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

    姜鲤笑着告诉陆岁,若是他不嫌弃的话,可以把自己当作另外一个姐姐。

    陆岁闻言顿了顿,而后莫可奈何地漾开笑,没答应,只回答说:“就你这般年纪,至多也只能做我妹妹。”

    他说完,步履倒比先前轻快了许多。

    姜鲤转眸看他的笑靥。她这个义弟生了一副好皮囊,又因为年岁轻,笑起来总有一种开朗明媚的感觉。

    这样的少年气,姜鲤一直都觉得,是陆岁身上很珍贵的东西。

    之后的归途中,他们没再谈论陆岁那位已经故去的义姐江离,只听夏宜与顾峥吵闹不休地你一言我一语,偶尔他们插上一句,或是规劝,或是火上浇油。

    姜鲤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天上的漆黑已经多过五彩斑斓的霞光。她匆匆地与陆岁和顾峥道了别,领着楚禾,提着裙摆跑入府内。

    她人刚进去没多久,身后便传来一老一少的两个声音,似乎也将将从外面归来。那较年长的声音,沉稳厚重,又中气十足地先是问了守门的府兵,“姑娘回来了吗?”

    府兵恭敬地回答:“禀大将军,姑娘前脚刚入府。”

    紧接着府兵之后,那年轻的声音清脆、高昂地笑道:“这样说来,阿姐应是没走远,阿爹快些,说不定我们还能与阿姐一道入内院呢?”

    伴随着少年的话语,是一阵加快的脚步声。少年还遥遥地喊着:“阿姐,你等等我们——”

    姜鲤只好与楚禾放慢了步子。

    她们在外院延伸向内院的廊庑下,与那一对老少相遇。那是一对眉宇间颇有几分相似的父子。父亲看上去四十来岁,蓄着短髯,身穿一件灰蓝的窄袖劲装,腰配一柄三尺青钢长剑。

    儿子方才十六七岁,剑眉星目,身长挺拔。儿子的腰间也配了剑,是一柄嵌了墨绿宝石的黑铁长剑。

    俩人皆是风尘仆仆的样子。儿子的额头还残留着消耗体力过后积存的细密薄汗。

    看见他们,楚禾立马弯腰行礼,唤道:“大将军,公子。”

    年长的那位略略朝楚禾点头,年少的那位则是满心满眼地只有面前的姜鲤,笑问她,“阿姐今日去大慈安寺,可还好玩?”

    这少年与那长者并非其他人,而是如今的姜鲤的生身父亲和同父异母的血亲胞弟。

    姜鲤先是对她的父亲,定朝的大将军姜衷稍稍福身,唤到一句,“阿爹。”而后才面带笑意地去回应她胞弟姜禹的问题,“还算不错,出去走走,心情会变好。”

    姜鲤这样说着,姜禹还没什么反应,姜衷则是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出去玩开心的话,以后只要你想,与为父支会一声,确保周全的情况下,想去哪都行。”

    “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生病的这些年耽误了不少阅览名山大川的机会,读的书也不多。就趁着现在还有父母兄弟的庇护,多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吧。”姜衷说着,更是目光悠长地深深凝望着姜鲤。

    那目光过于复杂。若是重生前姜鲤想必是不懂的,但是重生后她能看明白那其中的宠爱、纵容、愧疚、疼惜,以及不舍和无奈。

    姜鲤生病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她阿爹常年在外征战,无暇顾及,导致她发热病重,未能及时寻得医者救治。是以,姜衷的心里一直都觉得有愧于这个女儿。

    姜鲤与姜衷实在没有什么感情,姜衷偏又是个内敛隐忍的性子。即便姜鲤能看出他的父亲之爱,他也没有过多的表现在言语上,只永远有些生疏和克制。

    姜鲤跟着,听了这话,也只是淡淡地乖巧点头。

    还是姜禹和姜鲤更亲近些。他与姜鲤虽非一母所生,但是自小受到姜鲤的照拂,没有被姜鲤牵连着怨恨。姜鲤生病的时候,他已经五六岁,记忆虽不多,但仍有一些模糊的画面。

    后来,定朝建立,父亲姜衷得以安居国都,母亲和父亲都常带着他去看望姜鲤,郑重地告诉他,这世上人之所以为人,最重要的就是要看重骨肉亲情,所以,无论以后,姜氏如何,姜禹又是如何,娶妻生子、封官显赫,又或者孤独终老、穷困潦倒,他都要为他的阿姐姜鲤支撑一片天地。

    故而,纵然姜鲤疯了的这些岁月,自己没有什么情感,但是,她的父亲、弟弟对她的感情颇深。他们从未责怪过这十年以来一直没有得到姜鲤的回应。

    即便现在的姜鲤已不是原本的姜鲤,根本不记得他们,对他们更加没有感情,他们也未曾怀疑过。

    姜鲤和姜禹的感情,是在她重生后的这半个月里培养出来的。因为姜禹是家里唯一一个会明确对她表示喜好和爱意的亲人。

    姜禹听着姜鲤与姜衷的对话,更仔细地打量了姜鲤片刻,见她确实面色红润,愈渐比从前有了生气,遂卖乖讨巧道:“那等以后我不用跟着阿爹去军营里操练,就日日陪着阿姐游历名山大川,如何?”

    姜鲤笑应了一句,“好。”

    接着,父子、父女三人并行着向内院走去。

    边走,姜衷还不忘关怀女儿道:“你这般时辰回来,在佛寺或者途中可用晚饭了?若是没用的话,你秦氏母亲备了些吃食,今夜,我们一家人就在一块吃顿饭。”只是,姜衷的语气略为有些高远。

    姜鲤迟疑地望着他。她确实没有吃晚饭,但是和秦氏一起用晚饭,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她不是原本的姜鲤了,根本不知道原本的姜鲤若是活到现在会怎么看她的那位后母。

    至少,她年幼的时候,极其不喜欢,甚至憎恶。若非憎恶,她不会年纪小小地就与父亲分开院落,以至生了病,宁愿自己苦捱,也不愿意派人去告诉秦氏一声。这就是姜鲤因病而疯的另外一个原因。

    但作为新的姜鲤,她还是想好好地与秦氏一同在这个屋檐下讨生活的。

    所以,姜鲤犹豫了。姜鲤犹豫着,姜禹恳切地央求她道:“阿姐就去呗,我阿娘做的炙肉可好吃了,会将半肥半瘦的猪五花烤至焦香,涂抹蜂蜜,再撒上盐和香料调味。阿娘她一直说,若是阿姐不嫌弃的话,她一定亲手做一次给阿姐吃。”

    姜禹的愿望也无非是想看到他的生母与姐姐和睦相处罢了。

    姜鲤被姜禹的情绪感染,想满足他,又或者是因为她今天遇到了陆岁,把对陆岁的感情也转移到姜禹身上,踟蹰了半晌,最终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姜衷与姜禹见状,同时露出惊喜的笑意来。姜禹的笑意直白、明朗。姜衷的则是有一种心里得以安慰的畅快。

    他们继续一起走着,到了主院,有浓浓的炙肉蜜香味传来。不用姜禹再做更多的夸耀,姜鲤仅是闻着味便觉得这肉一定的确非常好吃。她霎时感觉到饥肠辘辘起来。

    姜禹则是第一个快步进去,扯着嗓子,高声地喊:“阿娘,你快出来,看看今晚谁到我们院里来吃饭了!”

    “是阿姐!”

    姜禹提到姜鲤的这一声,险些昂扬地戳破天。

    屋子内随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不久,便有一个窈窕的身影匆匆地走出来。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盘着髻,穿着淡色、清雅的襦裙,双手摩搓着,很是紧张的模样。

    她生得温婉柔美,又因为出自名门,更有一种端庄大方的气度。岁月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清晰可见,她年轻时该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姜鲤些许年前曾经听过那位伟大的陛下说起她。说那时他们李氏刚刚起义,需要晋阳当地秦氏的帮扶和资助。于是他的父亲,先祖皇帝派出妻子丧期刚满的姜衷与秦氏联姻。

    秦氏自此成了姜衷的续弦,翌年生下了姜氏独子姜禹。

    姜鲤没有办法评判这件事的对错。尽管秦氏嫁给姜衷的时候,姜鲤的生母已经不在。但是娶继室翌年就有子嗣降生,可见这古代男子还是薄情寡性的。

    姜鲤意味不明地看了她的父亲一眼,而后略略朝秦氏拱手,唤了声,“秦夫人。”

    秦氏激动地好半晌没说出话来,眼里甚至还泛起泪光,末了,只几近哽咽地应着,“诶。阿鲤,你能来这院子里真好。饿了吧?快,快进屋子里,菜饭都准备好了,还有刚煨好的热汤,我去给你们盛……”

    秦氏说着,邀着姜鲤,自己转身就要重回屋内忙碌。

    姜鲤不好说什么,只无助地再次望向姜衷。姜衷微笑着拍了拍女儿瘦弱的肩膀,小声地告诉她,“没事的,你秦氏母亲太激动了,不用管她,就让她忙着,今晚,我们爷俩好好吃顿饭。”

    姜衷顺便还推着姜鲤要往里走。

    姜鲤暗暗地叹了口气。她早在半个月前重获新生就已经是姜家的人了。既是姜家的人,又有什么不好与秦氏接触的。况且,看秦氏这个样子也不像是个丑恶歹毒的后母。

    当年的那件事,她帮不了原本的姜鲤说不在意。但是,作为现在的姜鲤,她还是勉强愿意试着与秦氏保持表面和的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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