不在透露着糟糕的情绪,临近广场门口,她夹着伞,拿出手机再度确认了下自己的妆容,没有不得体的地方后,缓步朝会场里迈步。

    插画艺术展在一楼大厅举办,从任何一扇门进去,都可以作为展会的开端。

    祝知提着伞,滑动手机,翻看冷亚发来的地图,嘴上碎碎念着:“这画的什么啊……撒把米让鸡啄不行吗?文理科生来都看不懂。”

    这些话断不敢当着冷亚的面说,她刚念完就感觉后颈一阵寒凉,抬手触摸到一片鸡皮疙瘩,真是被他摧残出后遗症来了。

    算了,祝知收了手机,随缘吧,找得到熊sir就去看看,找不到就随口回应冷亚,反正插画师对于画的内容都有自己的分寸。

    展会里大大小小的台子都围了不少人,《杀死维诺妮卡》总的说还是带了文圈的色彩,来看画展的人不都是奔着它的系列插画去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爱的插画师。

    祝知避开几个熟人的展板,朝不远处的另一个出口走去,她在心里打了腹稿,准备拿出手机应付冷亚。

    没有工作的时候,天天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被饿死,有了工作,又开始天天烦闷,恨不得直接饿死。

    “祝知。”

    听见呼唤,祝知下意识抬首,却不知道声音从哪儿来,随意转视了一圈,便直接握着手机,拿着伞往外走。

    就当是幻听了。

    然而,叫她的人却不打算放走她,一只宽厚的手掌牵住了她的手臂,“祝知,你来看展吗?”

    声音太过熟悉,自那夜后的一星期交谈里,他开始频发语音,尾调总上扬的愉悦穿过脸侧,抚摸耳骨。

    即便她每次回得敷衍,对面依旧兴致不减。

    祝知咬咬唇瓣,收回往前迈的脚,转过身,尽量笑着:“魏蔚然。”原来之前美术展的邀请,是京达的插画艺术展。

    她就知道中国人出门,该多看看黄历。

    “嗯。”魏蔚然蓦地觉着耳热,手紧了紧。

    感受到手臂上的力量,祝知动了下,魏蔚然瞬间明白过来,仓皇松开手道歉:“抱歉,见到你我太激动了。”

    祝知笑笑:“没关系。”

    魏蔚然将那只手垂在裤缝边,悄无声息地摩挲着,他本来在看一副有意思的爱丽丝插画,那位画师的整个展板都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纹,较为特别的是,爱丽丝这个人物变成了兔子,一个金发的人类小女孩儿,引诱它走进了一个诡谲奇幻的人类世界。

    身为插画师,他明白一个插画师的良苦用心,观画从不把自己择出来,顺着这位画师的思路,将自己代入兔子的视角,一点点看过去,到吃了蛋糕变大兔子终于够到门把手,打开了那扇木门,光芒跑出来……

    他看见了想要往外溜的祝知。

    和周围温柔的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随意披散的长发下,她的神色很平淡,他细细看着,倒瞧出来不太好的意味,门外的雪愈来愈大,他不想放任她就这样走进雪里。

    人的怀抱很温暖,他想说,冬天该是个取暖的季节……当真正抓住她的时候,冒犯激进的话却一个字也讲不出,只问了句普普通通的话语。

    祝知低头,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说:“我是来找熊sir这个画师。”

    魏蔚然不拆穿她的的逃跑,唇角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熊sir?那你走错了,他在7号门。”

    “是吗?”祝知脸上的笑快挂不住,“看样子有点远,今天就算了吧。”

    魏蔚然像是听不懂她的暗语,“为什么算了?不远的。”

    他看了看外面的雪:“天气太冷了,再待一会儿吧,等雪停了再走,我请你喝咖啡。”

    又请?上次的钱转了三次,他都没收下。

    祝知正要拒绝,魏蔚然就已经往身边的自动贩卖机里投放硬币了,不多时,两罐热咖啡掉落下来,他抠开拉环递给她:“露露米的便携款。”

    “……你真的很喜欢露露米呢。”她尬笑两声,只得接到手中。

    稍烫的温度触及掌心,祝知兀的想起了上午给林晟冬泡的那杯热可可,后知后觉地从不佳的情绪中出来,确实,外面太冷了,雨夹雪,比窦娥喊冤的雪还要冷。

    在心里默默叹上不知道第几口浊气后,祝知以为面前的人要为她带路,收了手机做好跟上的准备,一抬头,却发现他愣着,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她有些不适,即刻错开他的视线:“怎么了?”

    魏蔚然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的脖颈说,“红围巾,我也有。”他又指了指自己。

    祝知这才发现,他同第一次见到的那天一样,围了条红围巾,穿着比那天更便捷,没有从头包到尾,黑色毛衣外面是件栗色的夹克,牛仔裤、运动鞋。

    细细对比下来,他的容貌值得有心人去看,然后注意到他身边的她,再惊觉他们穿了套反差的情侣装。

    只因红围巾和她里面偏栗色的毛衣。

    魏蔚然细致的观察力比她过早的发现这一点,心里冒出朵朵小花来,身上的炙热快把手里的咖啡二次加热,他轻咳一声,转移注意力地说:“我们的花纹也是一样的,你也喜欢elfland这个品牌吗?”

    “啊,不,”祝知木讷着一张表情,“淘宝原价三百,现价四十八的打折货。”

    魏蔚然一怔,“啊……”

    沉默展开,就在祝知准备为自己唐突的话道歉时,面前的男人一拍掌,懊恼地说:“比我这个可便宜太多了,果然,品牌这种东西的溢价效应也太高了。”

    他懊恼之后,笑得坦然,祝知被刺了瞬,挪不开视线。

    世上就是有这么种人存在,像颗小太阳一样,刺眼又吸引人。

    恰恰是祝知不大愿意接近的那类。

    “走吧,”魏蔚然说,“我带你过去。”

    祝知收了打量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谢谢。”

    7号门要往回走,再转两个方向,不算特别远的距离里,两人都没有说话,只静静地走着,同周围热闹的环境着实不相融。

    祝知不是话多的人,同魏蔚然的关系,说是朋友,认识不过几天,又没有熟到那个地步,她隐隐察觉到一点,魏蔚然对她奇怪的兴趣,却又不大愿意相信这点兴趣。因此拖着,一面不冷不热地对待人家,一面唾弃自己不善的行为,不该这样对待一个热情的人。

    魏蔚然倒想和祝知说话,几度张口,又徒劳地闭上。

    连续几天的微信往来,他发觉看似柔软的祝知,有着比较冷淡的性格。

    她独来独往,与人交流不爱直视眼睛,甚至更多有机会的时候,她连人的脸都不想去看,装作在忙手上的事。

    可他那天又无意间瞥见了她在手机上,与另一个人的交流,有来有往,文字熟稔、轻快,是跟他之间没有的亲密。

    他当然嫉妒,但他与祝知认识不过几天,不敢奢求太多。

    想要快速地拉近距离,可不论怎么做,她的反应都在给他一个信号——他太冒进了。

    现在又是一场新的偶遇,冷郁芊不愿同他商量追人的法子,他更是不知道该采取迂回战术,还是强攻战术。

    想到这里,魏蔚然再次后悔大学的选修,他跑去学泥塑了,没有去参加那位教授的恋爱心理学。

    两人心思各异,须臾,走到了7号门附近,魏蔚然停住脚:“到了。”

    “你直接找他的话,应该跟他很熟,有事同他说吧。我就不跟你一起去打扰了,在这儿等你。”

    两人之前的聊天,因为祝知时不时的加班,聊到过工作的问题,魏蔚然顺势知道了她编辑的职业。

    他太有分寸,让祝知除了道谢,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指着那边的展板说道:“我过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魏蔚然欣然同意,祝知小跑着过去,跑到一半,又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跑了回来,在他面前站定:“魏蔚然。”

    “嗯?”她难得认真看向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热意,却鼓起勇气,视线不挪分毫,在嘈杂的环境之中,他竟不免紧张起来,“有事同我说吗?”

    祝知双手交握在伞柄上,咬咬牙,将一路过来,想了很久的话问出了口:“你……是不是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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