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两个人争论了快半个小时，看起来像是情侣，却又一副恨不得杀了对方的模样，吵得有来有回，几次停顿空档，使一方得势，便立刻不饶人地纠缠上来，就差打起来了。
点餐台前站了很长一条队伍，两人排在中间，却轻而易举地阻挡了队伍前后的进度，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没人上去提醒，皆瞪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隔岸观火，祝知觉得，除了中国人爱看热闹的习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俩长得好看。
男人高高大大，厚重的长款棉服却不将他显得臃肿或瘦弱，他的骨架将将好地撑起了这身装扮，修长的腿竟还从棉服底下露出一截，显出被牛仔裤包裹的半截小腿和黑色短靴。
他许是真的怕冷，如此严实的包裹，居然还围了一条红色的围巾，不过在激烈的争吵战况下，围巾影响了他的发挥，被他扯松了，半挂在脖颈上，露出偏白的脸庞，一双狗狗眼怒目而睁，搭配上栗色的瞳孔，像是一只无能狂怒的金毛。
与他吵架的女人则一身巧装，保暖又不遮掩身材，敞开的栗色风衣下，是恰到好处显腰身的羊毛衫，羊毛衫底下的紧身牛仔裤圈住肌肉紧实的大腿，马丁靴的高度衬托了她的身高，黑色卷发下的慵懒妆，让她在这场争吵中，处于优势地位。
无论对面发起怎样的进攻，一双挑衅的猫猫眼都能轻易地回击过去。
他们的吵架内容很简单，总分总的形式，第一句话就介绍了起因。
发起战斗的是猫猫女士：“我提出了这套完美的方案，咖啡钱就该你出了。”
狗狗男生拒绝吃亏：“凭什么？从早上到下午，你哪个地方出过钱？我都请你吃火锅，庆祝你工作第一春了，你这样怕不是太过分！”
“我过分？”猫猫女士双手插兜，“出来玩的路线是不是我规划的？火锅店是不是我找的？优惠券是不是我用积分换的？做规划很难的啦，这么小气，想想自己脑子努没努过力，这么多年，策划智商涨没涨过。”
狗狗男扯围巾，“我都委屈自己牺牲色相，陪你扮演情侣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就不委屈了？普信男！”猫猫女士踮了踮脚，“要不是你把我在这家咖啡店的积分拿去换周边了，我会愿意和你假扮情侣，骗冬日优惠？”
点餐台的小姐姐把电脑屏点出了火花：听不见，听不见……
“那是你发酒疯，摔坏我周边的赔偿！”
“屁！那是你周边吗？那是我妹妹给你的，多大的人了，跟小孩儿抢露露米！”
门口揽客的咖啡店吉祥物，魔法兔子露露米身体一僵，瑟瑟发抖。
狗狗男不甘示弱，“是露露送我的，就是我的了！”
猫猫女：“是你不要脸，跟露露要走的！”
“哼！”异口同声，“总之，咖啡的钱我绝不会出！”
嗯，总分总，逻辑很是清晰。
排在两人后面的祝知悄悄拿出手机，给远在编辑社的组长林晟冬发消息：「我给你家大大发现了一个素材。」
林晟冬：「？」
祝知：「正负极恋爱续篇——猫狗爱情，你觉得怎么样？」
林晟冬发来熬夜苦笑表情：「你能帮我把她这个月的稿子要来，我就让她下一期写这个题材。」
祝知默默流泪，拍了张点餐台的照片给他：「同是天涯沦落人，鸭哥说喝不到魔法露露米的新品，就让我和撒坦抢稿件。」
顺手，将祖宗鸭哥聊天记录里的照片转发给了林晟冬。
照片里在电脑前码字的男人，面前悬挂了一个麻绳圈，脑袋大有要放进去的态度。
下一秒，祝知收到了林晟冬的祖宗妖姐的作妖照片。
呜呜，打工人不容易啊——祝知深深叹气，退出微信的同时，看了眼盯上的时间，距离鸭哥给的期限，只剩下二十分钟。
祝知微微瞪圆了双眼，这比deadline还要可怕。
她瞧瞧还在争论不休的两人，又低头再看手机时间，几番纠结之后，她迫不得已地开口：“那个……”
第一声太小，两人没有听见。
祝知换了个措辞：“你好……”
“等等。”猫猫女士抬掌，暂停吵架。
猫猫女士看向祝知：“什么事？”
“你就不能态度好点儿？”狗狗男怒斥，“不好意思，是打扰到你了吗？”
猫猫女士觉得他虚伪，刚刚的争吵，已经打扰到很多人了，好吧？
祝知扣扣手机壳，支吾措辞半晌，她打开手机小程序界面，举给两人看，“我还有多余的优惠券可以给你们用，双份半价。”
猫猫女/狗狗男：天使！
一瞬间，祝知在两人眼中的形象，就像是从天堂飞到人间的一只和平鸽。
“我叫魏蔚然，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加你微信吗？”狗狗男却不按套路出牌。
祝知愣神片刻，先礼貌回答了自己的名字：“我叫祝知，不用加……”
点餐台可以直接扫她小程序的优惠码，他们直接给钱就是。
魏蔚然抓住了她因为举手机露出来的手腕，“不行，你帮了我们，我得请你喝咖啡！”
喝咖啡就喝咖啡，也没必要加微信吧……再说了，请了咖啡，刚才的争吵和优惠券不就没意义了？
祝知瑟缩了下手腕，魏蔚然后觉冒犯地松开了她，“抱歉，她是我朋友冷郁芊，我们要一起请你喝咖啡。”
冷郁芊：？？？
“我什么时候说要……嘶——”
魏蔚然明目张胆地踩了她一脚，冷郁芊跟他做了那么多年怨种朋友，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你加他吧，不然他不会罢休的。”
祝知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转悠，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结束争吵后，看热闹的队伍恢复了秩序，往前挪动，轮到他们后，祝知先挤到前面去，为两人扫了优惠码。
最后还是魏蔚然在冷郁芊威胁的注视下，付了四杯咖啡的钱。
出了队伍，魏蔚然瞪着一双熠熠生辉的大眼睛，等着祝知翻出微信二维码来，两人加上后，轮到冷郁芊，她喝着咖啡，顶着魏蔚然暗示的眼神，默默加上了祝知的微信。
魏蔚然说：“我们一会儿还要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
加微信的进度已经同坐火箭般快到起飞，祝知还没那么自来熟，“不了，我一会儿还有事。”
她给个这样的解释，完全是出于社交礼仪的礼貌，奈何这个拥有狗狗眼的男人太热情，盯着她拎在手里的另一杯咖啡问：“去见男朋友吗？”
男朋友？祝知想到鸭哥，冷寒地猛摇头：“不是。”
定时日程提前五分钟响了，她拿着手机确认了下时间，没注意到魏蔚然还想再问的神情，低着头告诉两人：“谢谢你们的咖啡，我先走了。”
她既招架不住前面的热情，又对付不了后面的炼狱，逃一般到门口拦了辆车走。
魏蔚然伸出手：“诶——”
冷郁芊冷冷开口：“哼，皮条客。”
啧。
一番新的纷争即将开始，魏蔚然的微信振动了下，他打开一看，收到了新朋友的第一条消息——分毫不差的微信红包。
与他身高没差多少的冷郁芊瞧了个全面，一口咖啡没咽下去，便大笑起来：“咳咳，哈哈哈……让你殷勤得像不要钱一样！”
魏蔚然熄了屏幕，薄唇微启：“总比你到嘴的鸭子跑了的好。”
“你说什么！”
两人的战场从咖啡店往外转移。
祝知在出租车上小心翼翼地护着咖啡，在定时闹钟快要响起之前，成功抵达了诗夏景秀的顶楼大平层。
她整理了下着装，郑重地按下了门铃。
顷刻的时间里，红色的木门拉开了一条缝，漆黑的背景里，门缝贴上了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
祝知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会面，仍然习惯不了，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然而她刚刚有这样的趋势，那只眼珠子的视线就落在了她的脚踝上。
祝知想起接手鸭哥第一天，来自鸭哥的警告，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落实脚跟，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前。
“鸭哥，你的咖啡。”
她的嗓音压得平稳，冷亚还算满意，隔着门缝问她：“你是为了给我送咖啡，还是来催稿的？”
“送咖啡。”祝知很想回答催稿，但她怕一说，日后连这条恐怖的门缝都看不见了。
门缝里的人还是不满意，用森冷的声音说：“先交咖啡，再进人。”
这下祝知不听话了，提着咖啡的手挪到背后，连连摇头，“你让我进来，我再给你魔法露露米新品胡萝卜咖啡。”
她使了点小心思，特意把咖啡店和产品全名说了出来，以此来勾引男人的想象。
从事作者这行的人，联想力就是生命力，只一点点词汇，就能将物品在脑海中完美的构想出来。
祝知这一招，正中他的下怀。
吱吱——
里面传来指甲磨门的声响，祝知无数次感慨，不知道是哪个品牌的指纹门，防损效果可以拿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几番斟酌之后，顶住了冷亚死亡射线的祝知明显占上风，冷亚磨完指甲，给祝知开了门。
进门后，祝知一边护住咖啡，一边弯腰脱鞋，换了拖鞋，嗒拉着往里屋走。
整栋在顶楼的大平层明明采光很好，可男人偏偏把客厅和所有房间的窗帘都拉上了，窗帘在装修时，还被男人特地换成了不透光又防尘的那种。
冬天本就湿冷，没有阳光照进，整个大平层透着股阴冷的气息，连地暖都可以忽略。
跟在祝知身后，对热咖啡虎视眈眈的男人留着许久未剪的长发，穿着欧式风格的睡衣，光着脚走在地板上，惨白的面孔，典雅风的长相搭配上陈年黑眼圈，活像油画里走出来的中世纪的吸血鬼贵族。
客厅里唯一的电视开着，放着十几年前的一桩大学老师连环杀人案，尖锐的背景音乐和主持人刻意压低的解说声，把大平层的气氛烘托到了最低点。
祝知壮着胆子往里走，心里却打着辞职信的腹稿。
她堂堂京南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四年全年奖学金，一年好莱坞剧本进修，为什么要做着这种心脏病高发的服务行业！
祝知来到卧室内，大床上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打开的文档界面上，赫然写着十几个字：
“她想，换个人爱她，总归能走在光明下。”
“我出去几个小时，”祝知气得发抖，“你就写了这几个字？”
冷亚在她身后伸出手，“我在找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