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旧事(一)

    那年深冬,忽地迎来了一件喜事,天衍宗的众多弟子簇拥着一对新人。

    往年冬日的祭凌山上总是严寒无比,寒风刺骨,岁暮天寒。今年的冬日却与往常不同,似乎也是映衬了这场喜事,风和日丽,温暖如春。转念一想,似乎又有些不符合常理。

    锣鼓声,欢呼声震天,渲染了一番喜庆的景象。祭凌山的最高处,张灯结彩,系着随风飘荡的红丝绸,暖风卷着花香,熏得人头晕。

    烟雾缭绕,彩云追月,山上弥漫着浓厚的仙气。

    匆匆赶来的几个外宗弟子向山头望去,其中一个本就是来凑热闹的,不明所以:“这是谁的喜事?为何办的这样隆重?”

    另一位立即回应:“你没听说吗?这可是修仙界的大事,天衍宗掌门的宝贝女儿,瑾凤啊!”

    山顶的殿堂里坐满了人,殿内烛光摇曳,香烟缭绕。客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点心瓜果。客人们纷纷落座,喝茶聊天。

    这婚礼殿堂是由天衍宗长老们拿法器结的印,能够装下好几千甚至上万人,一眼望去,人山人海。

    须臾,一袭红衣挤出人群,站在殿前。不远处奏乐放炮,来了一群人。花轿进门,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幼女用手微拉新娘衣袖三下,始出轿。

    女子带着华贵的头饰,一张小脸格外妖艳。红色的嫁衣上勾勒着金丝,还有大朵盛开的牡丹花。

    他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牵上了瑾凤的手。她隔着一层薄薄的红纱,看清了他俊美又怪异的一张脸。

    她的脸颊上不知何时染上了红晕,像天边的晚霞。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啊。

    一切仿佛都来的特别突然,瑾凤都不敢相信,她真的要结婚了。

    她看着坐席上慈眉善目的爹爹,掌门爹爹微微抬头,也注意到了她投来的目光,欣慰地点了点头。

    伴随着柔和的乐曲,瑾凤与他拜了天地,由两个小儇捧龙凤花烛导行,后入了洞房。

    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顺利,那样的不现实。

    昏暗的新房只点了一盏灯,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内绣花的绸缎被面上居然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早生贵子”之意,铺成了一圈圈的心形。

    他骨节突出的手将瑾凤的盖头掀开,满脸笑意地看着她,嘴角微微弯起。

    他冰凉的手触碰到她温顺的发丝。

    瑾凤的神色僵硬在那里,还没意识到不对劲就被他抱上了床,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的面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宛如薄纸,似鬼似妖,薄唇无色。

    是他。

    一头墨发披在肩头,那银色沉花印点坠在额头上,长长的睫上粘着水汽,浑身上下都写着出尘的仙色。

    诡异又无辜的笑容在他脸上蔓延。

    瑾凤傻愣着看着前方,好似被他一张脸吓到出神,殊不知他已经上前,轻轻吻在了她的额头上。

    瑾凤如触电般吓了一跳,差点从床上跳下来,她知道这不是他,不是他的夫君,她的浑身都僵硬了。

    她立即呆若木鸡,她的那个心上人不是这样的……

    她一时语塞,眼皮止不住的跳。男人呵呵一笑,那笑既像是讥讽,又像是自嘲:“我们成亲了,瑾凤。”

    他淡淡的话语让人打颤,瑾凤愣在原地,握紧嫁衣的手已经布满了冷汗。

    她从未见过他笑,这样纯粹干净的笑。

    她用力拍拍脸,她知道这不是真的。

    但是……

    窗户忽然被风吹开,灌进来冷冷的寒意,狂风如野兽般嘶吼,落在身上刺骨疼痛。

    是啊,这难道不是她想要的吗?和心上人在一起,得偿所愿。

    她的语气颤抖:“是,这几百年来……你欠我一场……洞房花烛夜。”

    她心口一震,头上沉重的凤冠滑落,摔落在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僵持的尴尬。

    她骨头一麻,看着他,在他的眼睛中读出了些许的期待,他伸手取下了瑾凤头上的金钗。

    墨发如瀑布般倾盆而下,几乎是一瞬间,他闻到了她发间沁人心脾的荷香。

    洞房内点的香格外强烈,温度仿佛再次升高,燥热无比。瑾凤紧紧依偎在他怀里,腰间的衿带被她解开,红衣瞬间松散开来。

    一股热流瞬间她的脚趾甲爬到鼻尖,她触碰到了他如白玉般的肌肤。她能感觉到他瘦骨嶙峋的身躯,骨头都硌人。

    她在他怀里蜷缩着,喘着粗气问:“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他再次笑笑,头发贴在脸颊上,衣裳也湿了一大片,也不知是汗还是泪,瑾凤却没注意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变透明,一缕缕白色的魂魄从他身上飞出。

    他触碰到她的发梢。

    瑾凤的神色一怔,浑身上下战栗,眼眶旁早已红了一圈。她刚想去抓他的手腕子,却扑了个空。

    她很快明悟。

    窗外忽然间闪过一道雷,撕裂开昏沉的暮色。

    “可惜……这世界上再无我。”

    *

    不知为何,这已经不是瑾凤第一次做这个梦了,她知道刚刚的一切都是假的。

    那种意绵绵的感觉许久都未散去,爬满全身,瘙痒得很。

    那个模糊的“他”是谁?等她想起来时,不禁自嘲了一番,怎会又梦见他了。

    她拍了拍昏昏沉沉的脸,入目竟是可六匹马车并行的街道,亭台楼阁列位两侧,街道两旁稀稀拉拉走着几个行人。

    她刚刚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转世到凡间了,刚刚只是美好的梦。

    几百年前,她出生在一个和平的年代,那时修仙界还没有被妖魔侵略,天衍宗还没有被灭门。

    她本是掌门之女,混了个金贵的身份。本来安安稳稳地修炼,谁知邪魔当道,妖魔席卷三界。

    因为数目众多,天衍宗被打地节节败退,终究是灭门了。

    她父亲的神位陨落,瑾凤甚至连她爹爹的具尸骨都没见到,早就魂飞魄散了。她本是神位继承人,却因为年龄尚小,父亲死了她别无他法,被推下了九泉崖。

    她小时候曾在父亲的藏书阁里发现一本书。

    《说文解字》四云:“凤,神鸟也。

    她便是那神鸟唯一的后人,在这次劫难中意外活了下来。

    那时天空昏暗,魔气熏天,尸横遍野,瑾凤再也不想回忆这些痛苦的往事了。

    她才刚刚转世,就投胎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国家。离奇的是那时她被扔在了昏暗的洞穴中,身上伤痕累累。

    她深深叹了口气,人家转世都有个神器灵器或者金手指,她什么也没有,甚至连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都没有。

    果然会投胎也很重要,她就比较倒霉了。

    她本想借着这第二条生命好好修炼,尽早恢复前世至少半成的水平,把那群妖魔打回老家去。

    而这具身体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体内无灵根,无灵力,何谈修炼。

    看来她想得依旧是太乐观了,从小被掌门爹爹娇生惯养的她,转世后没了灵力就只能靠天靠地靠运气,在街头流浪。

    要体能没体能,要灵气没灵气,妥妥的社会废人。

    前世虽然有神位,但修为一直卡在元婴无法突破。她爹爹觉得可能是遇到了瓶颈,便助她修炼,却依旧未成功。

    到现在她也不明白这是为何。

    成神难于登天。

    看来顶着个高贵身份,在蜜罐里长大,也不是个好事。

    把思绪重新放回现实,既然老天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就得好好活下去。

    眼前是一座陌生的城池,四下无人,天边黑云压城,隐隐约约有黑雾弥漫。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淡淡的阳光洒在青砖石瓦上或照在显眼的楼阁飞檐上。

    须臾,轰鸣的雷声回荡在耳边,天空瞬间如泼墨般暗沉下来,本来晴朗的天空飘来了几多乌云,大雨倾盆而下。

    瑾凤躲在屋檐下,头发已全被浇湿,贴在额头上,弯弯的睫毛上已沾了水汽。刚刚转世的她并没有保暖的衣物,只是胸前围了一个红色的肚兜,上面还寥寥草草用金丝勾勒出一个“福”字。

    的确有点土……

    她长叹一声:活着真难——

    瑾凤不禁小声嘟囔:“这么大的城池竟见不到一个人,也太怪了点……”

    话音未落,一旁的水洼里雨点荡漾出一圈圈的波纹,倒映出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她凑近看了看。

    当水中的波纹化为平静,瑾凤缓缓睁开眼睛,在这一瞬间,她愣在了原地。

    她不敢相信地瞳孔一震,再次望向水中,一个硕大的妖纹出现在了瑾凤眉心处,红色的警惕色仿佛时刻在告诉她:你是妖,你成为了自己最厌恶的人。

    瑾凤浑身上下的骨头瞬间变得酥软,瘫坐在地上。她还没从恐惧中缓过神来,身后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她被吓了一跳,脚没站稳从阶上摔了下去,摔在了泥坑里。

    推开门的小丫头也受了一惊,她看着掉入泥坑的女孩,匆匆把手中刚刚撑开的伞收了,跑过去把瑾凤扶了起来。

    瑾凤的慌乱中夹杂着喜悦,转世凡间这么久,终于见到一个会说话的大活人了。

    她扶着那小丫头湿答答的袖子站起身,用力咳出了嘴里的泥沙。先是面带疑惑地顿住,却不知怎的就失了声。

    瑾凤顿时慌了,刚开始只是说不出活来,紧接着就喉咙发甜,呼吸困难……

    焦急的女孩剁着小脚,额头冒出细细的汗。

    扶着她的小丫头吓了一跳,赶紧拍了拍瑾凤的后背,焦急地问:“小姑娘,你怎么了?”

    瑾凤也很想告诉她啊,她大概率是把这泥坑中的沙石吸入气管了,现在都呼吸不上来。

    她只能如刚出生的婴孩般支支吾吾的啼哭。

    门外吵闹的动静立刻吸引了人们的注意,须臾门口就又出来了三四个人。瑾凤的意识已经渐渐丧失了,她用力抬眸,却只看见一个白色身影向她走来。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天边又露出了鱼肚白。

    意识清醒的瑾凤坐起身,只看见自己躺在蒲团上,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单子。

    她用力咳嗽了几声,呼吸顺畅已没有了不适,她悬着的心终于也是放下了。

    屋子里灰尘扑扑,昏暗得可怕。墙壁上坑坑洼洼全是洞,还布满了青苔和霉斑。

    屋顶的房梁已经腐烂,整座房子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弥漫着岁月和腐朽的味道。

    冰冷的空气随着她沉重的呼吸进入心脏,冷冽的感觉爬满全身,她不禁吞了吞口水。

    “你醒了。”

    瑾凤听到有人说话便去寻找声音的来源,转头看见一少年坐在不远处的案边,手里拿着根毛笔,也不知在写些什么。

    窗子射进来的阳光照亮了他一双清亮的圆眼。

    少年看女孩做出了回应,便放下手中的活,仿佛是试探般站起身走到瑾凤身边,伸出手背摸了摸瑾凤的额头。

    瑾凤浑身上下一激灵。

    “烧退了,已经没事了。”

    那少年柔声说,瑾凤有点怕,但依旧故作镇定:“麻烦公子了,敢问我已经昏迷了多久?”

    他一双清亮的眸子眨了眨,淡淡道:“也不长,一晚上罢了。”

    看他这样随便的回答,让瑾凤紧绷的心更加紧张了,瑾凤也不知他这一晚上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她再次打量眼前的少年,大概十几岁的样子,一头墨色长发整齐地半扎在脑后,白皙的皮肤透着点粉,圆圆的脸上刻画着精致的五官,有这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感。

    最显眼的就是他脖颈处挂着一块翠色美玉,在透进屋的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银光。

    瑾凤紧盯着那块美玉,总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正愣着神,那少年突然开口:“姑娘叫什么?”

    瑾凤刚想回应,却及时止住了。她知道现在凡间不安全,要是让那群妖们知道天衍宗掌门的宝贝女儿还活着,这好不容易求来的命可就又没了。

    静默了半天,瑾凤也没憋出来一个字,她不能说自己真实的名字。

    她一张脸难看得格外滑稽,让人忍不住嘲笑。

    “姑娘若不嫌弃,不妨我来起?”

    瑾凤抬眸,她明白在这凡间女子地位低,有些家庭甚至骂那些刚出生的女童为“赔钱货”早早卖了去换些钱养家糊口,父母自然也不会留下姓名。留下的女孩不是早早就嫁了人就是到那些富贵家里当丫鬟奴才,没有名字自然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少年思考了一下,问:“叫你柒柒如何?”

    瑾凤先怔了一下,随后想都没想拍手叫好,尽量不露出异样:“甚妙甚妙,公子起得好。”

    她眼底划过一丝欣喜与惊讶,觉得这个少年应该属于那种比较好相处的,至少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落脚不会引发尴尬。

    接着她又先知后觉般压低了嗓音,用感激的眼神看着少年。那少年不知为何脸上丝毫没有情绪的变化,始终板着一张脸,声音也冷的让人打颤。

    他脸上的表情活像一位逝去的故人。

    “公子怎么称呼?”

    那少年应道:“叫我尉迟彦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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